第25章 你來教我(2 / 2)

“也是他可愛,難怪你們喜歡,我看著也有些喜歡。”

太後撐著頭,她許多年沒怎麼見過梁人。在宮中生活多年,鏖兀人說是豪放開朗,其實宮裡的人都一樣,都是架子框定的人。

鮮活的顏色,當然是可愛的。

長得漂亮,性格開朗。最要緊的是,沒有利害關係,可以放心地養在身邊做個小寵物,看著也高興。

太後看著阮久,就像看著自家的小倉鼠跑滾輪。

不錯,赫連誅哪裡都不好,挑人的眼光倒是不錯。

*

一場馬球很快就結束了,明日大梁使臣就要啟程回國,阮久也不敢拉著朋友們多打,怕他們明日起不來,要怪自己。

最後一個球飛進網中,一行人卻都沒有像從前在永安城時那樣,歡快地大笑出聲。他們似乎是歎了一口氣,隨後扯了扯嘴角,淡淡一笑,翻身下馬,將畫杖與韁繩丟給小廝。

“走吧。”

他們勾住阮久的肩,簇擁著他,把他帶下去。

他們去換衣裳時,在看台上,阮老爺第一次直白地懇求:“我這個兒子沒什麼心眼,往後就要拜托太後娘娘多多照看了。”

太後看了他一眼,輕輕地點了點頭:“好。”

*

晚間鏖兀宮中設宴,宴請梁國使臣,為他們送行。

金殿之中,燭火憧憧,無一處不亮,無一處不明。

赫連誅與阮久坐在正中主位上,太後於上首第一位,其次便是梁國使臣。

一眾人起身行禮敬酒,就算阮老爺也在下麵彎腰作揖,阮久也隻能安坐在位置上,舉起酒樽作為回禮。

魏將軍道:“這些天叨擾了,願我梁國與鏖兀永結同好,永不相負。”

阮久沒怎麼聽清楚他說了什麼,隻是望著父親,眼眶就有些濕潤。

阮老爺也看著他,最後舉起手裡的酒樽提醒他,他才知道要喝酒了。

開宴之前,赫連誅讓人把阮久麵前酒樽裡的酒水換成清水,阮久搖頭說不用。

他知道自己不能喝酒,一杯就倒,但這回他是很想喝醉的,最好明天早上起不來,他就不用去城門前送他們離開了。

鏖兀的酒很嗆人,就算赫連誅往酒壺裡兌了水,阮久喝著喝著,還是被嗆得直咳嗽,鼻頭眼眶都是紅的。

赫連誅放下酒杯,放他拍了拍背,知道他難過,也不說話。

阮久卻仰頭將酒水喝儘,拿開酒樽的時候,赫連誅才看見,阮久的雙唇也是紅的。

赫連誅不顧眾人在場,抬手抱住他,低聲道:“你彆難過,我以後會對你很好的。”

*

阮久喝了兩三杯兌水的酒,就有些撐不住了。

在看著父親哭出來之前,他捂著眼睛,轉身離開。

烏蘭上前扶住他,把他帶到後殿去休息。赫連誅原本要跟著過去,但是礙於旁人都還沒走,他也隻能按下心思,坐回去。

後殿裡,烏蘭把軟墊靠枕擺好,讓阮久躺在上邊,幫他鬆了鬆腰帶,好讓他舒服一些。

“王後先歇一會兒,我去打點水,給王後擦擦臉。”

不知道阮久到底有沒有聽見,他隻是哼哼了兩聲,連眼睛都沒有睜開。

這時仆從都在前殿宴會上伺候,烏蘭推門出去,輕輕地將門帶上。

沒多久,殿門就再次被人打開了。

由仆從攙扶,燭光映照著太皇太後那張滿是皺紋、老氣橫秋的臉。

仆從道:“太皇太後先在後殿歇一歇,小的這就去請王爺……”

他話音未落,隔著簾子,內間的阮久翻了個身,發出一些動靜。

另一個仆從連忙上前查看。

太皇太後不喜梁國,自然不會來赴宴,她是來找赫連誠的。

卻不想後殿裡已經有了人。

查看的仆從看見阮久醉得神誌不清,才鬆了口氣,回稟道:“是王後,王後喝醉了。”

攙扶的仆從便問:“太皇太後可要去另一邊的宮殿?”

