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縉哪裡清心寡欲了,三月前那一回,她好幾處都被弄腫了,夜晚睡覺時一件衣服也穿不得。
江晚吟挪開眼,垂下了頭。
趙監軍大大咧咧,全然未發覺她的異樣。
此時,天已不早了,夜晚卸貨不便,趙監軍便自作主張領著江晚吟暫且在營中住下,等著明早醒來再做接收。
江晚吟這半月來一路奔波,剛剛又被盤問了一路,腳底都磨了泡,聞言也沒拒絕,隻試探著問:“此事,是交由陸將軍接手嗎?”
“陸大人軍務繁忙,這點事哪兒能驚動的了他!”趙監軍笑笑,“不過你放心,林氏的心意,我一定會轉呈,到時再呈於聖人,說不準聖人還能賜你們林家個皇商當當。”
江晚吟來之前,特意沒讓長公主通知陸縉,眼下聽聞此事完全不夠格驚動陸縉,眼睫低垂,有幾分落寞,卻猶不死心:“我久聞陸將軍大名,大人能不能替我轉告一聲,我想見他一麵。”
“這個時候?”趙監軍挑眉,瞥了一眼不遠處燈火通明的大帳,“恐怕不行,陸大人應當還在議事。”
江晚吟也跟著遠遠的看了一眼,心裡一抽:“他……一貫這麼晚麼?”
“這算晚麼?”趙監軍瞧了眼高懸的月亮,“這才哪兒到哪兒,先前戰事吃緊的時候,前線的戰報雪片似的往大帳裡遞,最多的時候,我記得大人曾三天三夜沒闔眼。更彆提巴山大戰那回,他親自上陣,皂靴都被屍山裡的血浸透了,走一步,雪地上一個血腳印,那場麵,嘖嘖……”
趙監軍沒繼續往下說。
江晚吟心裡卻墜的更厲害,這些,陸縉從未與她說過,他家信上從來都是雲淡風輕,傳到京中的消息也每每都是這個大捷,那個大捷。
她抿了抿唇,突然極想見他。
路過青州時,她還特意給他帶了蝴蝶酥呢,小心翼翼護了一路,再耽擱下去,怕是要碎了。
趙監軍也是心軟,見這麼秀氣的小郎君垂著頭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又斟酌道:“你真這麼想見?要不等待會兒大人議完事,我替你引介引介?”
江晚吟趕緊搖頭:“不用。”
陸縉已經這麼累了,她自然不願再打擾他休息。
“那成,你今晚先住下吧。”趙監軍引著江晚吟到了一處空帳子前,“就此處吧,明早我叫你。”
江晚吟瞥了眼那蒙了一層灰的帳子,也沒嫌棄,很平靜答應下來。
然山地的天說變就變,剛剛還是春風和煦,轉眼間,狂風四起,山風呼嘯著吹的旌旗獵獵,帳子似乎也要被連根拔起。
江晚吟哪裡經受過這樣的狂風,被吹的趔趄了幾步,衣袍獵獵,頭上的帽子也被卷了起。
江晚吟心知不好,趕緊伸手去扶,卻被趙監軍好心的幫忙,一把連著簪子扯了開。
咣當一聲,簪子砸了下去。
登時,江晚吟長發隨風飛舞,左半邊臉上也被扒出三道長長的指痕。
活活一個嬌俏的小娘子,哪兒有什麼小郎君!
趙監軍一愣,拈了拈手上的薑黃粉:“你……”
江晚吟臉頰滾燙,她尚未出聲,跟在她身邊的護衛趕緊將她護在身後。
可已經來不及了,趙監軍直接叫出了聲:“你是女的?”
這話一出,軍營裡頓時沸騰了。
巡邏的,燒火的,皆齊齊回了頭,盯著江晚吟。
畢竟,軍營來了個女的,比走在路上有人掉了塊金子還稀奇。
不遠處,負責巡視的吳都護也走了過來:“怎麼回事?”
江晚吟趕緊戴好帽子,解釋道:“我原姓江,是陪舅舅來捐春衣的,不巧,他前日病了,我便扮了男裝,來替他走一趟。”
“原來是這樣。”
趙監軍支著下頜,難怪,他總覺得著小郎君這般秀氣。
他本來就是個女的嘛!
