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外戚、士族向來對立,本朝何皇後出自屠夫之家,外戚勢力是扶持不起來,就這樣屠夫出身的何皇後的兩個兄弟還是蠢蠢欲動。而宦官以士族門閥結黨為由接連發起兩次所謂的清理黨羽,九族之內甚至有些私交的士人也要問罪貶官甚至處死,自己的老師名儒蔡邕就避禍到了江南溧陽,害得自己還要每年從潁川郡遠遠到丹陽郡進行一個月的求學。

而自己的父親,號稱“荀氏八龍,慈明無雙”的荀爽,則是被逼的遠涉東海之濱治學長達十二年之久,這怎能不恨!宦官與士族之間真是到了水深火熱的地步。

“當今天下天災人禍不斷,陛下卻隻受小人蒙蔽,放任豺狼危害百姓,實在是令人心寒。”荀爽的眼睛像是蒙著一層陰翳,他已年過半百,曾也任侍郎,作為皇帝近臣有著拯救天下的雄心壯誌,但是這些都被一次次的殺身之禍所消弭殆儘,餘下的隻是無儘的疲累與絕望,但他的脊背依然挺直。

其實在荀昭看來,士族和宦官雖然勢同水火,但其實換士族當政,這天下未必也就好到哪裡去,西漢不就是這樣亡了國嗎?對百姓來說,天下誰做主都不重要,反正他們都是被傾占利益的一方。

“阿父,容兒問一句。您這樣對其恨之入骨,其他士族叔伯也恨不得生啖其肉,是為了百姓生靈塗炭,還是因為我們的利益,或者是整個士族的利益受到損失與威脅呢?”

這話出口荀昭就後悔了,不敢再抬頭,他知道這麼問是不敬甚至不孝。但是他是真的想知道,沒有人在乎百姓的死活嗎?他們的先祖荀子不也是一介布衣百姓嗎,不通文墨的百姓就活該充作那任人宰割的魚肉,在這個以察舉為名的時代,貧苦人民注定出不了頭。因為有一道名叫士族的鴻溝擺在他們麵前,再有才學的人也隻能望洋興歎。

荀爽沒有訓斥他,隻是靜靜沉默著,這樣的問題,這樣的不公荀爽作為已經知天命的人肯定已經看過多次,而作為名門士族中的大儒,他所知道的肯定也比荀昭要深刻的多,這位修治了周氏《易》的名儒,是出了名的尊禮重孝,平易近人,從不發怒,大部分名士都與其私交甚好,這也是荀昭敢將話說的這麼直白的原因,反正荀爽不會打人。

“這話以後不準在彆人麵前說,策論答的不錯,休息一下準備下午的事情吧。”荀爽最終還是開了尊口,卻也沒有回答那個問題,荀昭舒了口氣,連聲稱是,走出房門才感覺到手心裡被他自己攥的全都是汗。

荀爽仍然正襟危坐,雙手撫摸著兒子剛剛由於緊張已經捏皺了的紙張,良久突然朗聲一笑,抬首雙目似電似能穿破雲霄,他自己未能做完的事情,那就培養後人來完成。

荀昭回過神來又實在覺得鬱悶,好不容易豁出去把壓在心底的話問出來父親卻不答,腦內突然靈光一閃,忙吩咐玉墨道:“去二伯那裡說一聲,就說我下午要去找文若練琴。”旁邊的玉珍見郎君要出門,也忙去準備下午可能要吃的點心和果子。

父親自己不回答他,但是卻也攔不住他問問彆人呀,而且荀文若也不算彆人。這樣想著,荀昭一抬頭看到了姐姐的侍婢石榴,她提著熱水出來,步履沉重。

荀爽隻有發妻陳氏生的一兒一女,姐姐荀采比荀昭年長十二歲,正好大了一輪,陳氏早亡,在荀昭兩三歲的時候就撒手人寰,一直都是荀采照顧這個小弟弟長大,在荀昭心裡,長姐算是半個母親。

兩年前荀采嫁給了南陽陰氏的陰瑜,婚後也是琴瑟和鳴,陰瑜雖然不是本地世家大族,但是他的父親陰脩當時任著潁川太守,他們一家最早又能追溯到光武帝劉秀的皇後陰麗華那一族,在荊州南陽也是根基深厚,也算是門當戶對。

誰曾想陰瑜卻未能長壽,僅僅兩年便生了重病棄世,隻留下荀采並一個叫陰霜的女兒,小侄女才不到兩歲,荀昭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是她被包裹在一個小被子裡,姐姐抬頭勉強露出一個笑容,接著兩行清淚流瀉而出,灑落在懷裡的小被子上。

可就是這樣,父親還是想要讓姐姐再嫁,最近已經在相看人家。按照荀爽的說法,老父幼弟哪裡能指望,還是再嫁一戶人家也有個保障。這話說的荀昭一肚子火,潁川荀氏這麼大一個家族,難道連一個女子也庇護不了嗎?今天頂撞父親那些話,也有一部分這件事的原因。

荀昭對石榴招了招手,這丫頭就低著頭走了過來,走到麵前才看到她臉上滿是淚痕,旁邊的玉珠連忙遞了一張帕子,荀昭便引著她們到了西廂前在花園裡找了個角落慢慢問起荀采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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