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守城之戰【一更】(1 / 2)

城門外箭落如雨, 赫連誅護著阮久,看著遠處的太後,忽然有些想笑。

他知道太後不會輕易認輸,但他也沒有想到, 太後竟然會孤身一人, 統兵殺回來。

她已經逃出了尚京城, 還用兵符搬來了救兵,再逃回梁國,隱姓埋名過一輩子, 對她目前的死局來說, 是最簡單的、最安穩的方法了。

可是她又回來了。

是為了赫連蘇爾嗎?還是為了權力?

赫連誅笑了笑。

太後這樣趨利避害, 慣於自保的人,也會為了一個不知道是死是活的人掉頭向回。

一道利箭帶起風聲,落在赫連誅身邊。

赫連誅回過神, 一手拽著阮久,一手擋開箭矢,帶著阮久撤到了城門前。

城門關上的瞬間,幾隻羽箭嗖嗖釘在門上。

阮久驚魂未定,城門將箭羽飛過的聲音都擋在外麵,他身上的冷汗刷地一下就下來了。赫連誅抹了抹他的臉, 想要幫他把臉上的臟汙擦乾淨, 但自己的手也是臟的, 又把阮久的臉摸臟了。

兩個人在地上滾了好幾圈, 不臟才怪。

滿天黃沙飛揚, 阮久始終皺著眉, 赫連誅傻笑了兩下, 轉頭看了看四周。

烏蘭也正帶著一列侍衛, 出來查看情況。

看見赫連誅與阮久,他趕忙上前:“大王,王後。”

赫連誅鬆開抓著阮久的手:“你先回去。”

阮久還是皺著眉,瞧著他。

“來的人不多,晚上就能結束。但是大巫的棺槨還在外麵,可能……收不回來了。”

赫連誅又轉頭對烏蘭道:“帶王後回去。”

他說完這話,轉身就要走,卻被阮久拉住了手。

阮久不說話,仿佛還沒怎麼回過神,而赫連誅回頭,不太會安慰他:“沒事,我很快就回去找你。”

阮久從懷中拿出手帕,握住他的右手。

赫連誅把他撲在地上的時候,把他護在懷裡,右手被碎石子紮了一下。這時他的右手上的傷口還在流血。

阮久低著頭,用手帕幫他包紮傷口。

鮮血很快就將白淨的手帕浸濕,上邊繡著的小青雀也很快就被染紅。

這條手帕赫連誅向阮久要了很多次,阮久總是不肯給他。

赫連誅有一點驚喜,還有一點委屈:“軟啾,好疼……”

阮久還是不太會照顧人,打結的時候,兩隻手使勁一抽,把赫連誅疼得話都沒來得及說完。

赫連誅“嘶”了一聲:“你先回去吧。”

阮久拍拍他的手:“那你自己小心。”

赫連誅笑著點點頭:“好。”

一群侍衛護送著阮久回宮,看著阮久走遠了,赫連誅才收斂起溫和的表情,皺緊眉頭,回頭將紮進腿裡的羽箭折斷。

這時帕勒老將軍也帶著人前來馳援,派人去城牆上防守,回頭見赫連誅人都要倒了,連忙把他扶住。

“大王?”

赫連誅滿手鮮血,丟開斷箭:“不要聲張,去傳太醫。”

他推開帕勒老將軍,不需要他的攙扶,接過披風,披上遮掩。他拖著傷腿走動起來,竟與常人無異。

果然還是要把阮久先送回去,阮久要是在這兒,他能疼得抱著阮久大哭。

那也太影響士氣了。

*

讓百姓全部撤入尚京城內圍,臨時征用外圍民宅。

此時赫連誅坐在椅子上,架著傷腿。

太醫正幫他處理傷口,用銀刀把紮進血肉裡的箭頭挖出來。

他看著赫連誅血肉模糊的傷口,忍不住說了一句:“大王,下回讓臣等把箭絞斷就行了,折斷箭矢,等於再受傷一次。”

赫連誅恍若未聞,去喊格圖魯:“外麵情況怎麼樣了?”

