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一片靜悄悄,因為太久沒有請園丁來打掃庭院,地上長了不少雜草,這片彆墅傍山,容積率極低,在濃重的夜霧下,隻模模糊糊看得見零星幾豆燈火和嶙峋的樹影,乍一看倒不像是豪華彆墅區,而是荒山野嶺。
“東,東君。”
打開門後那個沙沙的聲音就消失了,但是眼前的情景莫名讓藏狐煤球害怕,它抓著太啟的衣角,瑟瑟發抖地躲在太啟的身後。
太啟好奇:“你以前還沒變成狐狸精的時候,不也天天住深山老林嗎?為什麼抖成這樣?”
藏狐煤球的尖嗓子都帶著抖:“那,那都是幾百年前的事情了——”
“沙沙——”
那個詭異的聲音又出現了,藏狐煤球“汪”的一聲哭了,把臉埋在太啟的小腿處。
“行了。”
太啟真是服了這隻膽小的狐狸,一腳把它踹回了門裡:“你回去看著麒麟,不要讓它被嚇到了,我出去會會這“狗仔”。”
藏狐煤球著急地問:“那爸爸呢?”
太啟說:“虞淵身上有我的符籙,他如果出事了我會知道。”
藏狐煤球說:“可是上一次爸爸因為混沌墜海掛了你都不知道呢。”
太啟陰惻惻看向藏狐煤球。
藏狐煤球連忙搖尾巴:“媽媽最厲害了!那個混沌就是個渣渣!”
太啟可不吃這一套,把藏狐煤球凶了一頓,把它凶得哭唧唧的。
“嚶——”
藏狐煤球想跟著太啟,又知道自己不是親兒子,隻有眼淚汪汪地耷拉著耳朵回到房間裡。
門關上,門鎖也順勢落下,太啟恢複神體,將這間屋子的各處都落下了禁製,然後又給虞淵打了一通電話,發現還是不在服務區之後,向庭院外走去。
“應該沒事吧。”太啟自言自語道,“虞淵好像自己能重生。”
就在這時,太啟聞到了一種特彆的血腥味和一股陳腐的泥土味道。
這必然不會是屬於持有高科技設備的狗仔能有的味道,而是來自更古老的“東西”。
太啟抬手,身邊的監控感受到巨大的能量波動,發出呲呲呲的聲音,接著很快恢複了正常,並將視角扭開轉向彆處,讓太啟落下的每一步,都在監控之外。
太啟腳下踩著鵝卵石走道,身邊環繞著煙霧一般的濃霧,循著那個時有時無的聲音,一直走出了彆墅區,向山上走去。
“沙——沙——”
聲音逐漸變緩,像是立體環繞音一般,繞著太啟打轉。
太啟停了下來。
圓圈在繼續縮小,直到離太啟不過兩三米遠的位置,沙沙的聲音逐漸變成了硬物的摩擦和重物規律落地交錯的聲音,也變得讓太啟越來越熟悉。
麒麟沒有剪指甲的時候,爪子開花落在地上,就是這種聲音,但是顯然,這個聲音聽起來,比麒麟要大上幾百倍。
“出來。”
太啟看向天空。
起風了。
風吹散了遮住月亮的雲層,也吹開了周圍濃重的夜霧,一個巨大的白骨爪踩碎地上的灌木叢,緩緩落入太啟的視野。
“嘶——”
太啟揚起頭,仔細打量了一番眼前足有三層樓高的巨獸,片刻之後,笑了起來。
“原來是飛騏。”
——“上一次把你親戚的骨頭踢下山崖時,還是四千多年前。”
話音剛落,太啟手邊五彩光縈繞,下一秒,一把五彩絲凝成的劍落入他的手裡。
“金烏!”
