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飛霜穀外十裡,一座破廟中。
朝照月踏著夜色出來,一走進去就看見了坐在火堆邊上的朝今歲。
她離開的八年裡,朝照月變了不少,當年張揚的少年,如今沉穩了許多,眉眼當中的銳利也收斂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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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兩個人坐在了火堆前,互相打量著,就像是小時候在思過崖下麵度過的許多夜晚。
“他去渡劫這幾年,你過得還好麼?”
她想起了當初在萬魔窟裡瘋狂修煉的第一年,其實那時候她一心修煉,當真把自己搞得很糟糕——直到那隻魔偷偷把她打暈扛回了魔宮。
她開始意識到要好好照顧自己,在修煉之外,她終於意識到了“生活”。
雖然他不出現,但他一直陪伴著她,她經常在魔宮看見小禮物和不知道哪裡來的花,於是便也不覺得形單影隻;除了修煉,也並不寂寞。
睡不著的時候還可以聽見他的聲音,失眠似乎再也沒有找上過她。
後來又撿到了小眼睛,魔宮重新熱鬨了起來,她還要時常記得投喂這條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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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照月發現她說的是實話,因為她說話的時候眉眼是的舒展的,也沒有因為步入化神,身上就沒了煙火氣。
他於是鬆了一口氣,和她講了講這幾年裡飛霜穀裡發生的事,她就安靜地聽著,其實飛霜穀五年不和外界溝通,並沒有發生什麼大事。什麼靈韻成了大師姐啦,什麼水婆婆又抱怨菩提掉葉子啦……但是她還是慢慢地嘴角浮現了一絲的笑意,很認真地聽著。
他說:“你接下來是怎麼打算的?”
朝今歲垂下了眸子,臉上的笑意也徹底消失了,她很平靜地撥了撥柴火:“去蘭若寺,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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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大婚之前,朝今歲和他促膝長談過一夜。他正是因為知道了魔神歸位之事,才毫不猶豫地同意了,為他們操辦了道侶大典。他不僅知道了補天石的存在,還知道了另外一個天道的存在,所以他早就料到了她有這麼一日。
他從儲物袋裡麵抽出了一本冊子,遞給了她:“你看看,這些年裡,我一直在查那個天道的事,終於找到了一點線索。”
朝今歲低頭一看他的狗爬字,平靜的表情終於裂開了一瞬。
她十分艱難地辨認了一會兒,才勉強把字給認全了。
朝照月這些年裡被困在了飛霜穀,但是他並不是什麼都沒有做。他仍然和外界保持著暗地裡的通信,對那位天魔,也暗中查清楚了他的底細。
朝今歲好奇道:“你到底是怎麼查的?”
朝照月一挑眉:“很簡單,我去查了朝太初這些年裡的往來與交遊。”
“你當初不是告訴我,天道剛剛好在你出生的時候消亡麼?”
“既然當初它隻能用預言的把戲耍朝太初,說明當時它非常虛弱,我就猜測,它最開始,隻能依靠控製朝太初。”
畢竟朝含光是祖師爺,朝太初又是朝家的族長,還是新生天道的父親,天魔會選擇他,就再合理不過了。
“所以我就直接順著朝太初這百年裡的蹤跡查了下去,當真查出了一點東西。”
天魔假借預言操控了朝太初,借著朝太初慢慢恢複了過來,就開始借著朝太初的手,慢慢地接觸其他宗門。
先是長明宗的孽畜三兄弟、緊接著是玉劍盟的袁副盟主。
朝太初本來是想要拉攏夙家為天魔所用的,畢竟夙流雲氣運加身,紫夫人也是個厲害人物,比袁副盟主這種炮灰要有用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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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太初和蘭若寺的交情就非常淺了。他唯一一次去蘭若寺,就是在三十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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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今歲想起了那被魔頭丟去茅坑裡麵的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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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測,天魔大概是借了蘭若寺的手收集生機。”
“燕燕告訴過我,天魔能夠維持這種狀態不消散,就是因為它的背後有著源源不斷的生機供給。隻要生機不斷,天魔就會一直如同野草一般燒不儘。”
“想要殺他,就必須先將供給他的生機給斬斷。”
她突然間頓住了,她和朝照月同時對視了一眼。
他們突然間都想到了一件事——
“阿娘!”
朝照月的麵色立馬變了,他本以為天魔圍攻飛霜穀是想要威脅朝今歲,但是他卻萬萬沒有想到——天魔其實還在打菩提神樹的主意。
是了,菩提神樹上有著澎湃的生機,可以供養一整片天地。到時候隻要得到了菩提神樹上源源不斷的生機,天魔就可以立於不敗之地!
朝今歲說:“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朝今歲盯著那燃燒的火焰,冷笑著想——這天魔的性格她也摸得了個七七八八,祖師爺是個直腸子,這天魔就是個九曲十八彎的心腸,百年前就開始布局殺她,如今又想要一石二鳥,實在是個喜歡操控人心、算計來算計去的人物,還特彆喜歡掌控人心。
朝今歲立馬就道:“我再留幾道劍氣加固飛霜穀。”
朝照月本來想要和她一起去。
此時猶豫了片刻,畢竟他一走,飛霜穀就隻剩下了紅娘和水婆婆兩個拿主意。水婆婆年紀還太大,隻有紅娘能打,可是紅娘還有個天生的劣勢:她是魔族,一旦離開飛霜穀就會魔氣暴動。
若是有人鑽空子進入飛霜穀,神樹就危險了。
以天魔的性格,要是玩什麼調虎離山之計,就完蛋了。
他當機立斷,決定守在飛霜穀!
