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淩燃開始3a的訓練,秦安山就常備了些傷藥,有些小傷,及時處理,未必要去找隊醫。
他取出碘酒,替淩燃擦拭著發紅的傷口。
嘴裡毫不留情,“3a的成功率還是很低。”
是非常低。
淩燃眼裡有點黯然,不足百分之二十的成功率。
拿到正式賽場上,基本上等於沒有。
而這百分之二十的成功率,都不夠完美。
他就沒有哪一次能趕上自己前世的那種水平的。
少年微微垂著眼,什麼都沒說。
長長的睫毛如扇子般,投下兩道弧度完美的青影。
薛林遠和秦安山對視一眼,還是薛林遠歎口氣,“其實第二套方案的分值也不低。”
彆說世青賽了,這套方案就算拿到世錦賽的賽場上,也不會查無此人。
隻不過少了個3a的安排,但淩燃如果能將整套節目發揮得更完美,一定能拿到不錯的分數。
淩燃也知道這個道理。
他隻是有點不甘心。
他總想做到最好,從看見秦安山給出上中下三套方案時,他就在心裡暗暗認準了第一套。
“我再想想吧,”少年沒有給準話。
但薛林遠多了解他啊,一看就知道淩燃心裡其實還是不舍得3a。
他其實也很想看見淩燃在青年組的賽場上跳出第一個3a。
那多有麵兒。
就算是裁判再想下黑手,也要估計思考一下。
畢竟冰迷們也不是瞎子。
但這種事,不是想就可以的。
“短節目時看看其他選手的配置再說,”秦安山拍了板。
大家都沒有意見。
根據對手的水準調整節目,也是一種戰略。
隻不過這樣臨時的調整,需要運動員具有很強的心理素質和臨場應變的能力。
但秦安山並不是很擔心。
他看過淩燃所有的節目,淩燃不止一次在賽場上調整節目,顯然是具有這樣的能力,甚至還具有非常優秀的心態。
那是一種在賽場上千錘百煉才能擁有的鎮定與冷靜。
秦安山有時候甚至會有一種錯覺,他帶的不是一個十六歲初出茅廬的少年,而是一個在冰麵上身經百戰,再次歸來的老將。
淩燃還不知道自己的底子都快被秦安山摸清了。
他上完了藥,就又回到冰麵上繼續練習,還特意穿上了訓練服外套。
也因此,即使接下來又摔了幾次,也沒有再擦破皮膚。
阿德裡安還想去打個招呼,被竹下俊拉住。
“淩桑不會喜歡你打擾他。”
伊戈爾喝著水,聽見了點點頭,“淩訓練時的氣場很強大,如果你打擾他,他一定會生氣。”
自打換了教練,原先陰鬱的少年眉眼都漸漸舒展開,話也多了很多。
阿德裡安望向冰麵。
晶瑩雪白的世界裡,纖細的少年不斷地滑行,起跳,摔倒,爬起。
他重複著這樣的動作,一遍又一遍,臉上卻沒有一絲不耐煩,隻有專心致誌和全神貫注。
他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自成一體,與周圍的一切拉開了距離感,唯一能稍稍靠近的,隻有他的教練。
淩認真的時候好像在發光。
阿德裡安忍不住多看了好幾眼,才跟伊戈爾對視一眼,滑下了場。
追上的竹下川輕聲,“我覺得淩桑這次一定能拿第一。”
3a,他連想都不敢想。
淩桑雖然摔倒了,但是他差不多足周了啊,可能隻是太生疏,還不能很好地掌握自己的身體。
說不定等今年的大獎賽,就能看見淩的3a了。
一個年僅十六歲的青年組選手的3a。
到時會有多麼轟動,竹下川簡直不敢深想。
一貫內斂的少年還沒有開始比賽,就已經被打擊到了。
人和人的差距,這麼就那麼大呢。
明明去年華國站比賽的時候,他還是萬眾矚目,備受媒體歡迎的新星,淩桑還是一個從未出現在賽場上的新人。
怎麼自己已經有了一種被淩桑壓得喘不過氣的感覺,竹下川有點鬱卒。
事實上,這種感覺,不止是竹下川,阿德裡安和伊戈爾也有。
尤其是伊戈爾,他因為轉組被停訓,本來被耽誤了那麼多訓練時間就很心慌,再看看淩飛快的進步速度,這會簡直難過到不想說話。
“但我是不會放棄的。”
眼瞳淺淡的少年握緊拳,不管對手有多麼強大,他都會去試圖挑戰對方。
尤其是,那個人可是淩!
