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燃卻隻能感覺到瘋狂奔湧的血液正在周身遊走。
如墜雲端的朦朧恍惚感裡,眼前聽到看到的一切似乎都開始變得折疊和扭曲,越來越折疊越來越扭曲,就好像下一秒就要重歸虛無。
是要回去了嗎?
這樣的念頭猝然間清晰地浮現在淩燃心間。
真的要回去了嗎?
淩燃竭力繃住神情,拚了命地翹起唇角,不想讓自己在最後一刻跟這個世界告彆時露出一點狼狽的任何神態。
可下一瞬,少年心裡埋藏得很深,被他努力壓下的那點不甘就如雨後春筍般破土而出。
那些日益滋生的不甘來勢洶洶,隻一瞬間就席卷淩燃的全部思緒。
真的要回去嗎?
就這麼回去嗎?
隻是一塊奧運金牌而已。
他還沒有拿到單圈大滿貫,他沒有拿到雙圈大滿貫,還沒有拿到超級大滿貫!
為什麼要回去?
他不想回去!
更何況,除了獎牌,他在這個世界還得到了很多很多,很多很多的愛和很多很多的喜歡。
無數身影浮現眼前,無數情緒漫上心頭,淩燃從沒有這樣深刻地意識到,原來自己居然早就想留在這個世界裡,甚至不止是為了獎牌而已。
原來這場猝不及防的意外,居然是他這輩子遇到過最好的事。
他彆的都不怕,最怕居然是重新回去。
這樣的認知出現的一瞬間,胸腔裡的那顆心臟猛然重重跳動一下。
就像是無聲劇烈地掙紮。
翻湧的血氣隨之直衝腦海。
冥冥之中就像是有人在低聲詢問著他,你要留下,還是選擇回去。
答案隻有一次機會。
留下還是回去?
他當然要留下!
無比堅定的意誌如磐石一般,淩燃從來都不是猶豫拖拉的人,他意識到自己想要留下,就隻想留下。
於是下一秒,清脆的碎裂聲震動耳膜,觸動神經的下一瞬,失重般的暈眩感如潮水般退去。
周圍的一切重新又變得清晰。
淩燃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就發現自己還站在原地。
而那麵鮮豔的紅旗已經升到了賽場的最高點上,正在迎風飄揚!
自己這是……留下了嗎?
心臟重新怦怦怦地跳動起來,淩燃整個人僵了一下,甚至還有點沒緩過來神。
無數細微的心緒如細浪般拍打心尖,少年甚至不受控製地戰栗一下,才驚喜地意識到,眼前的一切都是那麼真實的存在。
心裡也迷迷糊糊地有了個感覺。
剛剛是他唯一能回去的機會,而現在,他隻能永遠留在這裡,繼續他在書裡的一生。
居然就這麼留下了?
萬萬沒想到自己想過很多次,困擾過很多次的難題就這麼迎刃而解。
已經做好自己要告彆一切的少年眼眶不受控製地一酸,用力眨了眨眼,才沒有落下淚來。
等跟阿洛伊斯和盧卡斯合完影後,第一時間就跑回了看台前。
還沒有退場的記者連忙舉起攝像機,卻隻能錄下少年不顧一切的背影。
淩燃用儘自己全身的氣力,迎著風跑到薛林遠等人的麵前,在所有人意外驚詫的目光裡,氣都沒有喘勻,就一字一字認真道。
“我回來了。”
少年滿頭大汗,手裡還握著捧花,眼裡也帶上點笑。
回來了,並且再不會走了。
哭成淚人的薛林遠一下就把背包擱到一邊,上來就是個狠狠地熊抱。
“你嚇死我了!”
從那些表演滑曲目就開始隱約有猜想的薛教此時哭得就像是個孩子,一邊嚎一邊狠命地把徒弟抱緊。
淩燃感覺自己都要被勒得喘不過氣了。
但卻也沒有推開對方。
少年閉了閉眼,臉上滿是笑容。
為什麼要推開,這是他最最熟悉的溫暖懷抱,仿佛永遠都充滿著無窮無儘的力量。
從雄壯的國歌聲響起時,直播間就安靜下來,不少觀眾隔著屏幕都不受控製地紅了眼。
然後就看見了師徒倆擁抱落淚的場景。
準確來說是一個哭,一個笑,哭的是教練,笑的是徒弟。
這樣反差的一麵,很快就得到了大夥善意的嘲笑。
“嘖嘖,薛教你能不能冷靜點,小心我下回給你做一個薛教花式哭法合集啊!”
