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1 / 2)

那章淑媛的臉上一片通紅, 她四下看了一眼, 隻見眾人低頭議論,對著她指指戳戳。

蕭月白當麵揭了她家的醜事還不算,竟還說什麼她是不值一提的人, 所以她記不得。這可謂是將看不起明晃晃的亮了出來, 她原料似蕭月白這等世家的閨女,再如何惱怒, 總該端著些溫婉賢淑的架子,誰知人家就是這麼直截了當的把看不起三個字丟了出來, 且還並沒有失禮失態。

何為罵人不帶臟字?大概便是如此了。

章淑媛忽然覺得滿心說不出來的難受, 她家根基不深, 到了祖父一輩才發跡, 算是爆發的, 同安國公府這等開朝元勳相比, 實在上不得台麵。她每每同成方圓、蕭月白這樣的世家小姐站在一處,總有種說不出來的不自在感,她自己從心底裡也知道,她同她們到底是不一樣的。

近日, 她舅舅被人檢舉揭發出貪墨朝廷的賑災糧款, 而督辦此事的正是安國公。她外祖家中求爺爺告奶奶,上上下下使了無數銀錢去尋人情,然而安國公卻怎麼也不肯輕饒,甚而還曾當麵叱罵她舅舅是國賊。最終,這件案子還是被上報到了皇帝跟前, 龍顏震怒,將她舅舅連降了兩級,幾乎就要發去看守城門了。

這件事,在她家族中掀起了軒然大波,令她和母親在家中顏麵無光,坐立難安。她曾聽母親咬牙切齒的恨著安國公府,說安國公沽名釣譽,假作清高,跟人過不去,不給人活路。她便也深恨著安國公府,今兒見了蕭月白,登時就發作了出來。

章淑媛怒視著蕭月白,斥道:“你們安國公府虛偽做作,我舅舅實是被你們害了!”

蕭月白一步步的過來,清亮的眸子凝視著章淑媛,淡淡說道:“你舅舅王峰的罪名,可是當今聖上親口定下的。你這話,是在說皇上無辨識之能,胡亂冤枉好人麼?”

眾人一靜,都沒有言語。

這些閨閣小姐們,平日裡隻以習學針黹女德為是,家中有些見識的,還教些琴棋書畫,閒來便是吃喝玩樂,朝廷中事離她們甚遠。此刻聽蕭月白搬出了皇帝,各個噤若寒蟬,生恐說錯了什麼話,再傳出去,為自己的家族帶來災禍。

這點見識,她們還是有的。

章淑媛倒也並不憨蠢,不敢接蕭月白這話,她將臉一擰,冷笑道:“河南蝗災,自有朝廷救濟,你們安國公府假裝什麼仁義?!”說著,又指向柵欄外頭那些流民:“比如那些人,如螻蟻一般密密麻麻,你們能救得了幾個?”

蕭月白說道:“我們假裝仁義也好,真仁義也罷,救得一個是一個。能令一人有口飯吃,便是救得一條性命。總好過無動於衷,無所作為。”

這番話,說的在場眾人各自羞愧。這些人,倒也並非真正鐵石心腸,看著婦孺流離失所,心中亦覺不忍,隻是懶得伸手管事,想著這些都該是朝廷管轄,與自己何乾,又與自己府上何乾?於是,便各自心安理得起來,照舊過著奢靡無度的生活。

如今,蕭月白當麵撕開了這層遮羞布,令他們無地自容。

章淑媛冷笑了兩聲,說道:“喲,你這話說的真是大義凜然,好似獨你們安國公府一家樂善好施,旁人真的什麼也不做呢。”言罷,她吩咐了一聲:“春雨!”

一名女子答應了一聲,走上前來,問道:“姑娘有何吩咐?”

章淑媛甚是滿意,向蕭月白道:“這丫頭,是我之前去南安寺上香之時遇見的,我瞧她死了父親無依無靠,十分可憐,便買了她在我府上做個貼身近侍。蕭大小姐滿口仁義慈悲,也不知身邊收留了幾人?”

蕭月白眸中光芒微閃,說道:“哦,你是買的她?”

