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明泉啞著嗓子,隻覺得滿嘴的鐵鏽味,強撐著輕輕一笑:“哪有那麼嬌貴了,我能走。”
可是剛剛一抬腳,身子一軟,整個人就倒在了封睿的身上,封睿眉頭一跳,隻覺得心裡像是有一把怒火在焚燒。
他低下身,撿起地上那把剛剛劈倒了刀疤臉的菜刀,然後俯下身去:“你趴在我背上,我背著你走。”
邱明泉還想掙紮推辭,可是封睿已經很不耐地低聲道:“你想讓我們都死在這嗎?彆囉唆了,快上來。”
邱明泉沒有辦法,隻得趴下身子輕輕俯在了他的背上。
高大的少年背著雙手,在背後托住了他的大腿,將他整個人的重量承托在了自己的身上。
韋青跟在他們身邊,三個人繞開倒在血泊中的刀疤臉,挪到了門口,掀開門簾。
外麵一片寂靜,鄭老大和那個中年男人在隔壁房間應該是睡熟了,院門口也很安靜。
四下裡沒有一點燈光,三個人踮著腳尖,一點點地,沒發出任何聲響,悄然走出了屋門。
外麵的破舊院門口躺著那個望風的年輕人,正均勻地打著呼嚕,睡得很沉。
“不能從門口走,一定會驚醒那個人的。”封睿側過頭,在肩膀上的邱明泉耳邊輕聲說。
邱明泉昏昏沉沉地點了點頭。
封睿背著他,腳步堅定而沉穩,悄悄摸到了院牆根:“我剛才就是從這翻過來的,還從這裡出去。”
農村的土牆不高,再加上年久失修,正好有一個小豁口。
韋青咬著牙,用力爬上去一縱,終於有驚無險地翻過了那個豁口。
封睿在她身後,把邱明泉小心托上了土牆。邱明泉全身都是傷,這個時候已經感到了極度的脫力,失血下,渾身沒有一點力氣。
手背被刀疤臉狠狠踩過,輕輕按在土牆頭,就是一陣鑽心劇痛,也不知道是不是指關節斷了。
封睿費了好半天的勁,才堪堪將他扶到了牆頭上,另外一邊韋青咬牙接著,三個人好不容易,終於從土牆上翻了過去。
可是就在這時,忽然地,距離不到數米的門口,那個守夜的年輕歹徒竟然動了動,旋即半坐了起來!
三個人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韋青的心更是“撲通”直跳,像是要跳出腔子。封睿猛然一拉身邊的二人,將他們的身體藏在了牆邊的草垛邊。
那個歹徒翻身站了起來,然後迷迷瞪瞪地四下看了看,居然徑直向著封睿幾人藏身處走了過來。
糟糕,被發現了嗎?韋青身體發抖,差點忍不住尖叫,可是封睿卻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極輕地暗暗用力,示意她少安毋躁。
那人走了幾步,站在了距離草垛不到兩三米的地方,解開了褲腰帶,嘴裡哼著亂七八糟的小調,不出片刻,“嗞啦啦”的放水聲響了起來。
韋青的心稍微鬆了一些,她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伸手緊緊握住了另一邊的邱明泉的手,隻覺得滿心混亂和悸動。
那人終於小解完了,抖了抖褲子,無意識地往旁邊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這一看,就忽然愣了愣。
農村夜裡沒有什麼燈火,更沒有路燈,可是白晃晃的地上被星光照著,也能看出來各種黑黢黢的影子,而此刻,躲在草垛後的三個人,正清晰無比地,在地上留下了幾個人頭的影子!
那歹徒睡得迷迷糊糊,這一看,尚未完全反應過來,可是數秒鐘過後,他的大腦終於從渾渾噩噩中醒過來,開始運轉。
就在他猛然抬頭,向草垛後看來的瞬間,早已死死盯住了他的封睿,已經動了!
他猛然躥了出去,就像是一隻再無退路的年輕野獸,手裡握著一直沒有丟棄的那把菜刀,毫不手軟地、冷靜而準確地,向著那個人的麵門直接揮了過去!