“哈哈哈,薛教比燃燃還激動!”
“隻有我全程注意力都在秦教臉上嗎?他的臉色好嚴肅,好像是在說:哭哭哭,薛林遠你就知道哭!”
“秦教平時就很嚴肅啦,薛教反而是那種糯嘰嘰的作風,這種嚴父慈母的既視感是怎麼回事哈哈哈哈!”
直播間的網友們在插科打諢。
隻有在場的當事人才知道剛剛都經曆過怎樣的恐慌和難過。
薛林遠哭了又笑,笑了又哭,直到淩燃將脖子掛的金牌摘下來遞到他手裡,才勉強止住眼淚,將這枚沉甸甸的金牌在手裡翻來覆去地摩挲,露出驕傲自豪的神情。
“連軸轉一天了,走,我們打道回府休息去!”
他小心翼翼將金牌掛回到自家徒弟脖頸上,抬手去拍著淩燃的肩,自己也亦步亦趨地跟著,生怕眼前的徒弟會跑一樣。
秦安山也推著輪椅跟上。
霍聞澤則是撿起座椅上的背包後才大步跟上。
其他被留下的人都有點懵。
“我怎麼感覺淩燃上台前薛教哭得跟生離死彆一樣,淩燃下台後薛教激動得跟再世為人一樣?”
明清元想不出合適的形容詞,乾脆亂用成語。
然後就被陸覺榮一巴掌拍背上,“你用的什麼亂七八糟的詞,都要回去上學的人了,該不會回頭考試不合格又回集訓中心哭吧?”
陸覺榮顯然已經平靜地接受了徒弟終於要退役的事實,要不然也不會拿出來說。
帶了這麼多年的徒弟,他當然不舍得,但明清元年紀在這,身上傷病又不少,再不舍得也要放手。
幸好還有淩燃頂上,有淩燃的奧運金牌在手,華國的花滑男單肯定會再進一步。
陸覺榮忍不住看了眼師徒幾人離開的方向。眼裡有疑惑,但更多的是欣慰和高興。
明清元聽了也沒什麼難受的。
他在本次奧運會拿到第六名的好成績,成功刷新了自己最好成績記錄,說起來也不算虧了。
青年眉開眼笑的,“嘿,陸教你這就不知道了吧,我學的是管理學,沒有語文課的!”
“不學語文你還挺得意!”陸覺榮氣得牙根癢癢,手也癢癢,狠狠揉了把徒弟的腦袋才覺得勉強解氣。
眼見場裡的儀式結束,他就招呼起大家收拾東西回去。
雖然站上領獎台的隻有淩燃一個,但明清元和焦豫的成績也都算不錯,陸覺榮心裡還是挺高興的,一邊吩咐大家彆落東西,一邊揚聲道。
“現在在外麵不方便,等表演滑結束之後回國了,咱們辦個好的慶功宴,我掏腰包!”