九天之上,鳳鳴龍吟,正在扶桑樹上棲息的一隻金烏突然睜開眼,隨即掙脫了身上神輦的束縛,張開雙翼飛向凡間世界。
這一夜,很多晚睡的人都看到天邊一顆金色的流星,紛紛拍下照片發朋友圈和社交媒體許願,卻沒人想到,竟然是神話中的金烏再次現身凡間世界。
金烏墜入人間,長長的翅膀從天空開始,劃開這座山的陰陽交界處,山體震動,陰陽分割,太啟故意示弱,躲開飛騏的攻擊,躍身進入陰陽交界處,飛騏隨即追了過去。
“很好。”
看到飛騏跟了過來,太啟吹了一個口哨,金烏收攏翅膀,地上卷起陣陣狂風,將陰陽交界處的縫隙強行堵上。
而這滿山的山精野鬼,紛紛從睡夢中驚醒,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
這些山精野鬼活得長的也不過千年,短的也就幾百年,哪裡曾見過今天這神仙打架的仗勢。
一個是身為昆侖神王的東君,另一個則是消失幾千年的上古凶獸,即便是三界仰望的金烏,也不過這場戰鬥裡一個小小的坐騎而已。
“快跑啦。”
“天,那是什麼。”
“我已經是孤魂野鬼了,不想再死一次了。”
“救命,救命(bgm)——”
“煞筆,現在還在看短視頻?還不快逃命。”
就連藏狐煤球,看到這天文異象,都忍不住偷偷把太啟留下的虞伯侯麵具拿出來,一邊瑟瑟發著抖,一邊抱著麒麟好奇圍觀。
“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藏狐煤球在虞伯侯麵具外麵還套了一個望遠鏡,可惜也隻能看到幾個小點。
後來它乾脆也開了個陰陽交界處的小空間,各種法術法寶用上,才勉強看清了遠處發生的事情。
“我靠,那是什麼東西,恐龍化石嗎?”
藏狐煤球眼珠子都快貼在法寶上了。
那是一座巨大的骨架,頭骨似馬,身體似虎,還有一雙巨大的骨翼,身上掛著些青黑的皮肉,有些地方鮮血淋漓的,讓人見之膽寒。
它的動作極快,藏狐煤球眨眼的速度根本跟不上這個巨獸移動的速度,也就是這個特征,才讓藏狐煤球發現這個巨獸是什麼。
“是飛騏!”
藏狐煤球雙爪捧臉,發出恐怖的尖叫,它懷裡的麒麟應聲落在地上,又湊過來,和藏狐煤球擠在虞伯侯麵具後麵,擔憂地看著太啟。
“完了完了,這個飛騏看起來也結了血盟印啊。”
藏狐煤球是真的慌了,這種傳說中的凶獸它早就存在於無數偏神口口相傳的恐怖故事裡,傳說中這種凶獸頭似馬,身體似虎,善飛行,速度極快,尤其愛獵殺修為高的神靈邪魔,又有貓科動物愛玩弄獵物的習性,生性狡詐凶殘,是幾千年前最臭名昭著的凶獸。
它已經消失了幾千年了,為什麼會突然出現?還是以白骨的形狀?
這飛騏的速度實在太快,太啟駕上金烏後,速度也快得看不見了,藏狐煤球隻感覺到有兩股風在陰陽交界處纏鬥,卻連誰占了上風都看不見。
“求求了,求求了,讓媽媽贏一次吧。”
藏狐煤球雙爪合十,虔誠地祈禱著:“求求東君,保佑媽媽吧——啊呸,媽媽就是東君。”
“那請如來佛祖,請西王母,請女媧娘娘,保佑保佑,讓媽媽打死這些結了血盟印的惡心玩意兒吧。”
藏狐煤球朝著天上砰砰砰磕了幾個頭:“還要保佑爸爸,讓爸爸早點回來啊。”
就在太啟大戰飛騏時,虞淵已經在山下繞了一個多小時了。
他開完會後馬上啟程,卻因為今天晚上有大霧,高速封了路,隻有走國道駕車回家。
到附近的時候,虞淵特意給太啟打了電話,告訴自己半個小時後就能到家,沒想到電話卻一直打不通,他開著車又向前麵走了一截,繼續打電話給太啟,發現手機和導航都沒有了信號,再看前方,發現大霧已經包圍了整個世界。
這是虞淵沒有在現實生活中見過的濃霧,更讓他奇怪的是,今天他並沒有聽到往常習慣的沙沙的聲音。
也就是說,今天並沒有被跟蹤。
虞淵握著方向盤,輕輕歎了一口氣,他原本以為這個聲音是狗仔在跟他,卻沒想到,還是靈異怪事。
隻是目前看來,對方並不急著害他,他身上又有太啟的符籙,暫時可以說是平安的。
想到這裡,虞淵很快鎮定了下來,他屏氣凝神,根據導航最後一刻的地圖,勉強辨認出自己目前的位置。
都說深山老林裡鬼打牆不能走回頭路,更不能走直路,因此,虞淵駕車走了一道S線,蛇形向前走。
車開得很慢,虞淵能感覺到自己在朝目的地靠近,然而越靠近家裡,他的心裡卻越發不能平靜。
他在擔心太啟。
這個跟蹤者跟蹤了自己這麼多天,卻沒有下手,證明它的目標並不是自己,而是太啟。
現在它把自己困在這裡,太啟見他還沒回來,肯定會出門找他,也就給了對方可乘之機。
虞淵越想心裡越亂,以至於手裡的方向盤也不再聽理智的使喚,車在濃霧中直走後退,不斷地繞著圈,眼看離目的地越來越遠,虞淵拿起手機一看,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
“媽的!”
