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打開了什麼奇怪的閥門,剛剛還嚴肅安靜的小豆丁們爭先恐後地用一句句認識表達著自己對偶像的喜歡。
他們攥著小拳頭，小臉激動得通紅，情不自禁地圍到擋板邊。
小孩的嗓音本就尖細,三個五個一起說話就夠讓人頭疼的了，三十六個一起嘰嘰喳喳,用的還都是自己最大的聲量,彆說陸覺榮了，就連站在後麵的教練們都覺得魔音灌耳。
場麵一下就亂了。
陸覺榮當時腦子就嗡了一聲。
啊這，公開課還沒有開始就要宣告失敗了嗎。
年紀小就是不好管。
淩燃肯定處理不來,他自己還是個小孩呢。
好久不帶新人的陸教練覺得自己好像高估了小朋友們的紀律性。
他有點頭疼地望著場中愣住的少年，認命地從看台往下走,打算讓小隊員的教練們把自家的孩子領回到看台上。
沒有互動就沒有互動吧,把冰麵直接留給淩燃一個人好了。
少年本來也不需要多說什麼,他站在冰上滑行的身影就是最強有力的榜樣。
陸覺榮轉眼間就打定了主意。
可沒等他從看台台階上下來,吵嚷聲一下就停了。
再抬頭看過去，就見淩燃滑到了圍著擋板的小朋友們的麵前，微微睜大眼，食指貼唇,比了個非常孩子氣的噤聲手勢。
這也能行？
陸覺榮睜大了眼。
偏偏這些小豆丁還真就吃這一套，一下就安靜下來。
陸覺榮：？
他愣了下，決定再圍觀一下，說不定淩燃真的就是天生的孩子王呢。
陸覺榮忍不住笑了下,掏出手機回了出門在外的薛林遠焦急詢問自家徒弟授課的短信,讓他稍安勿躁。
淩燃也沒想到這種哄小孩子的招數真的管用。
貫耳的魔音終於結束。
淩燃露出了個笑，決定換一種方式,“我隻有一個人,你們有三十六個人,如果你們同時說話，我就沒辦法聽清你們在說什麼。所以，大家一個一個來，或者先舉手，再說話，好不好？”
他用征詢意見的語氣詢問，就像是在對待平等的朋友。
小朋友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都變得亮晶晶的。
事實上，小豆丁們會馬上安靜下來，並不隻是因為淩燃比劃的那個噤聲的手勢，他們在看見偶像滑到自己麵前時，就一下驚得說不出話。
這會兒見淩燃就在他們麵前，沒有因為他們剛才大聲嚷嚷不高興，還用這麼溫柔的平等語氣征詢他們的意見，瞬間臉蛋就變得通紅。
啊啊啊，淩燃哥哥說話好溫柔！
他的聲音好好聽！
淩燃哥哥真的好帥啊！
小朋友們瞬間星星眼，一個個小雞啄米似地用力點頭，奶聲奶氣的，“好！”
然後馬上就有人第一個舉了手。
淩燃充滿鼓勵地輕輕點頭。
搶到頭籌的唐一嘯小朋友就像是考核得了第一名一樣驕傲地挺了挺小腰板。
“淩燃哥哥我認識你！我還在h市啟明星俱樂部學滑冰的時候，你在俱樂部裡滑過春曉！”
這話一出，唐一嘯明顯感覺到周圍同伴們看向自己的目光裡充滿著羨慕，他不由得把腰板挺得更直，眼睛晶亮地望著少年，就像是在等待表揚的真正學生。
淩燃仔細地看了看這個小男孩，說實話，記不太清了，畢竟小孩子長得快，六歲和八歲差彆還是蠻大的。
但並不妨礙他溫和地笑了下，“那我們真的很有緣分。”
唐一嘯一下就紅了臉，整個人都有點暈暈乎乎的，就像是被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中。
淩燃哥哥居然說他們很有緣分！
啊啊啊啊，他是不是聽錯了？不對不對，他沒有聽錯！哇哇哇哇！
察覺到周圍同伴的目光更加羨慕，唐一嘯簡直恨不得當場一蹦三尺高，但顧及到自己在淩燃哥哥眼裡形象，他還是很矜持地抬起了下巴，自豪地扯了下新衣服的下擺。
其他小朋友不甘示弱，也紛紛舉起了手。
“淩燃哥哥我也認識你，我看過你的好多好多比賽！”
“淩燃哥哥我小時候也在啟明星俱樂部裡滑過冰！”
“我也，我也是！啟明星俱樂部的張教練是我的啟蒙老師！”
小朋友們舉起手，脆生生地一一答道。
