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京城, 似乎少了些往日的浮躁,多了些平心靜氣。
滿城的熱鬨繁華,聽取讀書聲一片。
連朝廷的官員, 路過的時候, 都能撫著胡須, 搖頭晃尾一番。
齊聲的朗讀, 有一種十分獨特的韻味, 這是涼京之韻,以後也將是整個北涼之韻。
私塾的先生,在學舍前的黑板上, 寫下一個個標準的白色的字,教導著下方數量稍微有些多的學生。
學生雖然多,但有了黑板和粉筆,似乎也並不十分吃力。
每一個字也能夠教得特彆的仔細。
這些先生,其實也是才通過郡試的讀書人,看著下麵一個個小腦袋, 他們居然已經桃李滿園。
哪怕以前有些浮躁的貴族,現在擔負起了教導北涼下一代的重任, 成了修剪枝葉的園丁,竟也開始變得不一樣了。
至少在自己的學生麵前, 莊肅,穩重, 更加的像一個讀書人了。
環境改變人, 這句話是沒有錯的。
這些學生放了學,一群一群的,背著書包走在街道上,這時候也是涼京看上去變化最大的時候, 不是那種表麵上多了幾種新奇的商品的變化,而是整座城池的氛圍之變。
百姓都不免要多看上幾眼,因為……如此多的……小讀書人啊。
那種感覺是難以想象的。
路上,還能遇到豆子的廣告大隊,正抗著宣傳的布條滿大街跑。
這時,有個小學生突然對豆子行了一個讀書人的禮節。
豆子呆萌呆萌地,竟然也停了下來,還了一禮。
周圍的百姓:“……”
豆子半響才反應過來,回頭看向小貨郎,“剛才那小孩是不是騙了我一個禮?”
一群小貨郎都笑歪了,“估計是他們在學舍,先生剛教了他們禮節,他拿你練手呢。”
讀書人,都是先賢弟子,是為同道。
讀書人,施禮還禮,是刻印在骨子裡麵的禮節。
社會禮節有序,人類尊禮守法,才顯得文明,窮山惡水多刁民,其實也是因為少了教化的原因。
豆子也笑出一口小白牙,“世子說,我們要講文明講禮貌,要做有素質的北涼好少年。”
“我這不是沒忍住,直接就還了一禮。”
讀書人的確和閒散的遊蕩人士,有非常大的區彆,哪怕在現代,你看在學校的學生,和街頭的小混混,也是區彆十分巨大的。
這些學生回到家,大部分得幫家裡乾活。
抗些柴火等,這些活兒他們是經常乾的。
隻是看著臟了的衣服,趕緊跑去告訴父母,“我這衣服臟了,明天沒辦法穿了。”
“先生說,我們的衣服可以舊可以破,但不能臟不能亂。”
“這是對己之禮,也是對他人之禮。 ”
父母:“……”
不就是讓他們洗衣服嘛,怎麼還一堆大道理。
家裡孩子的變化,有目可堵。
比起涼京城的這種教化上的改變,趙景澄等學生的境遇又大不一樣了。
在路上邊走邊哭,哭得汪汪的。
古時,縣與縣之間,多是泥坑路,很多地方,馬車都是無法通過的。
他們現在正抱著一塊小黑板,深一腳淺一腳,滿身的泥丁。
和出發時的意氣風發,心懷錦繡,差距不是一點半點的大。
但十一二的少年,也正是最重責任亦脫不了任性的時候。
所以,正邊哭邊往目的地走。
對於大人來說,走遍一洲的各郡各縣,都是十分辛苦的,更彆說一群從未吃過苦的貴族少年。
所以才有了莫少珩告彆時的那句 ,等他們回來,就會在金殿上為他們請功之言,多少是有些心痛這些學生的。
莫少珩的各個工廠初開工,多少也會有一些管理上的問題,所以十分的忙碌。
期間,時不時還有想起趙景澄等,也不知道吃不吃得了這一份苦,可彆半途而廢了才好,難得的磨礪。
趙景澄他們這一去,竟然直接從夏初,到了秋末。
整整兩個季度,半年之久。
首先回來的,是趙景澄和趙禦寧。
因為有些擔心趙禦寧,所以安排著負責比較近的洲。
得到兩人要回來的消息,莫少珩和南一親自去了城門口迎接。
城門口,遠遠的馬車駛來。
趙景澄和趙禦寧兩人從馬車上下來,看到莫少珩的時候,委屈得不得了。
“外麵的路也太難走了,還經常露宿,半夜還能聽到野獸的叫聲,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
“每天都跟在泥裡麵滾過一樣。”
“連好吃的都沒有,嘴巴都半年沒有味道了。”
趙禦寧還在那告狀,“趙景澄半路還哭了好幾次,可慘了,路過的人還以為他是被拐賣的。”
趙景澄:“……”
這娃在說什麼?
