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進九月, 金風四起。
天氣涼爽起來, 蕭月白那自幼而來的弱症卻又複發了。
這一次, 她病的厲害, 一倒下去竟連床也下不得了, 請了許多大夫看診, 都沒有什麼效驗。
太後與貴妃在宮中知悉,各自憂心不已,調撥了太醫院醫術最為高明的太醫前往為蕭月白診治。
太醫到成王府看診過, 思忖了一番,便到壽康宮回話。
“太後娘娘,皇貴妃娘娘, 成王妃得的這病甚為凶險, 且會撲人,隻怕是不宜留在成王府中養病。”
太後才念過經, 正在西窗下炕上盤膝而坐,聽了這消息, 眉頭一皺,向皇貴妃道:“沒想到月兒這丫頭, 這次竟病的如此重。”
皇貴妃便問那太醫:“你說王妃這病會撲人, 她得的到底是什麼病?”
太醫回道:“臣今日為王妃看診, 見她麵色發紅, 時有高熱,問起近侍,亦說王妃夜間常有咳嗽, 且有痰液。臣以為,王妃這患的怕是傷寒。”
這話一落,太後與皇貴妃一起變了臉色。
傷寒在本朝,禍害實重,曾有一年京中竟有百餘人因患此疾而亡。
太後便道:“如此說來,她當真是不能留在成王府中了,需得另擇一處安穩所在,讓她養病方好。”
皇貴妃則憂慮道:“博衍同她是新婚,正是如膠似漆的時候,怕是不依。”
太後語態堅決:“這病非同小可,卻由不得他了。再則,又不是拆散了他們,這亦是為了他們好。”
皇貴妃便不再多言,想了片刻,遂說道:“嬪妾當初住過南安寺,倒是個僻靜所在。人少清幽,適宜養病。況且,有佛祖護持,月兒必定能逢凶化吉了。”
太後鳳眸輕眯,點頭:“如此,也好。”
口諭極速到了成王府,陳博衍固然不舍,但也隻能遵照執行。
他吩咐了下人收拾行囊,自己則走進了上房。
明珠與琳琅兩人正開箱收拾,蕭月白依舊臥於床上,見他進來,紮掙著想要坐起。
陳博衍在床畔坐了,將她扶了起來,低聲道:“我舍不得你。”
蕭月白偎依在他胸口,抬眼就瞧見他下巴上烏青的胡渣,不由抬手輕輕摸了摸,說道:“有日子不收拾,連胡子也長出來了。”說著,又撫摸著他的手背,淺笑道:“為了一世的廝守,眼下分彆這幾日又算什麼?咱們連一輩子都等過來了,還擔心如今麼?”
陳博衍苦笑道:“你倒是比我更爽快些。”
蕭月白直起了身子,捧著他的臉,明澈的眼眸裡映著他的身影:“不是我爽快或者心狠,隻是既已到了這個地步,咱們都隻能走下去了。”
陳博衍摸了摸她的頭,言道:“這道理,我自然明白。月兒,你好似長大了許多。”
蕭月白先是一怔,旋即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都已嫁做人婦了,當然不能再似小女孩兒一般的撒嬌了。博衍哥這樣說,我很高興呢。”
陳博衍歎息道:“然而我就是喜歡你小女兒的樣子,喜歡你撒嬌的樣子。”
蕭月白嘴角微勾,笑道:“那好呀,我便向你撒一輩子的嬌!”
兩人親密笑語,外麵人便來報說車馬齊備。
饒是陳博衍再如何不舍,也隻得送她出門。
蕭月白乘上馬車,透過窗子,望著丈夫,滿眼的癡迷不發一言,良久將腕子上的手釧抹下,放在他手中,說道:“月白在南安寺中,靜候夫君大功告成的好消息。”
陳博衍接過那手釧,卻見正是上一世蕭月白在南安寺裡與他一夜魚水之後送與他那串。兩人成婚之後,蕭月白便將這手釧討了回去,而今又交到了他手中。
他出神不語,蕭月白已吩咐啟程。
車輪轉動,轉瞬便已行出了一射之地。
蕭月白自車窗裡探出頭來,看著那逐漸遠去的男人身影,以及成王府朱紅的門扇,影影綽綽的飛簷翹角,心中忽然湧起一陣酸澀。
明珠替她披上了鬥篷,輕輕勸道:“娘娘,外頭風大,還是彆看了。”
蕭月白這方坐正了身子,卻隻是怔怔不語,鼻子卻漸漸酸了起來。
當著陳博衍,她不敢表露什麼,怕更增傷感之情,但心中卻是著實的不舍。
眨眼到了南安寺,那寺中主持早已獲悉,親自出門迎接。
蕭月白下了馬車,與她見過,微笑道:“主持師傅,一彆半年有餘,誰想我竟又來叨擾了。”
主持水月雙手合十,恭敬道:“貴人踏足寒寺,鄙寺上下蓬蓽生輝。”
她心中暗暗慶幸,當初弟子與安國公府二少爺偷情那件事並未鬨得難堪,這小姐如今做了成王妃,還能到這裡來養病。
當下,水月畢恭畢敬的將她引入寺內,親自送她到了住處。
蕭月白一見仍是自己之前所住的庭院,便笑道:“故地重遊,倒也是緣分。”
水月賠笑道:“貧尼思慮,王妃是來養病,還是住過了的地方更習慣些。王妃如有所需,儘可打發弟子來知會貧尼。”客套了一番,方才離去。
兩個丫鬟忙忙的鋪好了床鋪,替蕭月白換了衣裳,服侍她歇下,才去收拾行李。
明珠一麵歸置衣裳,一麵說道:“年初咱們從這兒走,臨到年末又住進來,這一年就在這南安寺打轉了,真不知是個什麼緣法。”
蕭月白托腮凝神,淡淡說道:“是啊,不知是什麼緣法。”
琳琅沏了一碗香片上來,問道:“娘娘其實並沒得什麼傷寒,何苦要遭這場罪呢?舍不得王爺,又要住到這尼姑庵來!”
蕭月白啜了一口茶,眼眸微垂,說道:“這話,不要出去說。”說著,她抬眼一笑:“對外,要傳的我病的越重越好。”
宮中,陳恒遠收到奏報,騰的一下自椅子上一躍而起,厲聲問道:“成王妃病重,挪去了南安寺?!消息可確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