格圖魯抱了個拳:“老將軍正在率軍守城反擊,叛軍攻城的力度和頻次都有所下降,久久攻城不下,叛軍必定士氣大減。我方隻要繼續守城,等待時機,時機一到,我方立即反撲,天黑之前就能殲滅敵軍。”

“好。”赫連誅頷首,“傳我的令,戰中每誅殺一個叛軍,賞十兩黃金。以叛軍左耳為憑證,一隻左耳,十兩黃金。”

“是。”

格圖魯下去傳令了,房裡又隻剩下赫連誅與太醫兩個人。

哐當一聲響,太醫把挖出來的箭頭丟進托盤裡,忍不住又道:“大王,您下次還是要小心些,萬一傷了筋骨……”

赫連誅閉上眼睛,像是要小憩一會兒。

太醫實在是忍不住了,往傷口上敷藥,小聲道:“王後恐怕不會喜歡一個瘸子。”

赫連誅當即睜開眼睛:“什麼?”

這個太醫是常年跟著赫連誅侍奉的,說起話來,也大膽一些。

“王後不會喜歡瘸子。”

赫連誅不自覺有些緊張,厲聲道:“那你就好好治。”

“是,但您自己也要小心些。”

“……知道了。”赫連誅雖然不高興,但還是這樣應了一句。

沉默了一會兒,他又道:“彆跟王後說。”

“是。”太醫幫他把傷腿包紮好,“大王這幾日不要太勞動這條腿了,最好也不要騎馬。”

這時太醫又看見他包著手帕的右手,便道:“大王,臣再幫您看看右手吧?重新包紮一下。”

赫連誅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寶貝極了,收回去:“這個先不用包。”

“流了這麼多血,不重新包不行。”太醫“惡魔”低語,“王後可能也不太喜歡手腳不麻利的人。”

赫連誅頓了一下,最終還是把右手遞過去了:“包一下,還用這條帕子。”

“是。”

太醫有些無奈,大半條帕子都已經被鮮血浸濕了。他隻好先給赫連誅上了藥,再用乾淨的細布包好,最後再把那條帕子洗一洗,係上去。

還要把那隻被血染紅的小青雀,正正地放在赫連誅的手心。

赫連誅翹著嘴角,欣賞了一會兒自己的右手,然後站起身,穿戴好盔甲,係上披風,拿起放在一邊的重刀,推門出去。

他已經十五歲了,和許多草原人的十五歲一樣,正在精力最充沛、最敏捷、最強悍的那幾年。他甚至比許多草原人的十五歲還要高,還要強壯。

小麥色的皮膚,夜色一般濃厚得化不開的漆黑眼眸,還有臉上手上的舊傷疤,使赫連誅在披掛之後,旁人竟一時間難以分辨,他究竟是少年人,還是久經沙場的將軍。

他是一頭合格的頭狼,一頭能夠率領鏖兀人,抗擊所有外部侵略的頭狼。

赫連誅跨過門檻,將重刀背在背上,擰了擰手腕,活動了一下筋骨。

他喜歡戰爭,戰場上彌漫的鮮血氣息,莫名讓他的血液沸騰不止。頭狼生來好戰的天性,在他身上表露無疑。

而此時的尚京城也已經變成一個十足的戰場,隨時有人從城樓上跌落下來,也隨時會有箭矢刀劍落在眼前。

赫連誅收斂了笑意,臉色肅穆,抬手讓格圖魯過來,同他低聲說了兩句話。

格圖魯再一次領命離開。

赫連誅扶著刀,一步一步登上城樓。

他在城樓上站定的時候,格圖魯也回來了,幾個士兵把吊在宮牆上的攝政王抬過來了。

這幾天赫連誅讓人把他吊在城樓上,卻也每天讓人給他喂點吃的喝的,保證他沒那麼快死去。

格圖魯招呼士兵們將赫連蘇爾放下來,抬到正在打仗的城樓這邊,重新把他給吊起來。

遠處土丘上的太後看見這一幕,目眥欲裂,抬手喝止自己的人停下攻城的動作,騎著馬就要過去,被隨行的士兵們攔住,最後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赫連誅”,恨意入骨。

