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來找九川先生的，每日估摸著都有幾十號人，門房見得多了，便也隨他。
蘇彥周見他縮回自己的那個小屋子裡，便也目視前方，安心等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那人又走了出來，遞給他一個灌滿了熱水的水囊，道：“天氣太冷，你這後生來得不是時候。你先拿這個頂一頂，我稍後再去為你通報。”
蘇彥周看著他，施禮道：“多謝。”
那門房唬了一跳，揮了揮手道：“不妨事，不過一袋熱水而已。”
蘇彥周卻十分感激他的好意，那冒著熱氣的水囊被他捂在懷裡，整個人都暖和了許多。他出身下九流，見慣了旁人的白眼，未成想近日卻連連遇上好心人。
他卻不知，那門房亦是物傷其類。這樣的大雪天，還來見九川先生，必是心有抱負之輩，他亦出身低微，明白這學子走到今日必十分不易，便也願行個方便。
門房很快又去通報，這回蘇彥周被請了進去。
他走進書房內，見裡麵除了九川先生之外，還有一位白衣的公子，同是男子，那白衣公子仍叫他覺得實在長得過份俊了，像他從前寫的話本子裡那些會被狐狸精看上的書生。
他卻不知，這人便是被他寫進話本裡的沈探花，在故事裡被公主看上的那個。說來也巧，他二人居然從未在正式場合見過一麵。雖則沈玨認識他，他卻不認識沈玨。
九川先生見了他，問道：“這
樣的日子你不在家好好溫書，來老夫這處作甚？”
蘇彥周掏出陳情書，低了頭雙手奉上道：“蘇某有事陳情，還請九川先生過目。”
沈玨在一旁冷眼看著，心想，公主殿下倒是不惜血本，連九川先生都要被她拿來保舉這蘇彥周。
九川先生拿來看過之後，眉頭緊蹙，他抬起雙目直視著麵前這位頗有才華的學子，眼神頗為複雜。
他把陳情書遞給沈玨，沈玨拿起一看，見裡頭寫了蘇彥周一路走來的艱難，寫他身不由己的身世，又寫明報效朝廷的決心。層層遞進，感情激烈，實在是非常具有煽動性的陳情書。
沈玨一眼看過去的時候，蘇彥周覺得有些難堪。沒有人想要把自己不堪的一麵細細翻檢出來給旁人看，尤其是在這樣光風霽月的同性麵前。但是他想起公主殿下的叮囑，想起他今日過來便是為了爭取九川先生的，便也釋然了。
不把往事翻出來說清楚，不用自己的身世和誌向博得他的同情和讚賞，他如何能爭取到這位博學之士的理解和支持？這件事上他做出了選擇，也儘了人事，接下來就要看天命了。
飽經世事涉獵百家的老先生看著眼前站立如鬆柏般挺拔的年輕人，就像看著當年的自己一般。他的出身其實也不算多麼體麵，不過是醫館買來的下人而已，連學徒都算不上。但他聰明有天賦，隻是耳濡目染卻比正經學徒都學得快。他的天分叫館主吃驚，試著帶在身邊親自教了幾個月，效果驚人。館主憐他天資出眾卻出身下賤，便脫了他的奴籍，令他與自己的獨子一道接受教養。他後來有那樣的成就，跟當年仁心仁術的廖大夫的愛護和支持是分不開的。
當年為了爭取廖館主對自己學業的全麵支持，他勤奮刻苦把師弟比到不知道哪裡去，後來世道不好，師弟放棄學業專心從了醫，他卻遍訪天下博學之士交流學術，最後博采眾長，揚名天下。
那個丫頭把他送到自己麵前，隻怕是為了特地戳他的心事。
他拿起陳情書又看了一眼，問沈玨道：“沈大人，這事你怎麼看？”
沈玨恭敬道：“此事茲事體大，還是該交由陛下定奪。”
九川先生歎了口氣道：“我這
便入宮覲見陛下，你可要與我同去？”
沈玨笑了笑，拱手道：“下官自是隨大人同去。”
九川先生略一沉吟，同蘇彥周道：“你便先回去等消息。我與沈大人一道進宮，有了消息便會通知你。”
蘇彥周應是。
九川先生推開了書房的門，外麵風雪大作，然而再大的風雪，入了這溫暖的書房，便也融化成了一團溫柔的水汽。
幾人一道走了出去，看著陰沉的天和肆虐的風雪，在廊下稍稍站了站。
很快有人來稟說馬車準備好了，九川先生當先一聲道：“走吧。”
他與沈玨先後上了一輛古樸到陳舊的馬車。
風雪之中，馬車上的風鈴聲漸遠。
蘇彥周一步一步，走在回去的路上，雪地上留下了他清晰的腳印。歪歪扭扭，但一往無前。
作者有話要說：人人為我，我為人人。薪火相傳，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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