淩燃這才發現這其中居然有一小半的孩子小時候都在啟明星俱樂部滑過冰。
雖然知道這些孩子大多來自東三省，本身就是冰雪運動的大本營，啟明星俱樂部在這邊也是遍地開花，在啟明星滑過冰很正常，但心裡也是真的高興。
就好像自己抱著試一試的心情種下了一粒種子，卻沒想到它真的生了根，發了芽，現在枝條上還長出了零零星星的嫩芽。
嫩生生，卻代表著希望的嫩芽。
淩燃靜望著這些個子才比擋板高一截的孩子，看著他們嘰嘰喳喳地舉手回答，再想到他們都是跟自己當年差不多的年紀，眼神不知不覺就變得更加柔和，耐心地等他們一一說完。
“原來你們都認識我。”
小豆丁們都重重點頭，“嗯嗯！”
淩燃輕輕拍了下手，微微笑道，“那就太好了，我也可以省掉自我介紹的功夫了。”
小豆丁們都抿著唇笑了起來。
距離在不知不覺地拉近。
淩燃把手臂支在擋板上，目光認真地掃過每一個小隊員。
“很高興今天能和大家認識，也很榮幸有機會能成為這兩天公開課的分享者。在開始今天的課程之前，我可以問問大家來這裡，是抱著什麼樣的目的來的嗎？亦或者是，想要從我這裡學到什麼？”
這個問題，如果換做是教練們來答，那估計答案是清一色的大同小異。
風塵仆仆地趕來就為了上兩天公開課，兩天能頂什麼用？隨隨便便學個難度步法都不止兩天。
這麼短的時間能學會的那點東西，根本就不值得他們這麼老遠，費勁巴力地跑這一趟。
之所以擠破頭趕來，為的不就是讓手底下的徒弟們見識見識奧運冠軍世界冠軍的風采，讓他們心裡能留下個向往的影子。
但這些隻是教練們的想法。
小豆丁們的想法就很簡單了。
在少年鼓勵的目光裡，他們很快就給出了自己心裡的答案。
“我想跟淩燃哥哥學滑冰！”
這是中規中矩的。
“想當麵問問淩燃哥哥為什麼能滑得這麼好！”
這個答案其實差不多一個意思。
但也有個紅衣服圓臉的小男孩搶到回答機會，就用儘力氣大喊了一聲，“淩燃哥哥，我超喜歡你的，就是想來看看你！”
這一聲一下就把在場的大人們都逗樂了。
就連淩燃的耳尖都熱了下。
雖然這些回答跟他自己預計的不太一樣，但看著場裡毫不吝嗇表達自己喜歡和崇拜的小豆丁們，少年還是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淩燃衝著大喊的小孩點了下頭，“謝謝你的喜歡。”
這麼純粹乾淨的喜歡，他也很喜歡。
但課還是要講的。
少年的嗓音依舊溫潤，再次重申上課的要求，“兩天的課程很短，我也會儘量滿足大家的要求，但前提是，你們要遵守正常上課的紀律，不可以在冰上打鬨嬉戲，如果有什麼要問的，一定要提前舉手提問。”
這個要求很正常。
小豆丁們馬上就點頭答應。
淩燃回憶了下自己背下來的講課內容，示意這些孩子們拿好自己的冰刀，到冰場入口處，排成兩隊，一會分彆站在他的兩側。
能近距離接近偶像，小孩子們登時就高興起來。
他們像快活的小鳥一樣飛奔回教練們的身邊，從背包裡拿出來自己的冰刀。
一個個FS的字母在刀刃上低調啞光。
小豆丁們抱上自己的冰刀，就跑過去排隊，都想搶到前麵的位置。
教練們都有點懵。
有人就湊到陸覺榮身邊，“陸教練，淩燃打算帶他們上冰？”
他們還以為就是乾看著呢。
陸覺榮是看過淩燃的授課計劃，知道第一天會帶著孩子們完成一天訓練，點了下頭，“今天可能會在冰上給孩子們演示一些步法什麼的，上冰也能看得清楚些。”
“那在看台上看著都行，上冰的話，淩燃還得分神留心這些小孩。”萬一淩燃演示的時候出了點意外什麼的，他們哪裡擔得起這個責任。
陸覺榮好笑地搖頭，“放心好了，上冰之後那些小孩就在一旁看，至於淩燃，他肯定不會出事的。”
以他對淩燃的了解，計劃上安排的那些動作他閉著眼都能滑得出來，隻是要分神留心冰上多了幾個人而已，有什麼好擔心的。
省隊來的教練們也不是不知道淩燃的實力，純粹就是自己擔不起這個責任，見陸覺榮氣定神閒地打包票，也就漸漸安心下來。
隨即心頭就是一片火熱。