虞淵狠狠拍了一下方向盤,把車停了下來,下了車。
跟蹤者的目的僅僅是為了困住他,並沒有加害他的意思,使用的也是凡間世界常見的大霧,而不是結界和幻境,以至於虞淵身上有數道太啟的符籙,卻無計可施。
虞淵向四周看了一圈,腳下是破爛的碎石路,也不知道多久沒修過了,一邊靠山,另一邊則是一個陡坡,虞淵走過去看了一眼,坡下也是霧茫茫一片,根本看不清有什麼。
就在這時,一顆金色的流星劃破天際,就在虞淵的眼前,墜入到了山前。
那一瞬間,山上迸發出細微的金光。
這必然是太啟所在之處!
虞淵腦海裡瞬間冒出一個想法。
他拿出手機,用指南針標記了剛剛流星墜下的位置,然後重新上了車,打死方向盤,將車頭對準了陡坡的位置。
車前燈亮了起來。
虞淵雙手握緊方向盤,計算著眼前離陡坡僅僅隻有幾米的距離。
“三,二,一——”
虞淵在心裡默默倒數,在念到一的時候,腳踩死油門,車頭猛地衝了出去,在即將衝出陡坡的時候,虞淵額頭上的金色符籙驟現,四周的濃霧,被金色的光芒生生逼退,露出原本的樣子,而虞淵一腳急刹車,讓車在墜崖的前夕停了下來!
“成功了。”
虞淵心裡鬆了口氣,他拿出手機一看,手機信號斷斷續續的也恢複了,他連忙找到剛剛的標記,向剛剛亮起金色光芒的地方駛去。
“嘶——”
眼前的飛騏已經變成了一堆焦枯的骨頭,金烏收攏雙翅,乖巧地站在太啟身邊,卻發現太啟依然皺眉看著那堆黑色的骨頭。
“他沒死。”太啟說道。
比起地獄三頭犬,飛騏顯然更難對付,他的動作極快,複活的速度也更快,和原本的狀態也更接近,太啟隻有想辦法用各種方式殺死他,但是每每卻能讓飛騏更快的複活。
太啟有些暴躁了。
論力量,飛騏絕對不是他的對手,然而這種無限複活的狀態也相當令人惡心,幸好,飛騏在一次次被殺死後也對太啟有所畏懼,太啟隻有在一次次僵持中想辦法。
他努力回憶著地獄三頭犬從泡在酒壺裡到死亡時的狀態,試圖從蛛絲馬跡中找到地獄三頭犬死亡的秘密,卻絲毫不得要領。
就在這時,太啟發現,飛騏的動作變慢了。
這是太啟又一次殺死飛騏後的複活,巨大的白骨像是被什麼吸引著,紛紛向核心的位置移動過去,然後慢慢組成飛騏的身體和雙翼,皮肉也從白骨中生出來,遮住身體的部分位置。
在剛剛,飛騏複活恐怕也就是這幾秒鐘的事情,而這一次,眼前的一切就像是慢動作一般。
“眼睛,翼根,心臟——”
太啟手持五彩絲,迅速結網,在白骨還沒徹底成形時,從天而降一張鋒利的網,將即將複活的飛騏再次切成無數白骨!
白骨像是下雨一樣紛紛墜地,落入了地上厚厚的落葉中,太啟收回五彩絲,看到這些散落的白骨並沒有像剛剛一樣迅速集結,而是在地上一動不動片刻之後,才慢慢開始蠕動。
“難道是有血條的?”
