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1 / 2)

麵前的屋子和她的屋子有細微的不同。

知珞環顧四周,就在屋子外平地延伸的幾百米就是水泊,清清淩淩,夜色下濃稠如墨,隻有波浪邊緣有粼粼波光,魚鱗一樣浮動著、推進著。

這是在凡人聚集地看不見的奇觀,湖泊不受自然歸屬,反而被束縛在原地,剛巧就蔓延至青石板邊沿泥土,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沿途風景她也記不得,坐在白鶴身上時隻以為是半途中的山山水水之一,誰知它竟然降落了。

知珞伸手推開白鶴的腦袋:“走錯了,重新走。”

說著她再次坐到白鶴身上。

白鶴撲閃了下翅膀,不動了。

知珞:“?”

身後的少年與鶴終於到達,在白鶴爪觸地的一瞬間,他衣擺輕揚,轉眼利落地落地,丹藥幾乎消除了靈力在他傷口的肆虐,化為平常的痛意。

普通人的傷,自然奈何不了他,也早已習慣於忍耐。

“你騎錯了白鶴,這隻才是你的。”燕風遙看著白鶴背上的少女說道。

他身側畏畏縮縮的仙鶴立刻像小雞回巢那般張開翅膀飛向知珞。

“這樣。”

知珞翻身而下,不太明白這隻鶴怎麼不認識主人的,雖然下地時牽動一身疼痛,但她和他一樣,並不認為這種傷能對自身造成什麼不便。

知珞走向自己的白鶴,衣擺卻被一尖喙牢牢抓住,屬於鳥類的眼睛裡展現出極致的動容不舍,寫滿了兩個字:

——彆走!

知珞的白鶴立馬炸開,大叫著飛撲過去打架,咬住衣物的白鶴尖喙被迫鬆開,與它打成一團。

燕風遙適時後退一步躲開動作大開大合的兩隻鶴。

知珞也同樣後退一步,半晌,又靜靜地觀看兩團白色凶狠地互啄互撓,漂亮的白色羽毛亂飛,戰況激烈。

動物敏銳,如果隻有燕風遙在場,它們吱都不敢吱一聲,但知珞在,動物有極強的直覺,自然也分辨得出他們之間誰是老大,就放肆了一些。

知珞:“這是你的屋子?”

燕風遙:“對。”

知珞:“鳥還要打多久。”

她把白鶴叫做簡單的鳥,燕風遙頓了頓才道:“可能要過一會兒。要分開它們也免不了被誤啄。”

他停頓幾息,一時之間順勢道:“可以在屋內稍作休息。”

知珞:“走吧。”

燕風遙:“……”

雖然也不意外吧。

燕風遙想到,跟在她身後。

知珞沒有做客的意識,更何況這還是她仆人的房間,她一進屋就坐下,將倒扣的茶杯翻過來。

燕風遙緊隨其上,不緊不慢地拿起茶壺給她倒了杯,再點燃蠟燭,籠罩在燈罩下。

知珞嘗了一口,是茶,苦到她緊皺眉頭。

兩人相顧無言,都不是自找話的人,很快知珞就困倦不已,等燕風遙從外院將茶壺內的苦茶換成水進屋,看見的就是她伏在桌麵入睡的場景。

燭光昏暗溫柔,連她唇角的傷口都顯得那麼可憐,臉肉擠在臂彎微微堆起,和在溪水鎮客棧的桌上入眠時一模一樣。

茶壺被隨意放在桌麵,卻沒有發出一丁兒聲響,燕風遙立在她身側,長睫一垂,便投下無數陰影,墨色眸中影影綽綽,似乎什麼都沒想。

——他在拋棄所有思慮,不知曉這種時候他會不會有觸犯誓約的想法,於是第一時間壓製自己,他這段時間一直都是這麼做的,以後可能也是這麼做。

然後眨了眨眼,神色恢複如常。

少年終於有了動作,他輕輕搖了搖知珞肩膀,想要叫醒她。

身體太過疲憊,一時間連疼痛都喚不醒。

燕風遙安靜片刻,隻好將她抱起來放到自己床上,把她的劍放置桌上。

少女軟趴趴地躺在整整齊齊的被褥上,少年則低頭脫下她的鞋履。

他並不覺得有什麼不滿,甚至心無波瀾,任何想法都沒有,除非她用鞋底將他踩進泥土,他才會有奴隸該有的屈辱感,不得不觸犯誓約。

他的底線,在一開始就定下的主仆關係下愈發退讓。

知珞是迷迷糊糊被不斷提醒身體的疼痛牽動著掙紮醒來的,她察覺到自己睡在柔軟的被窩,睡意惺忪的眼睛一瞥,看見燕風遙垂首的發頂,他似乎在幫自己脫鞋。

才脫掉她的鞋履,燕風遙虛虛握著的腳踝就抽走,她極其自然地翻身鑽進被子裡,轉頭就睡。

她含著睡意道:“…你可以去我屋子睡。”