太皇太後收回手,快步上前,掀開帷幔,緊盯著榻上的阮久,刻薄的嘴唇動了動。

赫連誅把他護得緊,太皇太後懶得管他,也沒怎麼仔細看過他。

直到後來,赫連誠說想要他。

太皇太後雖然應了赫連誠的要求,卻是出自對孫兒的溺愛。

她始終不明白,一個梁人有什麼好的。

現在能夠靠近看看,她倒也想看看。

榻上的阮久靠在枕上睡得正熟,雙眼緊閉,雙頰微紅,像草原上的小獸。

他仰著頭,衣襟稍稍鬆開,露出白皙脆弱的脖頸。

太皇太後下意識伸出蒼老如樹皮的雙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她雖然答應了赫連誠,卻絕不允許另一個梁人做鏖兀的王後。

鏖兀的王後應當是鏖兀人,像她一樣、英勇聰慧的鏖兀人,而不是軟弱的梁人。

現在是個好機會,把他掐死了,省得赫連誠惦記。

她的手越收越緊,阮久被掐得臉都紅了,雙手擺了擺,打中她的手,掙紮著要醒過來。

太皇太後回過神,迅速收回手,轉身離開:“去請查乾王爺過來,我有要事相商。”

不急在這一時,等大權在手,再殺他也來得及。

等赫連誠當上了大王,那樣多的後妃,總會有替代的。

*

阮久重新墮入深深的夢境,沒有知覺。

烏蘭端著熱水,幫他擦臉擦手,然後看見他脖子上兩道紫紅的痕跡。

他直覺不妙,趕忙去前殿找赫連誅。

赫連誅匆匆宣布宮宴結束,離席到了後殿,看見阮久脖子上的痕跡,確認阮久身上沒有其他的傷痕,才鬆了口氣。

阮久還沉睡著,喊不醒,赫連誅把他抱起來,背到背上。

烏蘭給他披上衣裳,赫連誅回頭看了他一眼,他便自覺退後:“臣去領罰。”

赫連誅轉回頭,背著阮久走了。

回到寢殿,赫連誅把阮久放在榻上,從自己練武的匣子裡翻出一個青玉的藥罐子,打開蓋子,用手指剜了一大塊膏藥,細細地給阮久抹上。

他的手微微顫抖。他就在前殿,阮久在後殿差點被人給害了。

奇恥大辱,簡直是奇恥大辱!

赫連誅反手將藥罐砸在門上,一聲巨響,門外一群人撲通一聲,齊齊跪地。

*

阮久原本想著大睡一天,這樣就不用送梁國使臣離開鏖兀了。

可惜他沒能如願。

次日清晨,他早早地就醒了,睜著眼睛,躺在床上發呆。

直到十八進來喊他:“小公子,該起了,今天早晨要去送使臣回國的。”

“我知道。”阮久撐著手坐起來,把挨過來的赫連誅推開,清了清嗓子,“十八,我喉嚨疼。”

十八一邊掛起帳子,一邊幫他看看:“應該是這幾天吃烤肉吃的,我讓他們熬點下火的涼茶給小公子喝。”

“嗯。”阮久咽了口唾沫,捂著喉嚨,“好疼。”

這時赫連誅也坐起來,抱住他的腰,想要繼續賴一會兒。

*

城門前送彆,阮久與梁國使臣,終於站在了麵對麵的地方。

阮老爺細細叮囑:“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就讓他們寫信來要,想吃什麼就讓他們做,廚子都給你留下了。”

他壓低聲音:“爹暫時不回去,先在涼州待一會兒,在涼州再開幾家鋪子,你有什麼事情,派他們來說一聲,爹馬上來找你。”他握住阮久的手:“有爹在,彆害怕。”

阮久說不出話,隻能一個勁兒地點頭。

隨後蕭明淵一眾人上前,一群人就這樣麵對麵地站著,不知道該說什麼,就這樣望著對方。

最後還是魏旭道:“你放心,等過幾年我就駐守涼州,每天過來找你玩兒。”

就這樣一句話,時間就到了。

他們都猝不及防,回頭去看,對上魏將軍不容拒絕的眼神:“走吧。”

一群少年被侍從們拉走,阮久想要上前兩步,也被赫連誅按住了。

他抬起手,朝他們用力地揮了揮,從始至終,什麼都說不出來。

直到他們離得遠了,眼淚才倏地流了下來。他們也看不見。

蕭明淵推開侍從,回頭大喊了一聲:“阮久!”

他這樣一喊,所有人都亂做一團,魏旭與晏寧使勁推開侍從,上前兩步,像要衝上前把他給搶走。

“阮久!”

可阮久隻是朝他們揮手。

這就是阮久和朋友之間,最後的一句話。

最後阮久在鏖兀眾臣麵前,放聲大哭。

*

阮久被請回鏖兀皇宮,哭得嗓子都啞了,這回是真的說不出話來了。

他養了好幾天,才慢慢地緩過來。

這天,柳宣拉著他去太後宮中請安。

才坐下,沒說幾句話,一個前線的令官忽然衝入宮中,在門檻外跪下。

“娘娘,攝政王巡視途中遭遇沙匪,下落不明!查乾王爺趁機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