打敗淩,奪回金牌,就是他參加比賽的動力!
伊戈爾戰意滿滿,一下就感染到了另外兩個小選手。
“我們總是要挑戰對手和自己的!”阿德裡安兩眼發光,“淩很強大,所以我們才要更努力!”
竹下川被激勵,也點了點頭。
三個人相互鼓氣,然後各自散開。
淩燃還不知道,自己居然成了這三個小選手的勵誌素材,甚至激得他們抱起了團。
他完全投入到緊張艱苦的訓練裡,他早就知道自己在國籍上的劣勢,所以他會付出比其他選手更多的努力。
一直到世青賽的前一天,才稍稍休息,去抽了個簽。
全錦賽的好運氣順延到了這一次,他抽到的那組,基本上都是無名之輩,而且還是很靠後的出場位次。
樂得薛林遠連夜又檢查了好幾次考斯騰。
第二天一早,淩燃就拉著裝好考斯騰和冰刀的行李箱坐上去賽場的車。
來觀看比賽的觀眾很多,他遠遠看了一眼,就往選手專用通道走,轉播鏡頭隻來得及捕捉到他的後腦勺和半個背影。
但直播間裡的華國觀眾們已然炸開了鍋。
【是淩燃!我看見了,是淩燃!】
【能把紅黃隊服穿得這麼帥的,隻有我們小燃了!簡直是意氣風發,鮮衣怒馬!】
【e,隻有我是通過薛教興高采烈的身影認出來的嗎,暴言,薛教明明比淩燃大了那麼多,為什麼看上去比淩燃還不穩重!】
【薛教很好啊,就像男媽媽一樣,燃神也隻信任他吧】
淩燃還真就隻信任薛林遠。
他去洗漱間的時候,就把不離手的行李箱交給了薛林遠。
防人之心不可無,世界級的賽場上,也不乏彆有居心的小人。
淩燃謹慎慣了,薛林遠也知道厲害,寸步不離地看著行李箱,等淩燃回來了,才鬆了一口氣。
他坐在一旁看淩燃熱身,後台地方很大,周圍運動員們都各占一個角落,各自熱身著,緩解賽前的緊張。
秦安山腿腳不方便,乾脆在前排的觀眾席坐著等他們。
一切平靜。
淩燃數著自己的呼吸聲,一遍遍地重複接下來短節目裡的舞蹈動作。
訓練服沒有拉嚴實,露出內裡一角淺綠的考斯騰,銀線勾邊,不規則的布料微微翹起,顯然又是新的樣式。
滿血版的短節目,自然要配得上阿爾貝托無數次改良的最完美版本的考斯騰。
他來來回回地走動蹦跳,在腦海中重複跳起的動作,身體隨著心念地轉動跳起。
可不遠處驟然吵嚷起來的聲響,一下就打斷了淩燃腦海裡的旋律。
少年冷冷地皺了下眉,很明顯是被打斷的不悅。
正如伊戈爾猜想的那樣,淩燃的確很不喜歡自己聚精會神的時候被人打斷。
他是真的會生氣。
就連薛林遠都不敢在他沉浸訓練的時候上來乾涉。
但吵嚷聲裡,似乎還夾雜著哭喊的聲音。
怎麼回事?
薛林遠與他對視一眼,“你繼續練,我先去看看。”
淩燃點點頭,繼續自己的訓練,然後沒多久就看見薛林遠臉色凝重地回來。
“蘭斯洛特去了趟洗漱間的功夫,冰鞋就被人惡意摔壞了。”
薛林遠似乎對這種手段很不恥,眉頭皺得緊緊的,“蘭斯洛特的家境不富裕,這是他唯一一雙冰鞋,他可能不得不退賽。”
不富裕的家境嗎?
