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 95 章(1 / 2)

係統逼我做聖母 羅青梅 11325 字 7個月前

周嘉行眼眸低垂, 掰開九寧握著茶碗的手。

她身子嬌弱, 實在不適合練騎射,但她一直堅持在練習。

纖纖十指白淨,柔韌。

他手掌寬大, 蓋在她手背上,能整個包住她半握的拳頭。

九寧怔住,不明白周嘉行為什麼要拉自己的手, 但也沒掙開, 順著他的力道鬆開手,讓他拉著自己的手指。

周嘉行捏著她的指頭, 俯身靠近, 讓她摸自己額前一塊微微凸起的痕跡。

“你問過我有沒有疤……”他道,“這裡有一塊。”

他漏夜從營地外騎馬趕回,額頭冷得像塊冰。

九寧被他拽著, 指腹擦過他的發根。

一種怪異的、陌生的觸感從手指傳回。

淡淡的微光從頭頂落下, 兩人靠得極近,不止能看清那一塊小小的藏在發根處的傷疤,還能清晰看到他淺色眸子裡自己模糊的倒影。

他目光灼灼,沉著, 冷靜。

有種誌在必得、成足於胸的從容。

就好像今晚這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她的坦誠, 亦或她的欺騙, 他全都看在眼裡。

九寧心跳陡然加快了幾分, 像是忽然被蟄了一下, 飛快抽回手指。

周嘉行看著她,眼底有淡淡的笑意閃過。

“這塊疤,是我在周家時留下的。”

他用一種平淡得近乎冷漠的語氣講起往事。

對大多數人來說,幾歲以前的記憶多半模糊不清,乃至於十歲之前的記憶都模模糊糊,隻能記住其中幾件印象最深刻的事。

周嘉行不一樣,他記得幼年時所有辛酸的過往。

黎娘整日將他鎖在房裡,不讓他和其他人接觸,這並不耽誤他認清自己的身份。

他知道自己的存在讓母親為難,讓父親覺得羞恥。

黎娘經常抱著他哭,哭自己的不幸,哭她沒能討周百藥喜歡,哭周圍仆婦明裡暗裡的諷刺。

周嘉行沒有哭過,因為知道哭不僅沒有用,還會招來更多恥笑和鄙夷的喝罵。

後來有一天,黎娘不知道從哪個仆婦那裡聽了什麼話,突然異想天開,覺得如果周嘉行不是那麼像她,而是更像周百藥,說不定能喚回周百藥的慈父之心。

但那怎麼可能呢?

周嘉行從出生起就是一頭卷發。

黎娘卻被周百藥可能接受周嘉行這個虛無縹緲的可能迷住了心智,她不忍心兒子受苦,於是想方設法讓他更像周家小郎君。

她的方法很離奇,除了每天拉著他求神拜佛以外,還有讓他去太陽底下曝曬、剪掉他的全部頭發,連眉毛也剃掉、掐著他的脖子逼他喝下一碗碗從寺裡求來的苦藥水……

聽到這裡,九寧大概猜到發生了什麼。

她臉上難掩驚詫之色,呆呆地看著周嘉行。

他從沒有提過這樣的事,書中也沒有提及,他獨行千裡,送母親黎娘的骨灰回鄉安葬,潛伏周家為黎娘洗清罵名……從始至終,他沒有抱怨過母親黎娘一句。

一句都沒有。

周嘉行輕描淡寫道:“她試過很多辦法,仆婦們或許是出於好心,或許就是想看笑話,教了她很多土法子。”

黎娘隻是個小小的婢女,幼時被打敗蘇部的另一個部落擄走,淪為奴隸,能懂多少東西呢?

