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代養可以,醜話得說在前頭。
落雲將貓兒摟在懷裡,遲疑道:“這等活物,難免會有病、逃脫時,民女雖然會加倍小心,可若是養沒了,世子不會怪罪我吧?”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為何要怪你?”韓臨風垂眸說道。
落雲聽了,倒是露出了這幾日來一抹難得的微笑。
她的那一雙眼,平時顯得清冷不容人接近,可一旦笑起來,濃黑彎長的睫毛,襯著兩道鉤月,看上去可愛極了。
韓臨風低頭看著少女用臉頰輕輕磨蹭著小奶貓的毛兒,那心似乎也被什麼東西磨蹭得癢癢的。
等他回神時,才發現自己長臂半抬,差一點就撫向她另一側的粉頰……
他皺眉看了看自己半抬起的手,似乎有些驚詫於自己的失控,硬生生轉了彎兒,抽走了她手裡的賬本,跟落雲簡單說了聲告辭之後,他便翻身上牆了。
蘇落雲並不知世子方才的失態,隻是抱著貓兒叫香草去尋些羊奶來,又自言自語道:“既然你渾身雪白,就叫你阿雪吧!”
而牆的另一邊,慶陽等著世子從牆上跳下來時,小心翼翼地湊過去道:“世子……您是不是看上這位蘇小姐了?”
他雖然是粗心的漢子,可也察覺出些不對——世子就算可憐這位盲姑娘,也照拂得太多了吧?
且不說世子原本就不是個能主動討好女人的,就算他平日裡對著那些傾慕他的侯門小姐們,也沒有這般細心周到。
可隻因為那日世子在院牆這邊偷聽到蘇姑娘逗弄阿榮,說她若也有隻貓兒,冬日抱在被窩裡一定甚暖。
慶陽也聽見了,都忘了這茬子了。結果隔了幾日,世子就特意跟薊國公府的公子要來了這隻剛剛斷奶的貓兒,眼巴巴地跟人送去了。
慶陽覺得小主公也是心裡寂寞太久,似乎動了凡心,有些喜歡上那個瞎姑娘。
他不得不出言提醒,希望世子明白這段私情,有許多的不妥。
韓臨風聽了這話不由得蹙眉,腳步也微微一頓:他並不覺得自己對蘇落雲動心了。
他與她,無非是多了些湊巧,他又對這盲女生出了幾分憐憫而已。
那不過是個身世可憐,努力活得有些尊嚴的女子罷了。
韓臨風不是愛看才子佳人風月話本子的閒人,也很清楚自己將來應該娶個什麼樣的妻子。
隔壁的女子無論從哪個方麵來看,都不匹配。
慶陽提醒得對,他似乎沉浸在這類歲月靜好,閒適的胡同生活太久了。
“慶陽,你想多了,我清楚自己在做什麼……”說完這話,韓臨風長袖翩然,大步走向書房。
慶陽跟在小主公的身後,微微鬆了一口氣。他清楚世子的為人,是個自控力極強的人。
小主公既然說他想多了,那就是不會跟蘇家小姐再有沾染之意。
再說蘇落雲,她一直心懸著的事情,倒是很快就有了進展。
據說陛下跟年輕的子弟一起宮內蹴鞠的時候,也不知誰突然提及了山西災荒,說到國庫空虛,無力填補時,又不知是誰扯到了以前魏宣帝在時,下旨售賣積壓禦供的事情上來。
這件...事當時可是為百官稱道,一直誇讚先帝聖明。
魏惠帝為山西的災荒,也是心煩甚久了,沒想到跟一群孩子玩耍,倒是靈光一閃。
那日陛下玩了一半,便散了場子,然後他興匆匆回到禦書房,揮手叫了榷易院的人過來,詢問著禦供庫存的事情。
那主管的院使大人被皇帝叫去問話,心裡忐忑,推說陛下問得突然,他還來不及查看賬本,反正一問三不知,說得模棱兩可些。
說來也真是巧了,就在這時,一旁伺候的小太監正在給皇上整理各部呈遞上來的奏折,結果在榷易院呈遞上來的奏折箱盒子裡發現夾帶了一冊賬本子。
這一看就是榷易院的文官馬虎,將賬本子夾在奏折裡,裝箱子就交上來了。
當小太監將賬本子好心還給院使大人的時候,大人的身子抖得十分厲害。
他可不覺得這是巧合,疑心陛下是聽到了什麼風聲,用賬本子敲打,故意試探他。
當陛下和藹問他,今年的禦供庫存多寡,又能賣多少銀子的時候,院使大人不敢瞞報,隻一五一十說了實數。
陛下聽了很是滿意,讓院使快些落實此事,將賣掉的銀兩儘數交給戶部賑災。
不過陛下其實也很奇怪,最近的天氣不算熱,禦書房裡還放置了消暑的坨冰,為何下跪的院使汗如雨下,起身的時候,那後背官服都潮透了呢?