一刀,見血。
沒等那個人發出聲音,他已經行雲流水般欺身近前,狠狠兩拳,幾乎是沒有間隙地,一拳直擊那人咽喉,另一拳迅猛跟上,打在了那人的胃部!
長期受到的實戰和搏擊類訓練,在這一刻有了最大的好處,這連環的殺招全都實用而凶悍,封睿也幾乎用儘了自己最大的力氣,三兩下後,那人就已經被重重擊倒,痛苦地蜷縮著乾嘔不斷,卻發不出聲音。
封睿沒有任何手軟,咬著牙,再次在那人頸側狠狠一踢,旁邊的邱明泉心裡一顫,聽見了微弱的一聲“哢嚓”聲。
“彆殺人……”他低聲道。
土炕上,鄭老大忽然睜開了眼睛。多年以來養成的睡不踏實的習慣,在這一刻,忽然有什麼驚醒了他的第六感。
“老三,完事了?”他側耳聽著一片寂靜的隔壁,忽然開口問。
沒有回答。某種不太好的感覺忽然襲上了他的心頭,他猛然挺起了身子,下了炕、
掀開了門口的門簾布,他摸著黑進了隔壁的房間。一眼看到地上一動不動的刀疤臉,就猛地怒吼了一聲:“媽-的!”
鄭老大飛快地蹲下身去,在刀疤臉的鼻子那探了探,再一看地上滿地的鮮血,他迅速地站起身,衝著外麵狂吼一聲:“老二,人跑啦,快點起來追!”
隔壁炕上的中年男人睡得本來也就淺,立刻醒了狂衝過來。
兩個人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外麵門口的同夥,心裡更是感覺不妙,果然向著院門口一看,那個同夥也已經不見了。
鄭老大陰沉著臉,回頭在枕頭底下摸出了那把槍,兩個人疾奔到院子外麵,四下裡漆黑一片,看不到任何人影,隻有牆角下那個同夥也同樣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不知死活。
“沒過多久,他們剛跑。”中年男人眼中露出一絲狠厲,“一個娘們兒一個小孩,也不知道怎麼趁他們倆不防備下了暗手,我就不信他們倆都帶著傷,能跑多遠!”
鄭老大緊緊握著那把槍,鼻子間的呼吸更加粗重了,惡狠狠四下巡睃了一下。
古老而貧窮的村落依舊陷在無聲的夜裡,快要接近淩晨,天色反而更暗。整個天地間似乎隻有他們兩隻魑魅魍魎如同幽靈般尋找著,帶著狩獵的惡意滿滿。
可是夜晚遮擋了搜索的視線,鄭老大果斷地一揮手:“我們倆分頭去找。你沿著村門口來時的路去追,要想逃走離開這隻有那一條路,你跑得比他們倆快,假如他們是朝那條路上走了,一定能追上!”
“那你呢?”中年男人狐疑地問,“不一起追?”
“我在村子裡找他們!”鄭老大陰沉地望著四周黑洞洞的農舍,嘴角浮上一絲嗜血的冷笑。
他們應該也能想到往外跑很容易被追上,如果換了自己,連傷帶累的,可未必真的拚命往外跑呢!
村口,邱明泉趴在封睿的肩膀上,急促道:“把我放下來,你這樣背著我,根本就跑不快,一定會被他們追上的!他們隨時可能追上來!”
封睿沉聲道:“沒事的,我來的時候已經把這裡的大致位置報告給了向叔叔,他們的人一定會找到這裡的。我們現在要做的,是能跑多遠就跑多遠。”
韋青在一邊緊緊跟著,聞言大喜過望:“什麼,你已經通知他們了嗎?太好了!”
邱明泉疲憊地搖了搖頭:“不行,這出去幾裡路都是農村的田埂路,警力車輛開不進來……沒有那麼快。”
這裡四下一片空曠,躲也沒地方躲,鄭老大一旦追來,他們這種速度就是被動挨打的份。
“你放我下來。你們倆先跑出去接應向叔叔他們的隊伍人馬,再回過頭來接我。放心,我藏好了就是。”
就像是在印證他的擔憂,忽然地,他們身後遠處傳來了一陣狗吠聲!