明明是趙禦寧先哭的,被狼的叫聲嚇得縮成了一團,哭得嚶嚶嚶的,他才跟著哭的。
說好了回來不許提這事兒的。
忒丟人了。
看著兩人有些抱怨,但似乎又有些興奮和懷戀的樣子,莫少珩也是一笑。
有時候,當時經曆的苦,再後來看來,卻是甜的呢。
莫少珩也再打量兩人,趙景澄看上去整整瘦了一圈,估計是真沒有吃好,又苦又累。
這倒好,意外的減肥成功,光是這一點收獲,也十分不錯了。
連趙禦寧都多了一絲乾練。
洗去表麵的塵埃,方顯珍珠的明亮。
回去的路上,遇到了豆子的廣告隊。
趙景澄愣是趴在馬車上一個勁問豆子,“豆子,我們離開這半年,烏衣巷出什麼新的好吃的沒有?”
豆子如數家珍,“有啊,很多。”
“我們現在多了蒸大白饅頭,蒸餃,蒸花卷。”
“陽春麵,炸醬麵,牛肉麵,羊肉麵。”
“還有酸菜魚麵,這個可好吃了,來吃的人連一滴湯都不會剩下。”
他們世子每弄一種新菜,都會在員工食堂,讓他們小貨郎先幫著嘗味道。
世子說,他們小貨郎都說不出自家的商品是什麼味道的話,怎麼說給彆人聽。
哈哈。
他們最喜歡出新品了。
“還有應季的青棗味道的奶茶,多加些冰,喝著又涼快又清香。”
說得趙景澄和趙禦寧一個勁的擦嘴角的口水。
他們苦都不怕,唯一怕的,就是沒有他們涼京的美食啊。
以前還不覺得,這出去了半年,媽呀,吃的東西都沒有了靈魂一樣。
莫少珩笑道,“等其他人回來,我給你們弄一樣好東西,保證你們吃的苦都不再覺得苦了。”
吃的苦都不覺得苦了?
時間到了秋末,秋收的時節了。
其他的學生也陸陸續續的回來了。
一個個半年不見,十一二的少年,正是長個的時候,好幾個都跟拔高了一節一般。
一回來,莫少珩身邊突然就熱鬨了。
一個個都在訴說著這半年的經曆,路上的見聞。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
多少都是有些收獲的。
莫少珩也準備給這些學生弄點好東西接風洗塵。
看了看天色,“正好時節差不多。”
“跟我去一趟莊子上。”
一群學生:“……”
不是說要給他們弄好吃的嗎?