淩燃微微出神。
事實上,花滑經常被戲稱為貴族運動,就是因為這項運動比之其他,往往會耗費更多的錢財。
冰鞋,請私教,考斯騰,飛去比賽的花銷,都是不小的開銷。
就拿淩燃的考斯騰來說,阿爾貝托雖說與他投緣,但在收費上可是一點也沒手軟,每一套考斯騰都要收取幾萬歐元的費用。
這對普通的家庭而言絕對是不小的開銷。
像羅泓和焦豫那種中產家庭,都還需要自己負擔一部分,隊裡負擔一部分,才能比較寬裕。
很難想象,像蘭斯洛特這種,是怎麼堅持下來的。
淩燃正想著,一個膚色微深的混血少年抱著冰刀從他麵前哭著走過。
他的冰刀很舊,看上去是二手貨,但抱著它的少年顯然很珍愛它,高高的鞋幫都擦得乾乾淨淨的。
可現在,冰刀前端的刃齒都被摔斷,點冰跳和刀齒步是沒法
進行了,冰刀的主人隻能選擇退賽。
蘭斯洛特哭得很傷心,偏偏還被同為國選手的梁僑和丹尼爾攔住了去路。
“白白浪費了一個名額,”梁僑看著他,慢條斯理地吐出兩個字,“廢物。”
丹尼爾也很不客氣,他除了討厭華國人,對這種不黑不白的混血也很是厭惡,“連雙冰刀都買不起,還滑什麼冰啊!”
蘭斯洛特抬起哭紅的眼,“我知道是你們乾的。”
丹尼爾和梁僑來自同一個俱樂部,那個俱樂部素來以手段肮臟聞名,自己的冰刀寄存在隊裡都會被莫名其妙摔壞,絕對跟這兩個人脫不了關係。
“這是誹謗,我可以去法院起訴你。”梁僑甚至還在笑。
丹尼爾直接就怪叫起來,伸手要去抓蘭斯洛特的衣領,“小子,沒有證據可不要瞎說!”
卻被人搶先一步將蘭斯洛特往後拉了一步。
淩燃在邊上看了一會兒,已經猜出了其中原委。
他不想管這些事,畢竟這是國內部的事,他對國沒什麼好印象,也不認識蘭斯洛特,根本沒必要趟這渾水。
但蘭斯洛特哭得很傷心,讓他不由得想到前世,自己有一次比賽時,也被人下了黑手,那回薛林遠有急事不在,他孤立無援,差點退賽,最後還是e國的某個選手看不過去,把自己的備用係帶送給了他,解救他於水火之中。
從那以後,淩燃就變得更加警惕和小心。
這也是上次伊戈爾的係帶斷了,他能很快拿出備用係帶的原因。
最重要的是,丹尼爾和梁僑臉上那種得意洋洋的神色和語氣讓他實在看不下去。
這是昭然若揭的賽場欺淩。
用這麼肮臟的手段打壓對手,他們的嘴臉真是令人作嘔。
淩燃看了看蘭斯洛特的尺碼,眉頭一挑,打開行李箱,撿出一雙備用冰刀遞給他。
“我們的尺碼一樣,我可以借一雙冰刀給你。”
這樣的巧合,或許是老天爺都在讓他幫蘭斯洛特一把。
蘭斯洛特沒想到還有這樣的轉機,吸吸鼻子,震驚得都要結巴了,“那,那你呢?你還有備用冰刀嗎?”
都要退賽了,還怕用了彆人的備用冰刀,看來自己沒借錯人。
淩燃彎了彎唇,“我還帶了兩雙備用冰刀,可以隨時更換。”
其實不止這些。
他的訓練強度太高,又一直在嘗試摔倒概率高得驚人的3a,下榻的地方還備了好幾雙。都是夏正天送來的最完美的成品,打磨誤差很小,穿起來的腳感差不多,甚至不需要花費很多精力去重新適應。
不得不說,夏正天的冰刀廠初具規模,生產出來的冰刀也已經有模有樣。
這也算是,提前打個廣告?
淩燃的眼神動了動,落在冰刀隱蔽處,那個“FS”的標誌上。
夏正天在這個標誌的含義上賣關子,他也沒問,但到底算是有了名號。
淩燃想得很簡單。
薛林遠也沒反對,這都是小事。
但沒想到事情還會這樣發展的梁僑和丹尼爾都黑了臉。
“什麼雜牌子的冰刀,你也敢穿?不怕摔斷了腿?”
丹尼爾抬起腳,把IR的標誌秀給他們看,“連雙IR的冰刀都穿不起,還想贏比賽?”
蘭斯洛特氣得臉紅,“你!”
“你什麼你,”梁僑說話沒那麼囂張,但是很陰陽怪氣,“如果你膽子大到敢穿來曆不明的冰刀,那我也沒辦法。”
他甚至
聳了聳肩,眼神充滿輕蔑。
見淩燃過來也圍過來的其他小選手都開始竊竊私語。
伊戈爾氣得簡直想上去給這兩個國人一人一下,讓他們嘗嘗來自西伯利亞的鐵拳。
然後就被神情自若的少年揪住了後衣領。
“淩?!”