刺耳而瘋狂的狗叫顯得突兀異常,幾個人心裡同時往下一沉,糟糕,一定是鄭老大他們發現了他們的逃脫,已經出來搜尋了!
的確,封睿這樣背著邱明泉,速度根本沒有辦法和健步如飛的成年男子相比,這樣太危險了!
“不要婆婆媽媽了!”邱明泉啞著聲音,語氣變得嚴肅,,“不想三個人一起死的話,你們倆先走!”
封睿咬了咬牙,他也不是拖拉磨嘰和分不清輕重的人,終於下了決心。
四下裡打量了一下,右手邊一處農舍邊有一個巨大的稻草垛。他當機立斷,背著邱明泉跑了過去。
繞到背後扒開草垛,他把邱明泉小心地安置到裡麵,然後又用稻草掩蓋住,隻留下一些透氣的縫隙。
透過那雜草的間隙,他深深地望著邱明泉:“你在這裡好好躲著,不要出聲,我去去就來,我保證,一定把向叔叔的人帶回來!”
“好,我等你。”邱明泉低聲應道。
可是一邊,韋青卻忽然像是發了瘋一樣,急促而堅定道:“不,不,我絕不走!我要留下來和他在一起!”
封睿皺了皺眉:“韋阿姨,您沒有受傷,能跑得動對嗎?我先把您帶到安全的地方,我向您保證,我一定會回來救他。”
韋青卻絲毫不為所動,隻是拚命搖頭,她扒開邱明泉身邊的稻草,毫不遲疑鑽了進去,緊緊握住了邱明泉的手,聲音發顫:“我要和他在一起。……
封睿不明所以,但是見她如此堅決,也隻有答應。
他唯有在草垛外麵整理了一下,偽裝得更加天衣無縫,才小聲叮囑道:“無論發生什麼事,你們倆都不要出來,我這就跑出去接應,按說向叔叔他們的人也該到了!”
邱明泉輕輕答應了一聲,透過乾稻草的縫隙望出去,對麵的少年眼中帶著堅毅和狠戾,卻不知道為什麼讓他如此地安心。
封睿的身影轉眼消失在草垛邊,向著來處,風一樣狂奔而去。
……夏夜的草垛裡,又悶又熱,無數稻草梗戳在兩個人的身上,似乎還有不知名的小蚊蟲聞到了甜美的血腥氣,興奮地在亂鑽。
邱明泉身上不少傷口,被這些稻草戳刺和蚊蟲叮咬著,更加痛癢難當,他用儘全身的精力,抵抗著這些痛苦,可身邊,韋青握著他的那隻手,卻忽然攥緊了。
韋青帶著剛剛被打斷的巨大震驚,她的心裡從剛才開始,就像有什麼在拚命地噴薄欲出。帶著血淚,帶著痛,帶著驚,帶著某種不能置信,讓她的思緒飄飛而混亂。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又乾澀又喑啞,就像是飄蕩在外空:“明泉……你和我說說,說說你剛才沒有說完的話。你被家人撿到的時候,身上的繈褓上麵帶著字?什麼樣的字?!”
邱明泉的頭昏昏沉沉的,打起了精神,微微笑了笑:“我被爺爺撿到的時候,他說我身上有一個藍花布的小棉布包裹。靠近我臉旁邊的包裹一角,上麵用紅色的絲線繡了一個泉水的‘泉’字。”
這個小包裹的事情,邱爺爺和邱奶奶很早的時候就和他說過,並沒有瞞著他,還和他半開玩笑地說,這就是你將來認你親生爸媽的憑記呢。
“隻有一個泉水的‘泉’字嗎?”韋青隻覺得渾身的血都在往頭頂流,聲音顫抖得不像話。
“在這個‘泉’字前麵,還繡著一個金色絲線的小太陽,旁邊有一輪月亮。民政局的人說,這一個日一個月就是一個‘明’字呀,加在泉字前麵,所以他們就叫我明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