說實話，要不是他們現在以教練的身份坐在這兒，非得跟自家的那幾個小兔崽子一起下去看看不可。
這可是淩燃的公開課！
還會在現場演示滑冰動作，這要是放在外麵售票，一定會讓很多人搶破了頭，來看的說不定還都是小有名氣的運動員。誰不知道淩燃的跳躍和步法都是教科書式的標準，錄下來就能放到滑聯官網的那種。
好幾個教練都有點蠢蠢欲動。
他們拎著背包往最下層的看台走，都想離得近點再近點。
就連場邊負責跟拍的攝像師都把鏡頭對準了冰場入口處的少年。
淩燃卻正在解鞋帶換鞋。
這些隊員們來之前，他其實已經在冰上訓練好一會兒了。
前一陣一直在備戰高考，花費在訓練上的時間少了，他能明顯感覺到骨骼肌肉的耐力和爆發力有所下降，非得用訓練彌補過來不可。
他換上正常的運動鞋，讓大家分好隊，把冰刀放到自己站著的位置上，就領著這些小孩開始繞著冰場跑圈熱身。
一聽說自己能跟著偶像訓練一整天，原本最討厭體能訓練的小豆丁也跟打了雞血一樣。
這樣的好事他們做夢都不敢想好不好！
於是，場館裡，一身白色訓練服的少年打頭，後麵就跟著烏壓壓一群小孩。小豆丁們排成四隊，每隊九個人，乖巧得讓這些教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好家夥，平時體能訓練的時候懶得不行，各種找借口隻想上冰，這會兒倒是衝到第一個了。”
有個教練好笑地指著第二列打頭的尖下巴小孩。
“誰說不是呢，現在的小孩都喜歡上冰，一讓他們跑步就嫌累。”
這就是偶像的力量嗎？
他們不約而同地想著，忍不住一拍大腿，這一趟兒，來得值了！
看台上的教練們臉上都帶上了笑。
看台底下，淩燃考慮到這些孩子們的體力，隻跑了二十圈就停了下來。
但還是有好些小孩累得氣喘籲籲。
冰場是標準的比賽規格。
30×60，二十圈下來也才3.6km。
對比淩燃平時的熱身標準，根本就是塞牙縫的量。
淩燃笑了下，目光像是望進了這些小豆丁的心裡。
“我猜你們之中肯定有人很討厭體能訓練，平時熱身的時候也覺得，跑圈有什麼用，開合跳有什麼用，還是上冰最有意思了。”
氣喘最厲害的幾個小孩就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淩燃卻無意責備他們，反而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剛開始滑冰的時候也這樣想，最討厭的就是折返跑和變速跑，又麻煩又累。”
誒？
還在氣喘的小豆丁們一下就愣住了。
語言是表達方式的一種，但表達方式卻不僅限於語言，還包括表情，神態，肢體動作等等等，而小孩子往往是對之最敏感的一群人。
他們往往一眼就能看出說話的人是不是出自真心。
淩燃哥哥也討厭熱身嗎？
原本低頭的幾個小豆丁立馬抬起了眼。
淩燃說的也確實是真話。
隻不過說的是上輩子的經曆了。
看彆人優雅自如地滑冰，得到觀眾們的掌聲和歡呼，固然會心生向往，但等到自己真正開始學的時候，就會知道，原來在上冰之後還需要做那麼多的準備。
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
這句話絕對可以適用於花滑。
體能訓練甚至隻是訓練的一個分支。
淩燃環顧在場的眾人，“但是想要滑出漂亮的標準動作，就一定需要骨骼和肌肉的配合。肌肉要有力，筋骨要伸開，還需要有足夠耐力和爆發力。而優美的體態和嚴苛的管理意識也是要靠訓練才能控製和保持。”
見小豆丁們若有所思，少年笑了笑，分開雙腳，左膝前屈，右腿繃直後掃，站成標準的鮑步動作後，雙臂舒展著像翅膀般打開，腰身緩緩往後彎去。
充滿張力的曲線，瞬間氣勢全出。
“下腰鮑步！”
小豆丁們一下鼓起了掌。
就連看台上的教練們都稍稍坐直了身。
他們都見過淩燃在節目裡編排過這個動作，但也是萬萬沒想到，在平地上的下腰鮑步也會這麼震撼人心。