章淑媛極其得意,點頭說道:“那是自然,這丫頭賣身葬父,被我遇到。我吩咐府中下人替她安葬了父親,便將她帶到了府中。”

一旁圍觀的眾人,便有些竊竊私語,神色之間便有些不以為然了。

原本,你若解囊相助,那是慷慨仁義,是值得稱讚的善舉。但如今這般,隻是買了一個家奴,雖也無可厚非,但又有什麼可炫耀的?

蕭月白微微一笑,頷首:“章姑娘替自己買了個丫鬟,似乎也不值得拿出來說道。”

章淑媛兩隻眼睛圓瞪,大聲道:“你這說的什麼話?!遍地的流民,她能在賣身到我府上,有衣穿有飯吃,就該燒高香了!”說著,又向那春雨嗬斥道:“你說,我們府上待你如何?!你是否感激?!”

那春雨似是十分恐懼,被章淑媛如此一番斥責,渾身顫抖不已,兩腿一軟,竟而跪了下來,低聲說道:“姑、姑娘……待我……待我恩重如山,我、我感激不儘……”

章淑媛看她這般畏懼,氣不打一處來,上去便踹了一腳,斥道:“賤骨頭,做出這幅樣子是什麼意思?!敢是想讓我落下一個苛待下人的名聲麼?!”

蕭月白看這女子年紀甚輕,容貌幼嫩,大約隻十三四的光景,穿著一身青布衣裳,頭上挽著兩個丫髻,就是最尋常的丫鬟打扮。

她看這春雨在章淑媛的淫威下如此畏怯,心中正在疑惑,就看章淑媛抬起一腳將她踢倒。

蕭月白吃了一驚,她沒想到一個官家小姐,竟能不顧身份,當眾打人,忙嗬斥道:“快住手,她並無做錯事情,你怎麼隨意打人?!”

章淑媛倒越發得意起來,厲聲道:“我自管教我家奴才,同你一個外人有什麼相乾?!怎麼,難道安國公府的小姐,還想插手旁人家的事不成?!你安國公府,就這等以勢壓人?!”嘴裡嚷著,又抬起腳往春雨身上踩去。

春雨趴在地下,絲毫不敢動彈,渾身瑟瑟發抖。

章淑媛卻如瘋癲了一般,把對蕭月白與安國公府的怒氣,全撒在了這毫無自保能力的丫鬟身上。

她之前質問春雨是否要她背上一個苛待下人的惡名,現下卻自家照樣上演了一番。

蕭月白看不下去,吩咐左右道:“去把章姑娘扶開。”

跟著她的乳母丫鬟應了一聲,上前拉住了章淑媛。

章淑媛哪裡肯就範,聲嘶力竭的喊著:“你們安國公府仗勢欺人!不許你們這些醃臢的賤奴碰我!”又一麵叫喊跟她來的家奴:“你們都死了不成,任憑他們這樣碰我?!”

然而章淑媛性格火爆,但有不順心便拿家人出氣,人人厭她,是以蕭月白令人將她扯開時,竟無一人肯上前,直至她出聲喊人,方才上前,且也不肯十分出力。

這一番爭執,倒將那春雨擠得趴在了地下,一邊的衣袖卷了起來,露出半截白細的胳膊。

一人忽然指著春雨的胳臂大聲道:“你們瞧,這丫頭胳臂上的傷痕好嚇人!”

眾人目光落在了春雨的胳臂上,隻見白皙的皮膚上,一道道的疤痕,或新或舊,竟還有些圓圓的燙疤,竟似是被香燙出來的。

春雨慌忙卷下了袖子,跪在地下,低頭發抖。

蕭月白看出端倪,倒吸了一口冷氣,她看著章淑媛,清澈的眸子裡儘是冰冷的鄙夷。

她走到春雨跟前,柔聲道:“你可願意跟我麼?”

春雨聽得這一聲,柔軟如棉,又帶著一絲絲甜意,不由抬起頭來。

入目是一張柔美姣好的臉龐,一頭烏潤發絲軟軟的臥在腦後,發髻上隻簪了一支赤金如意福祿簪,耳上掛著一副白玉耳璫,便再無彆的裝飾。雖隻是這麼簡簡單單的裝扮,卻穩穩壓住了那一群打扮的華麗非常的小姐們。

春雨看著這張臉,腦中隻躍出來好看兩字,心裡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十五的圓月,溫潤而明亮。

她有些傻了,嘴唇囁嚅著,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