她以為仆婦們是真心為她著想,又或者她實在沒辦法了,所以隻能把每一個可能的法子都試一遍。

周嘉行記得她的每一次嘗試。

因為這些嘗試於他來說全是痛苦的記憶。

流產後,黎娘更加瘋狂,更加急迫地想要讓他得到周百藥的疼愛。

她甚至拿燒得通紅的鐵鉗燙他的頭發,鐵鉗蹭過額頭,擦下一塊薄薄的肉皮。

他受不了那樣的疼痛,掙紮的時候,額上被燙傷了一大塊。

疤痕就是這麼留下的。

黎娘清醒過來後,抱著他哭,眼淚一顆顆落到他的傷口上。

很疼。

周嘉行痛得暈了過去。

等他醒來時,發現母親還在哭。

他忍著疼推開黎娘,找外麵看守院子的仆婦討來藥膏給自己抹上。

後來他發起燒,躺在床上,一陣陣發抖。

他病了一段時間。

可能是幾天,也可能是一個月,他記不清了。

隻記得那些天自己躺在床上,吃什麼都吐,連水都喝不進。窗戶一直緊閉著,從早到晚。屋外有麻雀嘰嘰喳喳的叫聲,明亮的光線透過窗扉照進屋,空氣裡的顆粒灰塵顆顆分明,外麵一直是晴好天氣。周家小郎君們在一牆之隔的庭院裡玩耍,笑鬨聲時斷時續。偶爾傳來大郎周嘉言數落三郎周嘉暄的聲音,兄弟倆為了能不能瞞著教書先生摘還沒成熟的果子小聲地吵嘴。大郎惡聲惡氣,非要摘果子玩,三郎奶聲奶氣地引經據典勸阻他。不一會兒兄弟倆可能又和好了,支使仆役們陪他們倆一起踢球玩。

周嘉行大病了一場。

期間周百藥問都沒問一聲,隻有崔氏身邊的仆婦過來看他。

據說聽完仆婦的回稟之後,崔氏隻說了兩個字:

“作孽。”

周嘉行熬了過來。

再後來,他病好了些,能夠出去曬太陽。

黎娘要抱他出去。

他推開黎娘的手,一步一步走到門外,仰起臉,看到一群又圓又肥的小鳥從樹叢裡鑽出來,啾啾叫著拍翅飛上樹梢。

“阿娘,我們走吧。離開周家,我養活你。”

他站在廊下,瘦瘦小小的身子還沒有欄杆高,望著一碧如洗的天空,一字字道。

黎娘愣了片刻,背抵著牆,失聲痛哭。

她害怕離開,拒絕離開。後來,不得不離開。

離開周家的生活依舊坎坷,但母子倆相依為命,過得很自在。

黎娘病逝前的那段日子,經常拉著周嘉行的手,目光有疼惜,憐愛、不舍,還有愧疚。

“摩奴,阿娘對不起你……”

周嘉行手裡端著碗,喂黎娘喝下參湯。

……

黑魆魆的大帳裡,周嘉行回憶完往事,沉默下來。

九寧眼眶有些發燙,掩飾性地扭開臉。

“二哥……”她低頭,擦擦鼻尖,“以前的你……有沒有怪過你母親?”

周嘉行搖搖頭。

“沒有。”

他神色如常,抬手整理了一下發冠,道:“這不能怪她,她沒有選擇……她沒有準備好做一個母親。”

黎娘從沒想過會孕育他,還要撫養他。她想出那樣的辦法,隻是想讓他獲得父族的承認。

他年紀小,沒法反抗那時的周百藥。

於是他帶著母親離開,靠自己的雙手養活母子。

離開後,黎娘自由了,解脫了,再不會哭哭啼啼、抓著他問為什麼他要長得像自己,不會逼他喝難喝的藥。

她會笑著幫他梳頭發,用零碎的布頭給他裁新衣裳,倚在門口翹首以盼,等著外出做活的他歸家。

周嘉行知道,黎娘很努力地在做一個好母親。

他們和解了。

……

九寧抬起頭,看著周嘉行,心潮起伏,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周嘉行凝望著她。

“九寧。”

聽他啞著嗓子叫自己的名字,九寧沒來由一陣心慌,然後是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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