太啟似乎窺見一些竅門,他已經殺了飛騏五次了,如果按照這樣的速度下去,也許還真能處理掉這凶獸?
太啟不疑有他,在飛騏又一次即將複活時,將它斬成碎片。
果然,飛騏複活的速度越來越慢,到了最後,幾乎是苟延殘喘一般,勉強組成一個普通野獸大小的獸形,連地上多餘的白骨都無法收攏。
要成功了。
五彩絲再次在太啟手裡凝結長劍,太啟走了過去。
“陪你玩了這麼久,也該結束了。”
太啟拿起劍,朝著飛騏的心臟狠狠紮下去。
電光火石之間,險象陡生,那些地上的白骨紛紛升起,和地上的落葉,碎土一起形成了巨大的龍卷風,眼看著就要將太啟包裹起來!
“小心!”
太啟還來不及反應,一輛車衝了過來,直直地撞向龍卷風的風眼,太啟被車帶起的風逼得向後退了幾秒,眼睜睜看著白骨堆將車包裹起來,變回了飛騏的模樣。
科技產物顯然讓飛騏不適,它用前爪剖開了胸腔,將車挖出來,重重朝天上拋去!
“金烏!”
太啟瞳孔猛地變大,喚出金烏,金烏展開雙翼,像是一把離弦的箭,朝車衝了過去,車門在劇烈的晃動中打開,虞淵昏迷著墜了下來,金烏飛過去,將虞淵接在背上,穩穩落地,而太啟再一次執劍,衝向了飛騏。
“虞淵怎麼樣了?”
金烏朝天鳴叫,聽起來並不是什麼好消息。
“照顧好他!”
太啟擔心著一邊的虞淵,又憤怒飛騏這畜生竟然使詐,一時之間心亂了,下手越來越狠,卻也越來越亂,而飛騏的戰意卻越戰越猛,在一次次的複活中吸收了周圍的古木土壤。
“嘰嘰——”
金烏突然低頭,在虞淵的身邊啄了啄地板,又朝著太啟發出焦急的叫聲,太啟避開飛騏撲來的巨爪,靠著樹木借力,向後躍到虞淵的附近。
看到昏迷不醒的虞淵,太啟心裡著急萬分,絲毫沒有注意到悄然在身後出現的飛騏。
金烏看到了。
它一心護主,展翅就朝飛騏撲過去,眼看著要和太啟一起遇襲,一隻骨偶從天而降,為太啟和金烏擋住了飛騏的攻擊。
太啟赫然震驚。
隻是時間已經容不下他震驚了,趁著骨偶和飛騏纏鬥時,太啟飛奔過去,從地上扶起虞淵。
他摸到了一手血。
“嘰嘰。”
金烏扇著翅膀,胸脯上下浮動著,告訴太啟虞淵還有呼吸。
太啟又去探虞淵的三火,發現虞淵的魂魄散了。
他微微鬆了一口氣,轉頭看向身後的骨偶。
背後是令他震驚的一幕。
兩隻巨大的白骨巨物在狂風中激烈搏鬥著,那隻小不少的骨偶竟然占了上風,它翻身騎在飛騏的身上,一寸寸撕掉它的皮肉,太啟也沒看清它做了什麼,就聽到一聲巨大的轟鳴,飛騏的骨架從中間炸裂開來,落在了地上。
這一次,飛騏沒有複活。
而那隻巨大的骨偶在解決掉飛騏之後,向太啟走了過來。
金烏有點害怕地向後走了一步。
“它沒有惡意。”
太啟站了起來,對骨偶說:“好久不見了,你好像長大了些。”
骨頭的頭顱上沒有什麼表情,他單膝跪地,衝著太啟行了一個禮,然後轉身,消失在了黑夜裡。
太啟則抱起虞淵,騎上金烏,想彆墅的方向走去。
剛剛還是一片混亂的戰場,就這樣停了下來。
直到一個影子緩緩走近。
他在一地的白骨前停了下來。
風吹過樹林,發出沙沙的聲音。
影子抬起手,一滴鮮血從他的指縫間流下來,滴在了飛騏的白骨上。
“你還不能死。”
一根根白骨,像是搭積木一樣,迅速在影子麵前變回了飛騏的形狀。
“去吧。”影子說。
飛騏展開骨翼,朝天際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