吳都護聞言卻繃緊了臉:“軍中嚴禁女子出入,便是送東西的也不行,東西留下,該記上的功勞我會替你轉呈,隻是你不許留下,快些走!”
說罷,他便命人去押江晚吟。
“都已經這般晚了,你讓她如何走!”趙監軍趕緊去攔。
吳都護乃是跟隨了陸縉許久的舊部,一舉一動都隨了陸縉,並不鬆口:“大人說過,軍令如山,軍紀亦是,看在她是送東西來的份上,我已然留情了,隻叫她走。否則,讓大人知曉,她不但走不得,反會按律受一頓笞刑。”
“你再不讓她走,讓大人知道了,是在害她!”
吳都護又壓低聲音。
趙監軍心頭一悚。
周遭已然竊竊私語起來,兩邊爭執的動靜不小,果然驚動了陸縉。
大帳忽地被掀開,康誠出來問了一聲:“出何事了?大人讓我出來問問。”
吳都護瞥了眼江晚吟,歎一口氣。
趙監軍也快步上前,進了帳子同陸縉稟報。
“稟大人,今日有富商捐了春衣來,趙監軍正同人對接。”
陸縉剛同鄭參軍議事畢,正靠在圈椅上闔眼休憩,聞言眼也未睜:“這不是好事?為何吵起來?”
“是好事,可那押送的人是……是個女子!”
吳都護聲音吞吐,邊說邊覷一眼陸縉的臉色。
陸縉果然皺了眉:“女子?”
“正是。按律,女子不得入軍營,違者杖二十。可這位小娘子偏偏又是送東西來的,故而……有些難辦。”趙監軍解釋道。
陸縉神色一貫的淡漠,摁了下眼眶:“這點小事按律辦便是,隻是不必罰太重,罰完讓她快走。”
趙監軍心口一緊,知道這位大人一向是賞罰分明。
吳都護也沒敢反駁,隻低聲道:“是,那我叫人領這位江娘子出去。”
“……江娘子,她姓江?”陸縉忽地睜了眼,將人叫住。
“正是。”吳都護摸不著頭腦。
陸縉又問:“你剛剛說,這春衣是富商所捐,哪個富商?”
“青州林氏。”
趙監軍如實地答道,也不明白為何陸縉反應如此大。
青州。
林氏。
又姓江……
他話音剛落,陸縉直接起了身,掀了帳子大踏步出去。
趙監軍和吳都護相視一眼,皆莫名其妙,隻以為惹了陸縉發怒,趕緊追上去勸阻。
江晚吟闖了禍,此刻正在站在寒風裡,局促不安。
帳子猛地一掀開,她隔著忽明忽暗的篝火,看了眼那隱沒在夜色中高大的身影,心口像是被火舌燎了一下,燙的生疼。
陸縉亦是停了步,沉沉的望著被狂風吹的滿頭青絲飛舞的江晚吟。
隔著篝火和狂風,兩人誰也沒先開口,隻有影子拉的極長,被吹的亂撞。
許久,還是趙監軍小心地開了口:“大人,那我領這位江娘子離開了?”
僵局突然被打破,陸縉緩緩收回眼神。
黑狐毛大氅被吹的獵獵,他麵不改色:“先彆走,此事,交由我處置。”
交由他親自處置?
誰不知這位左將軍最是賞罰分明!
看來,今晚這小娘子要倒大黴了……
趙監軍和吳都護相視一眼,不知陸縉為何又改了主意,皆替這小娘子歎息。
再一想到大帳裡那鐵鞭,可是足足有半掌粗。
二十鞭下去,這小娘子不死,也要丟了半條命。
趙監軍是個憐香惜玉的人,有些不忍心,解了腰間的細鞭過去:“大人,您那鞭子鏽了,我手邊剛好得了個軟鞭,要不用這個?”
“不用。”陸縉拒絕,隻掀了掀眼皮,點了下江晚吟,“你,隨我進來。”
趙監軍登時不敢再勸。
吳都護亦是噤了聲。
兩人一同丟給江晚吟一個愛莫能助,自求多福的眼神。
江晚吟手指捏著衣角,低低嗯了一聲,小步跟在陸縉身後。
隻是靠近時,卻於背人處悄悄抓緊了他的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