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1 / 2)

摩登代嫁[民國] 小謝娘 7092 字 3個月前

極致的各色滋味在味蕾之間轟然炸開, 即便已然吞咽下去,月兒口腔之中的回味仍足夠將她的眼淚都嗆了出來。

這終究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 月兒無從得知, 即便是死, 也不必給她這般刻骨銘心的最終體驗吧……

月兒眼角掛著味道刺激出來的淚滴,仰麵看著韓江雪。

對方的感受也不會比她更好,隻是竭力忍著, 一臉的波瀾不驚。

“這是芥末, 醬油, 黃連, 冰糖,陳醋調製的一碗湯汁,你我各分一半, 喝下去了。”

韓江雪的聲音低啞, 似是被風沙磨礪過萬年的石塊。他甚至不去看月兒的眸子,眼神遊離, 似是在講述著一個與他們並不相關的故事。

“酸甜苦辣鹹,月兒,人活一輩子, 沒有什麼是不會經曆的,也是完全沒有必要懼怕的。你我,所有人,生而向死,終究都是大夢一場, 開篇如何並不重要,結局如何又無從預期。幾十載光陰倏忽而過,我們為什麼不能攜手把這些酸甜苦辣熬過去呢?”

韓江雪垂眸,聲線中近乎帶著哀求:“無論有多難,我們共同麵對,好不好?”

這放低了身段的哀求,於月兒而言比辱罵責罰更讓她心痛萬分。他是多麼驕傲的人啊,卻低聲下氣的求著她。

可月兒心疼之餘,她仍有理智,自己不能一錯再錯下去了。

“如果是外來的酸甜苦辣,我願意與你一同承擔的。我願意做你的盔甲,你的刀槍,你劍鋒所指,我願意粉身碎骨為你衝鋒陷陣的——”

月兒顫抖著:“可是江雪,如果這些酸甜苦辣,這些風霜都是我帶給你的。我該如何自處?我於心何安?”

韓江雪一雙炙熱的眸子在月兒的話語中逐漸冷了下去,他突然起身,從床榻上爬了下來。立定床頭之時,不緊不慢地整理了自己跪坐時壓皺的褲線。

好整以暇地問道:“嘴裡的滋味好受麼?”

芥末的回甘讓月兒近乎能哭出來。她自然不好受,可她也知道,自己失去了撒嬌的資格,隻能咬牙挺著,彆過臉去,不再看向韓江雪。

韓江雪冷笑:“好,這麼久以來,你想要做什麼,我便全力以赴支持你,就是想讓你眼界開闊些,快點成長起來。如今你果真是進益了,麵對外界的壓力畏畏縮縮,反而和我玩起了心如磐石了。”

他轉頭看向一直低頭不敢靠前,仍舊端著托盤的獄卒:“看來少夫人很享受這種滋味,把碗放下吧,我們走,讓她好好想一想。”

獄卒上前,將托盤中的另外一個碗放在了月兒的床榻上,與月兒的臉不過有著一寸遠的距離。

二人離開,偌大的空曠牢房裡又隻剩下月兒自己了。她並不害怕獨處,甚至享受獨處的靜謐。可這一刻,月兒覺得心底空落落的。

她何嘗不知道自己傷了對方的心呢?可月兒也知道,自己不能再這樣自我麻痹下去了。她對韓江雪多的一分一秒的貪戀,都將是他人生的絆腳石。

地龍燒得火熱,月兒身上的衣褲也頗有些厚度。很快,月兒便感覺口乾舌燥。

她想喝水,但著實張不開嘴去呼喚。

月兒轉頭,看向了放在她臉邊的瓷碗,碗口很高,她躺著看不清裡麵究竟有什麼東西,卻能清晰看到碗外壁上結了一層細密的水汽,近乎能凝成冰霜。

那碗裡是冷的東西。

月兒竭儘全力將自己的身體撐了起來,湊近那碗口。白皙的腕子被鐵勒得泛紅,終於,她瞥見了那碗裡的東西。

奶白色的,半融半凍的化成了一灘……是月兒最喜歡的,冰淇淋。

香甜的氣息彌漫開來,牛奶的濃鬱,香料的甘甜……這細枝末節處的體貼讓月兒徹底哭出了聲來。

他對她的庇佑,從不是溫室裡嬌花的萬般嗬護,是願意讓她去直麵風雨,願意讓她體味人生百態,最終,在她慢慢強大之後,將她脆弱的陰影小心嗬護著,給予她最體貼的溫暖。

就像今天,嘗遍了酸甜苦辣之後,把最甜的,最沁人心脾的,她最視為珍寶的,捧到了她的跟前。

月兒抽噎著,淚水終究如同決堤的洪流磅礴入海,她一顆並不十分機巧的內心如今如同受著冰與火的極度煎熬,進一步刀山火海,退一步萬丈深淵。

她終於發現了自己的脆弱與無能。她不想逃避,卻偏偏隻能逃避。她也想賭一把,去他娘的紅塵俗世,可最終卻舉步維艱。

慢慢的,精疲力竭的月兒伴著冰淇淋散發的幽幽甜香味睡了過去。

半睡半寐之中,月兒的思緒便神遊太虛之外了。夢裡的韓江雪站在迷蒙霧靄之外,身形筆挺,背對著月兒。

月兒赤著腳想要靠近,卻無論如何都撥不開那層層濃霧,腳下的路崎嶇不平,鋒利的石子劃破她細嫩的皮膚,鮮血彌漫開,將濃霧都染得嫣紅且血腥。

濃霧之外的身影依舊不近不遠,任憑月兒如何呼喚,都不曾轉身。

“江雪……江雪……”

現實中,月兒濕漉漉的頭發粘粘在她紅撲撲的小臉之上,玉足輕蹬著,似乎想要飛奔起來似的,卻被鐐銬牢牢困住,將瓷白的腳踝磨得泛起了血筋。

她乾巴巴的朱唇之中暗暗呢喃,雙眉緊蹙著,急切地向上用著力氣。

“江雪……你回頭……”

夢境之中的韓江雪終究沒有讓月兒靠近分毫,她一路狂奔的追著,距離卻沒有絲毫的拉近。終於,在崎嶇山路的儘頭,月兒突然之間感覺腳下一空。

轉瞬間,猶如墜入無儘深淵。

她猝然驚醒,上半身用力,想要驚坐而起,卻又被鐐銬死死拉了回去,跌入柔軟深陷的床榻之間。

唯有那天鵝般細長的頸子仍不甘地舒展用力,聲嘶力竭地吼了一聲“江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