不管了,反正,他們覺得跟在莫少珩身邊,那日子真的是過得跟神仙一樣,特彆是和這半年的時光比起來,以前每天往烏衣巷跑的日子,實在太幸福了。
到了莊子上,一群學生,一人手上拿了一把鐮刀。
被抓壯丁了。
幫莫少珩收割甜菜。
苦哈哈的一群學生,但馬上又邊乾活邊笑了起來。
“哈哈,為啥回了涼京,連乾活都不累了。”
“可不是嘛,還特彆快樂。”
莫少珩都給逗笑了。
苦的程度,其實也是由心態決定的。
這群同齡的學生,因為經常一起做著同樣的事情,建立起來了他們可能都還不清楚的友誼。
現在又能重聚在一起,自然是快樂的。
他鄉思故人,那才是最折磨人的。
“不過,這個是菜嗎?怎麼以前沒有見過。”
莫少珩說道,“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
他用黃金購買的甜菜種子,現在終於長好了。
它最大的用途,就是用來製糖。
甜菜的出糖率是十分高的,在現代,都是用來製糖的最主要作物。
甜菜製糖,和其他植物製糖的工藝差不多。
第一步,榨汁。
第二步,慢煮。
第三步,提糖。
看似簡單的步驟,其實也有很多需要注意的地方。
比如慢煮,需要耐心地將水分全部煮得蒸發掉,剩下足夠粘度的糖漿。
若是火大了,糖就會焦化。
粘度不夠,也無法凝固成快狀。
甜菜製糖,可以製作出如同晶體一樣的白砂糖,可惜現在的工藝無法達到這樣的純度。
所以莫少珩最終弄出來的糖,看上去帶著一些褐色。
莫少珩拿起一塊糖,放進嘴裡,甜度完全不是北涼的糖稀能比較的,甚至可以說是天差地彆。
褐色的糖塊,自然也有它的用法。
一是,可以用來做焦糖奶茶。
喜歡甜度高的,肯定會對這一款茶情有獨鐘。
二是,莫少珩準備用來做牛軋糖。
顏色剛剛好。
牛軋糖最好的輔料,其實應該是花生。
但現在沒有,隻得用紅色的豆子來取代。
將紅色的豆子煮熟,弄成泥,然後混進融化的糖裡麵。
等糖凝固,切成一塊一塊的,包裹在牛皮紙做的糖紙裡麵,就是顏色純正,味道甜美的牛軋糖了。
之所以做這個,是因為北涼缺少高品質的糖,而且,諸國的商人應該對此十分的感興趣。
莫少珩和一群學生在莊子上呆了好幾天。
等準備回去的時候,莫少珩給一群學生一人塞了一大包牛軋糖。
看著牛皮紙包成的奇怪的小長方形,“這是什麼?”
莫少珩答道,“糖,牛軋糖。”
一群學生:“……”
糖不是這個樣子的啊。
取出一顆,將糖紙擰開,“這糖還挺好看。”
甚至可以說,實在太精致了。
因為產量的原因,莫少珩的確是準備走精品路線。
往嘴巴一放。
一群學生直接愣住了。
這是……什麼味道?
好甜。
媽呀,這才是糖啊。
也太好吃了。
莫少珩問道,“還苦麼?”
一群學生一愣,這才想起,莫少珩說的,讓他們不再覺得苦的事情。
可不是,這麼甜,哪裡還覺得苦啊。
真的,太好吃了。
眼睛都甜得眯成了一條縫,太幸福了。
“我得拿回去給我娘也嘗嘗,讓她也感覺感覺,生活有多甜。”
莫少珩笑了。
他種的甜菜是有些多的,一馬車的種子呢。
說道,“要不了多久,市場上也會開始售賣牛軋糖。”
一群學生一愣,他們以為,這麼好的東西,就跟蜂蜜一樣,稀少得很。
但……能在市場上流通,說明,量不會少。
當然,整體來說,還是少的,所以莫少珩不準備直接賣原糖,而是做成牛軋糖。
想了想,又帶了一些回去,除了給燕王府和鎮北王府外,也得讓小貨郎們嘗嘗生活的甜。
等去了烏衣巷,每個小貨郎分到了兩顆糖。
“這個漂亮的小家夥,叫牛軋糖麼?”
看著也太精致了。
都有些舍不得吃。
等放進嘴裡的時候,趙景澄等學生還在逗小貨郎,“怎麼樣?”
“是不是感覺到了生活的甜?”