他很清楚,比起另外一個天道無牽無掛,她有親人、朋友,這就是她的軟肋,他們待在飛霜穀好好的,才能保證她沒有後顧之憂。
“若是出事,我會立馬去找五毒穀和玉劍盟馳援。”
“你還記得當初那群小半魔麼?”
他笑了:
“如今也都長大了,能派上用場了。”
“我一定不會讓阿娘出事的。”
她看他:“還有你,你也不許出事。”
……
他們在廟裡坐了一夜,等到了天快亮了,朝照月才趁著夜色離開。
朝今歲並沒有殺掉那些圍堵飛霜穀的人,因為她一旦現身,火力就會集中在飛霜穀的身上。她隻是在飛霜穀外留下了幾道劍氣。
——這是她從昆侖劍宗的護宗大陣上學來的,就算是天魔本人親自來,也能拖上一段時間。
因為她賭不起他們出事的代價,所以此時菩提神樹將飛霜穀隔絕開來才是最安全的。
她站在山巔上看了一會兒,然後轉過身。
係統自從她化神後就蘇醒了,它很安靜如雞,一直到發現宿主要一個人去麵對天魔,係統終於忍不住了:“宿主,你現在就想要去殺天魔麼?”
朝今歲腳步一頓:
“不,我還要去找一個人。”
“如果天魔把蘭若寺當做了大本營,一定會嚴防死守。”
“你還記得廣平也是蘭若寺的人麼?”
“他當初差一步就快要成為蘭若寺的主持,一定對蘭若寺非常了解。”
係統說:“可他不是魔族麼?”
朝今歲卻說:“沒事。”
係統一頭霧水。
她卻根本沒有想過自己去說服廣平。
她來到了長明山封印之地,魔神留下的所有封印、結界,她都可以來去自由。
她終於見到了廣平。
封印之地與世隔絕,廣平沒有了魔尊的騷擾和俗世的打攪,躺平得很快樂,已經漸漸失去了那種世俗的進取心。
廣平下意識就想要拒絕她,然而下一秒,她的背後就飄出了一團黑氣,抱臂對他死亡凝視。
廣平:……
廣平:尊上你不是去渡劫了麼?
大魔頭用眼神和他交流:答應她。
廣平還想要掙紮一下:“可是貧僧是魔……”
對麵的白衣少女放下了茶杯看著他。
她身後飄著的大魔頭立馬抱臂,用眼神威脅他:彆裝了,你不是也練過《明心訣》麼?
廣平竟然離奇地看懂了。他開始痛恨自己為什麼要和尊上有這種該死的默契。
最後,廣平不得不加入了隊伍。
他離開長明山之前,還從旮旯角裡摸出了一串金色的佛珠,一拿在了手上,周圍的魔氣就立馬散開了。
白衣少女和她身後漂浮的魔頭都一頓,齊齊轉頭,看他的眼神都不對了。
廣平乾笑道:“開過光,從前在蘭若寺開過光的。”
畢竟從前是蘭若寺的未來主持,這家夥藏著點好東西,實在是不要太正常不過。
*
蘭若寺是修真界最大的寺廟,說是一座寺,其實大小已經相當於半座鴛鴦城了。
朝今歲想要先摸清楚這天魔的底細,卻不想打草驚蛇,於是照樣喬裝了一番,隱藏了氣息。看上去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劍修,和廣平兩個人非常低調,一路都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遠遠看見了蘭若寺的塔尖之時,廣平腳步一頓:
“朝姑娘,貧僧恐怕要先行一步了。貧僧有位舊友,看看能否打聽出來些消息,姑娘先在這附近逛逛,貧僧去去就來。”
她壓低了帽簷,點了點頭,混入了人群當中。
蘭若寺的幾裡外,許多風塵仆仆的修士三五成群地朝著蘭若寺前去,他們看上去許多人都灰頭土臉,活像是人界遭受了洪災的難民。
朝今歲走著走著,就注意到了,走著走著就有修士開始跪拜,口中高呼著“救苦佛”,五體投地跪拜下去;身邊的修士也不覺得奇怪,隻是言談之間,都是那個什麼“救苦佛”。
朝今歲的目光一轉,一抬腳,朝著一家開在路邊的茶攤走去。
她要了一碗茶,又問店家:
“大娘,你知道他們這是在做什麼?”
“救苦佛?這又是哪一位大佛?”
那大娘是個築基期的修士,打量了她一下,奇怪道:“你不知道救苦佛麼?”
她長得好看,看上去就沒有攻擊性,朝著大娘笑了一下:“我這幾年在山裡閉關修煉,都不知道外界發生了什麼事。”
修士經常這樣,大娘也不覺得奇怪,隻是歎了一聲:
“這幾年魔族肆虐,到處都是魔氣,還好有我們的救苦佛啊!”
那團黑氣飛到了屋頂,很快,那漏雨的聲音就消失了;小屋中間的火堆燃了起來,漸漸地將屋子裡的潮氣給驅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