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2 / 2)

明珠在旁說道:“你這丫頭,姑娘問你話呢,你怎麼隻顧犯傻?”

春雨如夢方醒,將牙一咬,磕下頭去:“我願意跟隨小姐。”

蕭月白抿嘴一笑:“好,你就跟我家去罷。”言罷,抬步便要離去。

這場百花宴,真令她厭煩至極。

她早已想尋找個由頭離去,章淑媛唱的這一出倒正好給她遞了台階。

成方圓見她要走,連忙追上去道:“蕭姐姐,還沒多久怎麼就要走了?小事情罷了,何必如此?”

蕭月白朝她一笑:“成家妹妹,對不住,你好心設宴,我卻擾了你的興致。我再留下去,隻怕更要令你煩心,不如先去了為好。”

言罷,她看了那章淑媛一眼,冷冷道:“章姑娘彆擔心,你花了多少銀子,待會兒安國公府必定原數送上。”

撂下這一句,她便往前走。

章淑媛經過這麼一番拉扯,衣衫微有不整,發髻也散了,真是狼狽不堪。

她正被家人扶著整衣理發,聽得這一聲,便掙了出來,朝著蕭月白厲聲喊道:“蕭月白,我什麼時候說過要賣丫頭?!你竟要明搶不成?!”

蕭月白側目,言道:“那又如何?”

無論怎麼說,這章淑媛就是認定了她仗勢欺人,那她索性就擔了這名聲,又能如何?

章淑媛果然被噎了一下,氣結於胸,眼看著春雨竟真的被安國公府人帶走,心中又有不甘,厲聲高叫:“蕭月白,你還不是成王妃呢!”

蕭月白聽得這一聲卻笑了,回頭淡淡說道:“然而,那不也是早晚之事麼?”

章淑媛頓時說不出話來了。

蕭月白再沒多言,吩咐家人伺候著,回府去。

回至府中,她思量了一番,先去見了甄母,將今日之事一五一十講了。

甄母倒沒彆的話說,隻是說道:“就是行事魯莽了些,該先回來問大人一聲才好。”蕭月白見祖母並無責怪,放下心來,又撒嬌道:“老太太,你是沒瞧見,章姑娘一個大家閨秀,竟然以虐待丫鬟為樂,那丫頭被折磨的厲害,身上都是傷痕,實在可憐。”言罷,便吩咐人將春雨帶了上來。

須臾,春雨進屋,給甄母磕了頭。

甄母叫她上前,仔細打量了一番,點頭歎息:“真是可憐見兒的,是個苦命的孩子。”說著,又道:“廚房現下缺人手,讓她去那兒管燒火吧。”

蕭月白說道:“祖母,燒火是個力氣活,您瞧這丫頭皮包骨頭的,哪裡能乾的了這個?我房裡的櫻珠去年出去了,一直空缺著,不如叫她補了這個缺。”

甄母聽了,笑道:“你倒是會做主。”便也答應了下來。

蕭月白陪甄母吃了午飯,自回房中。

換了衣裳,明珠倒了茶過來,說道:“姑娘今兒言辭淩厲,倒和往日很不一樣呢。”

蕭月白笑了笑:“隻是看不過眼,這樣無緣無故的折磨人,世間哪有這個道理?”

明珠歎息道:“姑娘真是心善,我們能跟了姑娘當差,也是福氣了。”

言談間,春雨已然洗淨了手腳,換過衣裳上來見她。

蕭月白見她換了一件錦緞掐牙背心,湖綠的裙子,倒更顯得窈窕白皙起來,向琳琅笑道:“這是你的舊衣,倒拿出來送人了。”

琳琅撇嘴道:“春雨初來乍到的,哪裡得空給她置辦,隻好先穿我的將就了。”

蕭月白目光重新落在春雨身上,說道:“其實我今兒帶你回來,並非是要你到我府上為婢,隻是實在看不過去章淑媛的所作所為。你流離失所,又亡了父親,無處依靠,章家買你是為趁人之危。你有什麼打算,可以跟我談談。如若原籍還有親人,我便將你送回去。”

春雨又慌忙跪下,抹著眼淚道:“小姐真是菩薩心腸,我願意侍奉小姐。家鄉鬨了蝗災,親人都四散出去自謀生路,早已音信全無。爹爹帶著我進了京,卻又一病不起,就沒了。我走投無路,才被章家買了回去。他們、他們其實也沒給我什麼銀子,隻用一領草席把我爹卷了,埋在城外的亂葬崗裡。小姐千萬彆把我攆出去,我離了這裡,隻有餓死一條路了。”

琳琅與明珠也勸道:“姑娘就算了罷,她若有處可去,也不至淪落如此。姑娘把她送出去,怕她要再落入歹人手裡,再說一個弱女子要怎麼生活呢?”

蕭月白聽了這話,方才罷了。

春雨就此留在了閒月閣中服侍,蕭月白問明了她原名叫燕兒,隻是因章家人見到她那日天下著雨,方才改了名。蕭月白厭惡這習俗,給人改名好似給貓狗改名一般,便叫她複了原名。

當晚,她摘了發飾,在燈下看書。

明珠過來剪了蠟花,說道:“燕兒跟著小冬睡在外頭炕上,她才來,今兒晚上就不讓她當值了。”

蕭月白點了點頭,又托腮皺眉道:“我是不懂,好端端的,為什麼要打人?”

明珠歎了口氣,說道:“姑娘是咱們這等仁厚好善人家養起來的孩子,哪裡曉得這世間的險惡與肮臟?就是有這等人,以作踐彆人為樂,自己但有些什麼不爽快,就拿下人出氣。姑娘是沒瞧見,燕兒換衣裳的時候,我和琳琅都看見了,她背上前胸,到處都是鞭痕和燙傷,看起來倒似是有人拿著燃旺了線香硬往身上摁出來的。我問了幾句,才曉得那章淑媛,瞧著人模人樣,原來有這等毛病,癲狂作熱,喜怒無常,惱怒了打人,歡喜了也要打人。她打人時,還定要人說謝姑娘賞賜,賤奴感恩戴德。”

蕭月白聽著,隻覺得雙手發冷,她怔了片刻,說道:“這等荒唐事,難道就沒人管麼?”

明珠說道:“我的好姑娘,你真是尊活佛。丫頭原就命賤,如燕兒這等六親斷絕的流民,就是打死了,又有誰問呢?外頭這樣亂,人命如草芥,她是好命碰上了姑娘,街上每日多少路倒呢,有誰管?”

蕭月白怔怔的,說不出話來。

明珠看她這樣子,便道:“天色不早了,姑娘彆多想,早些睡罷。”

蕭月白答應了,上床躺下。明珠替她掖好了被子,放下帳子,便在外頭坐了。

蕭月白睜著眼睛,毫無睡意。眼前一時是白日裡見到的孩子那大大的眼睛,一時是章淑媛的惡形惡狀,一時又是燕兒身上的疤痕,轉來轉去,再無個停歇。

忽而,她想起了那日陳博衍說過的話:“世事如此,你能救的了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