赫連誅早料到她會是這樣的反應,神色淡淡,沒有反應,轉過頭,對握著牛角的號角官道:“跟對麵說,王叔還有一口氣,隻是三天沒喝水了。如果母親肯暫時停戰,一個人過來,那朕可以特許母親給王叔喂口水喝。”

士兵楞了一下,赫連誅麵上浮現出冰冷嘲諷的笑容,低聲道:“就這樣說,朕想看看母親會不會為了他冒險,會為他做到什麼地步。”

“是。”士兵被他臉上的微笑嚇得心頭一顫,手忙腳亂地握住牛角,開始向對麵喊話。

對麵的士兵聽見這樣無禮的要求,一陣嘩然。

這怎麼可能?如今太後也算是他們一軍主帥,一軍主帥為了一個不知死活的人,獨自冒險,去對麵城池。要是過去了,對麵亂箭齊發,就算是草原上最矯健的雄鷹,也絕沒有逃生的機會。

這簡直就是個死局。

所以他們都以為,他們不勸,太後也是絕不會過去的,她想得清楚。

但是太後騎在馬上,猶豫了許久,竟然策馬下了山丘。

眾人哪裡想到她會真要過去,連忙去攔。

赫連誅站在城樓上,搭著眼簾,遠遠地看著他們在爭執。

他轉過頭,對士兵再說了一句:“跟對麵說,朕數十個數,再不過來,就沒機會了。朕馬上把王叔的腦袋割下來,朕一向說到做到,母親知道的。”

“是。”

士兵如實傳話,一字不差。

果然,對麵的人再一次變了臉色,太後抬頭,就看見城樓上的赫連誅已經豎起了一根手指,很快是兩根,她聽不見,她也看不清赫連誅的口型,但她知道,赫連誅在數數。

“一……二……三……”

她一把推開阻攔的眾人,策馬上前。

赫連誅收回手,臉上似笑似哭:“朕一直都知道,母親不愛先王,她愛攝政王。”

那種古怪的表情隻出現在他臉上一瞬,很快就消失了:“繼續傳話,讓母親走過來。”

“是。”

話音剛落,太後就翻身下馬,獨自跑向城門前。

赫連誅抬手,讓城樓上的人將吊在城樓上的赫連蘇爾給放下去。

太後跌倒了幾次,跑到城門前時,赫連蘇爾正好摔在她麵前。

她跪在赫連蘇爾麵前,把他抱在懷裡,使勁搓了搓他的臉:“蘇爾?蘇爾?”

她摘下掛在腰間的水囊,給他灌了兩口水。

赫連蘇爾似乎是被嗆醒的,虛弱地睜開眼睛,恍惚看清眼前的人,喚了一聲:“阿姐?”

“是,阿姐來了,阿姐來救你了。阿姐錯了,阿姐之前脾氣壞,不該對你那麼不好,你彆生氣,你好起來,阿姐對你好……”

赫連蘇爾笑了一下。

赫連誅也笑了一下。

他撐著雙手,站在城樓上,低頭看著這一場生離死彆、感天動地的大戲。

看,母親對彆人都是極好極好的,還會認錯,知道之前待人不好,還會想著彌補。

赫連誅看了一會兒,看到太後要把赫連蘇爾扶起來,背他回去,就不再看了。

他收回目光,招手讓格圖魯上前,又低聲吩咐了一句。

格圖魯再次領命離開,快步跑下城樓。

不多時,太後那邊的人就迅速趕來接應,把兩個人都接回去了。

太後將攝政王安置好,轉過頭,舉起手中長刀,又要開始攻城。

士兵們不解——他們不明白,赫連誅為什麼會把赫連蘇爾還回來,為什麼不在那時候動手,生擒太後。他們心懷疑慮,向前衝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