大家一下就高興起來。
隊裡的其他人還在收拾東西,淩燃一行人卻已經坐上了回程的車。
車裡靜悄悄的,誰也沒說話,生怕打擾到已經睡熟的少年。
薛林遠一動都不敢動,生怕自己發出一點動靜,就把上車後靠著座椅不知不覺就睡過去的寶貝徒弟。
也真是夠累的,他在心裡腹誹。
怎麼能不累呢。
上午是自由滑,下午是記者會,晚上還有頒獎典禮,精氣神一整天都緊繃著。自由滑結束後唯一的空檔是回去洗個澡換身衣服,這會兒終於能緩上一緩,睡著什麼的也挺正常的吧。
同樣好不容易歇上一會兒,薛林遠也有點累了,但還是眼睜睜地盯著身邊人,就跟怕對方突然憑空消失一樣。
車裡其他人也都差不多。
大家心裡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後怕感。
霍聞澤也沒有心情開車,叫了助理來,自己坐在副駕駛,從內後視鏡靜靜注視著後座的少年。
被數道目光包裹著,淩燃卻睡得很香甜。
他甚至還做了個夢。
夢見自己以觀眾的視角目睹前世的自己在他記憶中從未去過的場地儘情冰演。
他留在書裡時唯一覺得對不起的前世薛教就坐在他旁邊,對著場上熱情洋溢的青年指指點點,臉色滿是幸福的笑。
“嘿,之前奧運會之後我還愁得要死,怕淩燃心情不好想不開,生怕哪天就得去給他找心理醫生疏導勸誡。
可我這徒弟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就想開了,跟轉了性一樣,對比賽是沒什麼執念了,就喜歡到處參加冰演。還彆說,他還真有點那什麼搖滾明星的範兒。現在喜歡他的冰迷可多了,排隊來給他送花送禮物的小姑娘多了去了。
就是性子變得太快,人好像也變得活潑不少,天天巴巴地跟我後麵一聲聲喊薛教。還彆說,我聽了心裡還挺高興的!要不是他的好多小動作小習慣都沒有變,我甚至都懷疑他是不是換了個人。
我這把年紀了,也不打算再耗心血教什麼徒弟,以後就給淩燃當經紀人,跟著他到處演出好了。等到他不想滑了,想換行業了,我也跟著一起走。反正他都說了以後要給我養老!”
夢裡的淩燃怔怔往場上望去,剛剛好就對上冰上青年回眸wink的動作。
淩燃覺得那些舞蹈動作有點眼熟,想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不就是自己穿書出現在練習室之後,在那些練習生麵前試驗自己柔韌度的那支街舞。
他好像突然就明白了點什麼。
抬眼望去,剛剛好就對上青年投注過來的目光。
乾淨、純粹的,跟自己一模一樣,卻明顯更加單純活潑的目光。
淩燃甚至覺得自己就像是在照鏡子一樣。
震驚之餘,少年一下就睜開了眼。
入目就是奧運村裡臨時住所的天花板。
他好好地躺在床上,身上還蓋著被子。
屋裡已經關了燈,借著窗戶外隱約的燈光,他看見隔壁床上還睡著微微打鼾的年輕瘦版的薛教。
夢裡一切太真實,以至於淩燃緩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他想到夢裡薛教的那句話,突然就意識到了一樣自己從來沒有留意過的細節。
霍聞澤常年不在家跟原身不熟也就算了,霍老爺子可是親眼看著原身長大,又是閱曆豐富慧眼如炬的人物,怎麼可能看不出自己這副軀體裡換了人呢。
一個大膽的猜測浮現在淩燃心頭。
他輕手輕腳地下了床,查了一下,確認這個點國內已經是清早的時候,就撥通了跨國電話。
待接的嘟嘟聲急促清晰,幾乎要跟耳邊的心跳聲融為一體。
好在沒多大會兒,電話那頭就傳來了霍老爺子爽朗的笑聲。
“喂!是阿燃嗎?”
淩燃抿了下唇,“爺爺,是我,您吃早飯了嗎?”
霍老爺子顯然很受用這份關心,語氣裡都帶著笑,“還沒呢,等一會逛完花園就回去吃!你呢,拿了奧運冠軍開不開心啊?什麼時候能回來看看我這把老骨頭,爺爺可有好久沒見你了。”
淩燃不由得有點愧疚,語氣都低了些,“爺爺對不起,等奧運會這邊表演滑結束就回國看您。”
霍老爺子喜出望外,“好好好,我叫人給你準備你最愛吃的,就等你回來了啊!”
淩燃頓了頓,斟酌著語氣,“那爺爺你還記得我愛吃什麼嗎?”
話音一落,少年的一顆心就提了起來。
霍老爺子好笑的話就從話筒直直傳入他的腦海。
老爺子如數家珍,“怎麼可能不記得!你不喜歡吃羊肉和深海魚,卻很喜歡蝦蟹。吃東西不喜歡甜口,但也不能太鹹,辣椒可以有但不能放太多,香菜是絕對不碰的。對了,前一陣子老二那家不成器給送了一箱手指頭大小的橙子來,我都留著,等你回來讓小張給你榨果汁喝!”