畢竟這裡應該還算安全。

燕風遙沒應聲,他聽見她的呼吸變得平緩,估計也無法在睡夢中意識到他的話。

少年熄滅蠟燭,走出屋子。

白鶴們停戰,在滿地羽毛中各自占據一邊,一邊心疼地捋自己身上被抓禿的部分,一邊萬分凶狠警惕地瞪視對方。

燕風遙一到,兩鶴齊齊彎下脖子假裝啄草,假裝跟著草越行越遠。

就算是同種動物,每一隻也是有細微差彆的。

燕風遙僅僅是掃一眼,就抓住那隻知珞的白鶴,“帶我去她的住處。”

白鶴撲騰兩下,心不甘情不願地讓他坐上,飛走。

到了知珞的屋中,他並未掀開被褥躺下,當然,他壓根沒想過在她屋子裡睡覺。

少年隻是從抽屜中拿走明日要用的書——今天用的是宗門守則冊子,直接放在竹聲院沒有拿回來,徐潭也說過明日要用另一本書。

反正明天一大早肯定還是他來拿書,還不如今夜就收拾好。

他再坐上白鶴回去,在床邊地板鋪上被褥睡下。

知珞的呼吸聲他已然熟悉,並沒有起初的不習慣,入眠之後,卻還是被渾身的痛意弄醒。

黑瞳驟然睜開,他緊鎖眉頭,眸中流露出無窮無儘的惡念,仿佛流淌著粘稠的黑液,麵目凶戾。

黑夜總是能勾出深處真實。

白日裡那些笑罵聲,明明破綻百出卻因為靈力而讓他無力抵抗,踩在頭頂的鞋底,譏諷的眼睛,醜陋的吐出毒液的嘴,混同著魔界場景一齊湧來。

他們沒什麼不同,隻不過修仙界慣常用一層遮羞布罷了。

少年的指彎曲逐漸嵌進被褥,隔著被褥掌心都能感受到指尖的用力而微微疼痛。

他的腹部被踢中十幾腳,似乎內臟也移了位,現在傳來一陣一陣的隱痛。

……

知珞不知為何,夢見了今日的事,再次被打趴在地,無法起身,甚至連一絲的力氣都流失殆儘,任人宰割。

在她原世界的角鬥場上,那種境況的下場皆是死亡,但這裡不是。

在她的原世界,就算是被打,如果能成功反擊,結局就是當場殺死對方,絕不存在什麼留下仇恨,來日再報。

所以憤怒、不甘、羞惱是不被需要的,因為這些情緒在產生之前就斷了來源,要麼你已經手刃對方,要麼就已經墜下黃泉。

更彆說她比一般人還要遲鈍,在角鬥場上,也就比一般人還要不知自我。

在今日解散後知珞再練習了一會兒,她沒察覺自己的不甘,隻覺得是練習而已,現在才後知後覺地感到心臟火一般得灼燒,非要做些什麼,非要說些什麼。

骨頭發出比傷痛還要難耐的癢意,催促著自己去做點什麼,說點什麼,緩解這股突如其來新鮮的不甘感。

……

她睜開了眼,盯著靠床的牆壁,頓了頓,在心底叫係統。

係統一醒來就發現她在床上,反派在地上,它見過了世麵,風輕雲淡道:【咋了?】

知珞:“心情,感覺不太好。”

係統翻譯過來:【哦,心情不好啊……嗯???】

按照這宿主不高興就直接做的風格,還需要谘詢它??

它不由得拿出一萬分的嚴肅正式。

【可…可是我沒有心理問題疏解板塊啊?這樣,我這裡——】係統抽出一份答題卷,【有一份專業心理谘詢卷!你先填寫一下,以便對症下藥!】

知珞一翻看腦海裡突然多出的卷子,密密麻麻的字,頓時失去了對話的欲望。

她更不高興了:“不要,不想做。你去休眠。”

係統:【……】

耳邊再次陷入寂靜,忽然,床旁邊的地上傳來輕微的動身聲。

知珞坐起來。

她一醒來,燕風遙就應該察覺對方的蘇醒,可是也許是腦中被濃稠的黑色陰暗填滿,隱痛帶來的阻礙,他沒有第一時間發覺,才動了動手臂,床上的人立刻坐起。

燕風遙望過去,正好對上知珞投下的目光。

知珞:“你沒有睡覺。”

燕風遙收了收心緒:“你也一樣。”

知珞:“我是睡到一半醒的。”

燕風遙:“我也一樣。”

知珞:“心情不好。”

“……”燕風遙卡住,不知她是何意,停頓幾息才像普通人一樣,順著問道,“為何。”

“因為,”知珞想了想,“今天輸了。而我沒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