一群小貨郎眼睛都甜眯了,“這也太好吃了。”
“生活也太甜了。”
莫少珩都給逗笑了。
幾日後,一種小貨郎口中,能讓人感覺到生活的甜美的牛軋糖開始上市了。
貴族家裡,能抓出一大把糖來散給客人和小孩的,都算得上體麵。
牛軋糖的名聲,也飛快的傳開。
沒有吃過牛軋糖,根本不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甜。
東唐和外域的商人,也開始詢問了起來。
不過,他們應該是買不到的,哪怕是買到,也是零散的一小點,因為,北涼自己內部都不夠。
但名聲肯定要傳播起來,為以後售賣向諸國做準備。
此時,莫少珩已經在金殿上了。
他的學生現在都回來了,也是時候兌現,這些學生離開時他許下的承諾了。
今日的朝議,似乎和往日也沒有多大的差彆。
不過,殿外等著一群貴族家的小少年,穿得十分的得體,就像精心打扮過的一樣,讓他們有些意外也有些皺眉。
金殿是什麼地方,是北涼最神聖最威嚴的地方,可不是各世家自家府邸,過家家呢,這麼小的少年居然帶來殿外。
不過,能來到這裡,定是事先稟告過的。
疑惑的是,他們為何被允許來這裡。
莫少珩早上的時候,看到這群學生一身標準的小錦袍的時候,也是一愣,跟一個個小花孔雀一樣,愛美到不行。
不過,也能理解,今日的精心準備,畢竟是第一次,正式進入金殿。
金殿上,莫少珩出列。
“稟聖人,外出曆時半年,在各縣推廣義務教育的子弟已經回京,現正侯在殿外。”
眾人嘴角一抽。
說實話,這些少年,這麼小的年齡,居然為了朝廷推行新法,就在各地奔波了整整半年,他們也是有些刮目相看的。
每一洲下麵有數郡,郡下又有數縣,他們也不是沒有去過各縣上,那路途有多艱難,他們心裡自然清楚。
他們都沒像這些少年一般,跑遍每一個縣。
但……依舊不足以讓這些少年直接越級上金殿才對。
隻是,聖人直接開口,“宣!”
十五個學生,排著隊,走進了金殿。
殿上眾臣:“……”
這一幕感覺實在太詭異了一點。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金殿是某府邸的大堂,一群後輩見長輩呢。
趙景澄等人,小模小樣的,愣是要裝成小大人。
看著古怪得很。
臉上又興奮又激動。
他們雖然是貴族,但……這金殿上的都是什麼人啊。
三師三相三公三司馬在前,六部尚書次之,百官分列兩旁。
他們走在中間,心都哆嗦。
這些人中,不乏他們家族長輩,現在表情也是微妙得很。
這般年齡,便上得金殿,實在……實在也太小了點,史書上怕是都要記上一筆了。
趙景澄等學著大人的樣子,“稟聖人,臣等前來述職。”
鴉雀無聲。
連聖人都咳嗽了一聲。
但今日,這些小功臣,的確有資格上殿。
“臣等十五人,曆時半年,走遍我北涼各縣,將義務教育中,鉛筆,黑板,粉筆的使用,傳遞到位……”
眾人:“……”
居然有些,當年槐山先生推行文教,遊走北涼每一個角落的感覺。
也是有這些學生,才能將莫少珩口中的國之重器的義務教育,更好的推行開來。
“臣等不辱使命,完成朝廷之令,特來述職。”
媽呀,趙景澄等激動得都想縮小脖子,但又立馬保持最標準的姿勢。
太威風了。
按理,這些人述職完畢,確認無誤後,聖人該進行賞罰了。
但,聖人並沒有,似還在等著什麼。
眾人也繼續疑惑,莫少珩將人帶上殿,但莫少珩應該十分清楚,僅僅是這事的話,還是不夠的。
這時,莫少珩又站了出來。
“啟稟聖人,莫少珩攜十五名學生,前來交旨。”
交旨?
眾人一愣。
倒是不少人眼睛一閃,莫少珩去年的確在聖人這領了旨,研究那什麼種子定向培育,聖人還專批了莫少珩可以自由使用土地耕種。
結果,莫少珩種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數量之巨讓人有些乍舌,這事兒還被人參過一本,不過莫少珩以土地使用權是聖人親批,朝廷也同意了的,他愛種什麼彆人管不著為由,擋了回來。
莫少珩繼續道,“種子定向培育,已經有些成果。”
“如今已經整理成冊,請陛下過目。”
莫少珩遞上一冊子,讓人傳給聖人。
聖人看了一眼,似乎已經知曉上麵的內容,然後讓人遞給眾臣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