霍老爺子考慮到淩燃快成年了,已經找人幫忙把他的戶口從霍老二家裡遷回淩燃父母的名下,所以這會直接說的老二家。
淩燃一句句聽下來,垂在身側的手漸漸開始握緊。
少年渾身緊繃著,睜大輕顫的眼睫之下,眼珠子漆黑透亮,劃過無數細微卻難以分辨的情緒。
這些都是他的喜好。
鮮榨橙汁也是他除了白開水之外,唯一能接受的飲料。
他很肯定自己穿書之後在霍家停留的時候沒有表露出自己的喜好,一直吃的都是營養師搭配出來的飲食。
那麼隻有一個可能。
霍老爺子說的是原身的喜好。
卻也是他自己的喜好。
世界上沒有兩片相同的葉子,也不可能有人相似到口味都完全一樣。
少年的一顆心都要蹦出嗓子眼。
淩燃靠著牆,好半晌兒才緩過了神,臉上也漸漸恢複了血色。
腦海中因為夢境生出的那個過於大膽的想法再度冒了出來——
或許這並不是什麼穿書,而是傳說中的平行時空一類的情況?
自己隻是恰巧跟另一個時空的自己互換了靈魂。
所以才會連最親近他們的人都分不出其中的區彆。
真的是這樣嗎?
好像除了這樣,也沒有其他的解釋了。
淩燃愣在原地,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
他靠在牆上,微微仰著頭,連呼吸都變得輕微。
偏偏此時,夜深人靜,四周無人,安靜得隻能聽見衛生間排氣係統的細微嗡嗡聲。
淩燃站了好一會兒,才感覺自己勉強接受了這個可能。
但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
他從前就知道上天待自己不薄,卻也沒有想到,原來自己得到的比想象中的還要多。
剛剛的夢或許也不是夢。
另一個時空的自己顯然也過得很好,還在冰上繼續追逐著舞蹈出道的夢想,跟薛教相處得也足夠融洽。
不過,自己原來的那副身子骨柔韌度好像很糟糕的樣子……
嘶,淩燃突然有一種自己坑了自己的感覺。
但再一想,也就笑了下。
自己從來都沒有放棄過,想來“他”也不會輕易放棄才對,而且從“薛教”的話來看,“他”顯然也做得很好。
隻不過自己的目標是比賽,“他”的目標是成為舞蹈類的明星,當然了,冰上的明星也是明星。
心裡所有的大石一夕之間全部放下。
突然輕鬆起來。
甚至感覺像是在做夢。
淩燃又緩了好一會兒,才重新推開門回去,這一次,連背影都透著顯而易見的輕快。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走後不久,轉角處,剛剛把他背回住所,還沒有離開的霍聞澤靜靜聽著這一切,若有所思地看了緊閉的房門一眼。
這次的奧運會對淩燃來說是收獲頗豐。
不止是他渴望已久的奧運金牌,還有很多無形的收獲。
再加上他原本就沒打算錯過表演滑的好機會,還精心提前備好了考斯騰,自然很爽快地答應了奧委會的工作人員。
這讓來送請柬,心驚膽戰生怕淩燃跟其他比賽一樣拒絕的工作人員好生鬆了一口氣。
奧委會也不含糊,很快就把淩燃要參加表演滑的消息放到了官網上。
甚至直接就把少年放到了宣傳圖的c位。
節選的還是自由滑最後的那個驚豔全場的燭台貝爾曼姿勢。
淩燃要參加表演滑的消息一出,很多遠道而來觀看比賽的華國冰迷們連忙續訂了酒店。
大家都知道淩燃血條短,也都以為在這個高損耗的節目之後,少年很可能因為身體的緣故婉拒表演滑,誰能想到還有這個驚喜呢。
尤其是奧運會也不藏著掖著,直接預告說奧運冠軍淩燃一定會為我們帶來一個從未見過的精彩節目。
從未見過?
這下所有人的好奇心都被吊起來了。
淩又要上什麼新節目?
大家都激動壞了。
就連還在觀望的不少平台和媒體都火急火燎地購買了表演滑的轉播權。
誰都知道,這位來自華國的東方小選手是如今冰上公認的最耀眼的King。
所謂王者,一舉一動都會備受矚目。
隻要有淩在的地方,就會有讓人想都想不到的巨大流量。
大家都很喜歡他。
這是來自全世界冰雪愛好者的偏愛。
所以,淩會表演什麼節目呢?
全世界的觀眾們都已經好奇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