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筆作線條對荀昭來說是家常便飯,他今年將近八歲,在書法上用的功夫就占了他一半的時間,於是眾人見他毫不費力的勾勒出遠山、寒石、溪流,流暢自由,心隨意動,他們的眼睛也跟著他的筆端帶入了那一段江南山水。

荀昭並不拘泥於隻畫線條,兼描帶寫,皴擦點染,不一而足,由流水人家畫到高門大戶,由山邊斜陽畫到十裡紅楓,由路邊小販畫到大家閨秀,一山一水,一肌一容,儘態極妍。

他自己也仿佛超脫了這個讓他一直害怕的東漢末年,重新又回到以前,他醉的搖搖欲墜,手上動作筆下濃情卻更加肆無忌憚,等他用筆給這塊石壁穿上一件獨屬於江南的美麗衣服時,已經是半個時辰後了。

期間人皆靜默,俱駐足觀看,無一人言語。

荀昭停筆觀望,隻覺甚合心意,隻是此處沒有斑斕五彩顏料,無法上色,倒是憾事,不過這樣也不錯,隻有黑白,更顯風流寫意。他愈發高興,在石碑旁寫下“光和六年三月十日荀昭作”幾個大字,用的是行楷,秀麗風流,與嚴肅端莊的隸書是不一樣的風情。

作罷更覺自己是神仙了,於是天旋地轉之中,他與筆一同跌在地上,並不疼痛,如果可以,他真的想這一切隻是他的一場噩夢。

見荀昭就這樣倒下,旁邊侍婢連忙將其扶起,長鋒紫毫筆跌在他身上,浸染了杏白的衣襟,如同開了一朵墨花,侍婢見他麵泛紅霞,目含秋水,不由笑道:“大人,郎君這是醉過去了。”

一番話教眾人都回了神,袁隗忙道:“快扶到榻上好生照料。”

安置好荀昭,袁隗捋須欣賞這溧陽山水,荀昭半個時辰所畫,卻好似讓他親臨其境,又看向他題的字,隻覺與眾不同卻自有一番風流意味,問蔡邕道:“伯喈認為此畫如何?”

蔡邕凝視良久,道:“與溧陽山水並無出入,儘得其妙。”

他的目光劃過蔡邕和鐘繇,卻隻是笑而不語,最後看向荀爽,笑道:“溧陽山水,頃刻之間儘在此壁上也!”

眾人沉醉,儘皆歎服。

傍晚荀昭醒來真是頭痛欲裂,回想起今天下午的事,他不由得更加頭疼,鐘毓拿來的那是什麼酒,他就喝了一盞,怎麼就醉成這樣,還當眾耍酒瘋。

聽到司馬朗等人已經打道回府而他還要參加第二天的宴會的時候,荀昭隻得讓府醫開了些安神的湯藥,誰讓自己的父親還是個經學大師呢,第二天還要聽他們論經學。

幸好還有一個和他一起的倒黴蛋——鐘毓

“你今天可真是出儘了風頭”,鐘毓調笑道:“你不知道那些大人都那樣驚訝地望著你”,他做了個張大嘴吃驚的動作,“那些人恨不得站在上麵的是他們自己呢,這可真是一舉成名!”

“你還是擔心擔心明天的論經吧,那可真是難熬。”荀昭受不了鐘毓的揶揄,連忙轉移話題,果然他說起這個,鐘毓臉就耷拉下來了:“我最不喜歡聽他們論這個。”

其實荀昭最煩的就是經學,其他朝代怎麼樣他不知道,漢朝人天天抱著五經研究來研究去,最恐怖的是,他們手中的五經還不一樣,如汝南袁氏家傳孟氏《易》,那有家族就家傳周氏《易》,荀爽自己還注解過一本荀氏《易》,荀昭自小學的就是這一版,隻是一本《易經》就這樣多五花八門的注解,他們每年還要辯五經,那不是雞同鴨講,驢唇不對馬嘴嗎,自小學的就不一樣,這意見怎麼可能統一,最後結果就是各執一詞。

一想到明天的辯論他就感覺頭疼,第二天又是一大早,玉珠這次給他穿了件橙紅繡楓葉紋的襌衣,又微微用了點口脂,總算讓他麵色看上去沒有那麼蒼白。

這次他同荀爽端坐於席上,明顯感到完全不同於昨日的自由放鬆,頗有些嚴肅拘謹,這是學術氛圍。

比起昨日人也少了很多,好多都是他不認識的老者帶著少年人或中年人,應該是他們的弟子。

但是還是有幾個熟麵孔,比如他老師蔡邕,和他的弟子阮瑀、顧雍,比如他師叔鄭玄和他的弟子崔琰,還有他老師盧植、鐘繇。這些就是這座大殿上荀昭認識的所有人。

荀彧已經不在,荀爽一一給他指點,荀昭聽下來,其實這裡麵有很明顯的三個派係,第一個就是扶風馬氏馬融派,這位老人家人雖然已經不在,但是盧植、鄭玄、華歆、管寧、邴原這些相當當的人物都是他的弟子。

第二個派係其實還沒發育完全,就是以蔡邕鐘繇為首的,鐘繇學書法於蔡邕,而阮瑀、顧雍這些都是蔡邕的弟子,還有孔融、陳琳等,雖然現在那個說法還沒提出來,但是荀昭知道後世有個出名組合“建安七子”。

第三個派係就是純地域劃分了,南方宋忠派係,宋忠是荊州南陽人,這次來也是代表著南方的儒學,在漢朝南方發展的遠遠沒有北方好,所以人口大部分都在北方,還未開辟的南方很少有人居住,宋忠帶著他的弟子王肅,尹默,李撰,潘濬幾個獨成一派。

一片寒暄過後,他們開始了無聊的辯論,今天的論題由主人公袁隗來出,他目光和藹,慢悠悠地說出了今天的辯題——論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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