伊戈爾艱難扭過頭,不知道淩燃為什麼拉住自己。
淩燃當然不會被這種過家家酒一樣的話激怒,他甚至敏銳地捕捉到這是一次替FS揚名的好機會。
他將自己的冰刀展示給在場的選手看,“我帶來的是FS的冰刀,是我們華國的品牌,目前還不出名,但製作精良,品控穩定。”
FS?
沒聽說過啊,不少選手露出茫然的神情。
淩燃笑了笑,“品控穩定到,不需要花很多精力去適應新的冰刀,每一雙的腳感都很相近。”
還能這樣?
不少選手都眼前一亮。
冰刀磨損的很快,時不時就要更換,但每一次更換,損失金錢不說,都會帶來一次痛苦的磨合。
畢竟滑冰是非常精細的運動,需要很好的冰感,一點差池,都會帶來難以預料的後果。
運動員們早就苦不堪言了。
還有這樣的牌子嗎?
能比IR做得更好?
有不少人蠢蠢欲動,很想問問淩燃更多關於FS的細節。
然而梁僑很快就冷笑出聲。
他是IR在國的代言人,當然看不得淩燃在他的場子上宣傳競品。
“什麼野路子的牌子,華國的產品向來質量很差,小心一會跳躍的時候摔斷了腿!”
他在外麵一向裝得很好,口不擇言才會用了丹尼爾的話。
淩燃也不生氣,他甚至有點感謝這個送上門來的宣傳機會。
原本他還以為,可能得等自己或者明清元什麼時候拿到一枚重量級的獎牌,才有機會替自家的冰刀宣傳。
機會來的猝不及防,有準備的人已經伺機而動。
“FS的冰刀質量如何,光靠說,很難讓人信服,或許我們可以在世青賽的賽場上見到分曉。”
少年微微笑著,三言兩語就向前任冠軍下了戰書。
梁僑本就是為了衛冕而來,這下新仇舊恨加一起,也很難維持那副裝出的好風度了。
他冷哼一聲,甚至被氣得切出了語調奇怪的華語,“牛皮都要吹上天了。”
但見那麼多人圍觀,他的臉麵有點掛不住了,放了嘲諷之後扭頭就走。
說實話,像落荒而逃。
可能還是心虛吧。
淩燃收回了視線,準備繼續自己的練習。
蘭斯洛特抱著冰刀,很想說幾句感謝的話。
可看淩燃並沒有跟他交談的意思,轉身要走,就急吼吼地追了上來。
“約瑟夫·梁很受裁判們的偏愛,他的分數一直都……超乎尋常……的高。”
蘭斯洛特神色複雜,也很內疚,“是我害你們對上了。”
淩燃這下真的可以確定,自己的確沒有幫錯人。
他點點頭,謝過蘭斯洛特的好意。
“我如果想要金牌,遲早會對上他。”
一開口就是金牌?
擁有國國籍,卻因為混血的緣故備受歧視的蘭斯洛特目瞪口呆,他自己都不敢這麼說。
偏偏周圍的熟麵孔,阿德裡安,伊戈爾,竹下川他們聽到這句話都沒有反駁,甚至帶著
點心悅誠服的意味。
怎麼回事,難道自己隻是休賽一年,就跟不上時代了嗎?
蘭斯洛特在風裡淩亂。
但見淩燃已經走到自己的角落,開始訓練,蘭斯洛特也知道自己錯過了最好的詢問時機。
淩燃已經在軟墊上高高躍起,身形是說不出的利落乾淨。
蘭斯洛特眼前一亮,想了想,還是喊了一聲,“淩!我希望最後拿冠軍的人是你!”
反正絕對不能是約瑟夫·梁和丹尼爾那對師兄弟,那樣,雪白的冰也一定會因為自己被弄臟而哭泣。
淩燃還在繼續自己的練習,隻當沒聽見。
最後的半個小時,他數著表,在薛林遠來叫他時,才換上FS的冰刀,往冰麵的方向走。
接下來,就是他的時間了。
他會帶來一整套滿血版的節目。
是他打磨了無數次,練到要吐還在不斷精進的節目。
少年揚了下眉,雙手交握,指關節就發出清脆悅耳的脆響。
薛林遠笑得滿眼放光。
“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