美！
簡直美到了極致！
對身體的柔韌性和協調能力也要求到了極致。
哪怕沒有音樂，看著就讓人心潮澎湃。
可彆小看這個小小的舞蹈動作，可不是什麼人都能在冰上彎得下去的，至少目前國際上男單的成年組裡，能做這個動作的人屈指可數。
而做得像淩燃這麼漂亮的，僅此一個！
他不止能彎得下去，彎得夠穩，還能在冰麵上畫出一條美麗的弧線，給觀眾們提供至高無上的視覺享受。
教練們在心裡感慨著，小豆丁們想不到這麼多，他們就是單純覺得這個動作好看。
不少人蠢蠢欲動。
淩燃隨機點了個自願上來的。
唐一嘯第一個衝了上去。
他早就眼饞這個動作了，隻是一直都沒有練出來，也就是現場看淩燃哥哥做過之後，生出些我也可以的豪情壯誌。
他學著淩燃的動作。
可惜光是第一步的雙腳分開，就已經難到他了。
也不是分不開，隻是一旦像淩燃哥哥一樣分得那麼開，身體就會開始不自覺地搖晃。
陸地上都站不穩了，在冰麵上可還要高速滑行的。
唐小朋友試圖往後彎腰，結果本就沒站穩的雙腿猛地一晃，要不然被一雙用力的手臂穩穩托住，說不定就要後腦勺著地了。
他後怕地扶著手臂站起身，才發現接住自己的就是自己的偶像。
唐一嘯的臉一下紅了，跟個紅蘋果似的。
原本打算開笑的小豆丁們一下就酸了起來。
啊啊啊，他們也想要淩燃哥哥抱！
淩燃示意唐一嘯站回到隊伍裡。
再次分開雙腿擺出了鮑步的姿態。
“鮑步，以d國運動員的名字命名的動作，跟大一字的步法有點相似，也有人叫它大一字弓箭步，對柔韌性和體型的要求非常高。
想要做出來其實並不是很難，但想要做得漂亮，就要把腿分得開，立得穩，肌肉線條繃緊的時候才會有舒展的張力。
需要骨骼，肌肉的耐力和爆發力，還要有良好的柔韌度，這都是需要長期訓練才能掌握好。”
少年一邊說著，一邊向後下腰。
他的動作不緊不慢，絲毫不顯得僵硬，緊窄的腰肢連同後仰的上半身一起繃成一道迷人的弧線，向後彎曲的弧度更是美得驚心動魄。
小豆丁們都目不轉睛地盯著少年看。
淩燃原本清朗的嗓音也因為這樣考驗人體極限的動作有些變調。
“光是下腰可不夠，雙臂需要像鷹的翅膀一樣舒展打開，這就跟大一字的英文名一樣，spreadeagles，像鷹張開雙翅。這個動作很費力，手臂的動作會對身體的穩定性和體力帶來很大的考驗。”
少年講解得很認真。
小豆丁們聽得也很認真。
淩燃重又站直起身，總結道，“一個簡簡單單的動作，需要經曆過很多種類的體能訓練才能實現，但等真正拿到賽場上使用的時候，還需要上冰前的熱身，讓肢體變得柔軟，提升對動作的掌控能力，這樣才能減少運動時受傷的概率。”
見大家都若有所思，好像把自己話聽了進去，淩燃走到了隊伍裡，那幾個剛剛氣喘得最厲害，明顯平時體能訓練偷工減料的小朋友身邊，輕輕拍了拍他們的肩膀。
“這就是我在公開課，想要告訴大家的第一個要點：一定要重視上冰前的訓練和熱身。”
被拍的幾個小豆丁小臉瞬間紅透，也知道自己已經暴露了，忙不迭地用力點頭，“我知道了，淩燃哥哥！”
他們回去以後一定不偷懶了！
淩燃輕一點頭，也沒有再說什麼。
他會把自己的心得體會傾囊相授，但學會多少，有沒有記在心裡，會不會照做，就不是他這個短期老師所能掌控得的了。
又領著這群小豆丁熱身了一會。
淩燃就帶著他們換上冰刀上了冰。
一水兒的FS冰刀，讓少年情不自禁地揚了下唇角。
他把這些隊員分成四隊站在四周，自己則是在最中央，介紹著自己平時訓練的習慣和順序。
“我一般會先練習各種步法，步法練熟了，身體各處的關節也會活動開，這時候再練習跳躍的話，就能很容易地找到自己起跳和落冰的舒適點，跳起時也能儘快找準自己的軸心……”
少年一邊說還一邊演示，流暢自如的步法和漂亮利落的跳躍看得小豆丁們連連驚呼不已，時不時就在用力鼓掌。
看台上的教練們看著看著就放下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