總之,那天之後,榷易院的大門緊閉,所有相關的官員小吏都拘在榷易院後院一天一夜。
院使大人暴跳如雷,要查那賬本子究竟是怎麼到陛下的手裡的。
彆人還好,蘇鴻蒙的冷汗直冒,幸好他乃商賈出身,奸猾撒謊也能不改色,就算屁股上被拍了板子,疼得哭爹喊娘時,也不忘大呼冤枉,將這丟賬本子事兒往另一位對賬的庫使身上推。
如此一來,院使大人查了一圈,也是毫無頭緒,最後隻能沉著臉說了要拿錢補窟窿的事情,讓他們都管好自己吃飯的嘴,才能保住腦袋。
說完了其中的厲害,大家便原地解散了。
蘇大爺這輩子沒有挨過這樣的打,疼得走不了路,隻能讓手下的小廝用門板子抬回來。
另一位庫使雖然也趴在門板上。待出衙門碰見蘇鴻蒙時,回光返照,跳將起來,脫了鞋子用鞋底子往蘇庫使的臉上使勁抽!
他倆自己分的賬,記得最清楚,那丟失的賬本明明應該在蘇鴻蒙的手裡。
姓蘇的孫子居然死不承認,還拖累自己挨打!
當蘇大爺好不容易回家時,除了帶回個爛屁股,還有一張滿是鞋印,丟光了的老臉!
雖然挨了板子,挨了罵,卻還要灰溜溜地回來湊銀子了。
那銀子按理說需要各家吐出肥肉給填補回去。可是吃了大肉的,哪舍得全吐?
院使自然是怪罪下麵的人走漏了風聲,一頓殺威棒後,又責令他們出了大頭。
蘇鴻蒙繞了這麼一大圈,最後還是按照女兒原來給他出的主意徹底放血了。
因為上麵要得急,隻能又是賣鋪子,又是賣莊園。有許多壓根都沒賣上價,暗...虧了不少。
可是這一賣,倒蘇鴻蒙發現了許多的陳年舊賬,原來丁氏掌家的這些年,貪墨了不少蘇家的錢銀貼補丁家。
這個節骨眼,蘇家正急用錢,螞蚱肉都能拿來紅燒。他這樣大出血,丁家豈能躲清閒?
可是要丁氏吐肉,也是難上加難。於是夫妻半夜口角,就成了家常便飯。
看著丁氏不吐口,蘇鴻蒙真是新仇舊恨襲上心頭,餘下一點中年人的穩重深沉全不見了蹤影,將丁氏按在被子裡一頓的打。
可惜丁家父子在甜水巷已經被打廢了,還在家裡養傷,無人來給丁氏撐腰。
丁氏耐不住蘇鴻蒙的打,隻能舍出些私房錢來救蘇鴻蒙的急。
當然,蘇鴻蒙也找大女兒江湖救急。
可是他這大女兒,倒是承襲了跟他一脈相傳的吝嗇,就是不肯來見他。
沒辦法,蘇鴻蒙隻能拖著個爛屁股,一瘸一拐地去了甜水巷。
等入了大廳,蘇鴻蒙讓仆人退下,沉臉問她些隱情。
說到那丟了的賬本子,他懷疑跟蘇落雲有關,畢竟她走了之後,就不見那賬本的。
蘇落雲卻反問,那賬本後來是在哪找到的。
待聽到是在禦書房裡找到賬本子時,落雲笑道:“父親您是覺得我有通天的本領,能直達天庭?”
聽女兒不答反問,蘇鴻蒙也堵住了。他這個瞎女兒雖然有些小聰明,還結交了些貴人,可距離陛下禦書房還遠著呢!更沒有出入禦書房的本事。
難道真是有人不小心夾帶著賬本,跟著奏折一起送到了禦書房?
蘇落雲麵不改色,詢問了父親的傷勢之後,倒是有閒情逸致潑起冷水:“若父親早些按我的意思辦,也許能免了這頓打……”
蘇鴻蒙死鴨子嘴硬,才不肯承認是自己短視犯下的錯。他瞪眼道:“彆在那事後諸葛!我是跟院使大人起了些齟齬,他這是公報私仇!”
接下來,蘇鴻蒙就開始哭窮了,開口管女兒借錢,讓她賣鋪子賣地。
蘇落雲直接告訴父親,她算過了,這些錢,蘇家能拿得出來,他就彆想打她的秋風了。
蘇鴻蒙現在儼然是死鴨子不怕開水燙,見這緊要關頭,女兒卻想置身事外,登時勃然大怒,想要像對付丁氏一般,出手教訓落雲。
可惜落雲早有準備,慢悠悠說,一會隔壁的侍衛大哥要她府上給世子府定香料,請父親下手有些分寸,不然打出紅印子,她還得費神跟世子解釋。
蘇鴻蒙這下心裡翻了個。
他想起了那次官司,又想起了丁家父子的遭遇,如此一來投鼠忌器,隻能板著臉教訓落雲要注意女兒家的名節,彆給父族丟臉雲雲。
雖然沒打著女兒的秋風,不過蘇鴻蒙東挪西湊總算勉強湊夠了數目,交了上去。
最倒黴的是,他這般出血,卻還是沒有保住官位,就在他在家養傷期間,院使大人以他做事不周全,算錯了三筆不重要的賬目為由,將他罷免,趕出了榷易院。
蘇鴻蒙大展仕途的拳腳剛剛舒展,便半路折戟沉沙,不光沒有光宗耀祖,還賠進去那麼多銀子,心裡真是憋氣窩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