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很可能是軍隊裡的人。
所以親兵剛才不敢吭聲。
周嘉行拔出佩刀,眼神和刀刃發出的寒光撞上,臉色陰沉。
前些天九寧問了很多煉製猛火油的事,看她看興趣,他還讓軍器監的人帶她去看正在研製的猛火油車。
周嘉暄從哪裡拿到猛火油的?
哢擦一聲,他合上佩刀,轉身大步走出大帳。
“此事不要透露出去。”
親兵應喏,跪在地上,冷汗涔涔。
……
九寧不敢耽擱,在部曲和阿山的保護下,馬不停蹄,晝夜趕路。
一路有驚無險,幾天後,他們能看到長安城高聳的城牆。
平原遼闊,一望無際,暮春時節,柳色青青,陌上繁花盛開,本該是城中仕女郎君結伴出城遊玩的時節。但長安城外卻一片荒涼,路上難見人煙。
長安城門緊閉,禁衛軍撤回內城。
十萬河東軍和周嘉行的鄂州兵在黃河畔對峙的消息傳遍街頭巷尾,城中風聲鶴唳。
九寧部曲人數眾多,加上阿山的五千輕騎,還沒靠近長安,便有探馬前來警示。
炎延策馬伴在九寧身邊,怒斥探馬:“長公主還朝,為何不開城門?”
探馬見到他們,大驚,忙下馬跪地,道:“不知貴主歸來,貴主見諒。”
九寧揮揮手,示意無事。
她怕路上出變故,沒有通知其他人,一路都在趕路。
探馬賠罪畢,回城彙報訊息。
不多時,城門開啟,幾匹快馬飛馳至九寧跟前,不等馬停穩,幾人一勒韁繩,飛身下馬,“恭迎貴主!”
是留守長安的秦家兄弟。
樊進率精銳伏擊鄂州兵的消息傳回長安,城中人心惶惶。秦家兄弟擔心九寧的安全,又怕貿然派兵相助可能中河東軍的計,隻能一麵派人打探消息,一麵繼續死守長安,再做打算。
這些天派出去的探馬並未傳回什麼有用的消息,他們等得心急火燎,恨不能出兵殺向太原,還好九寧平安回來了。
炎延翻了個白眼,道:“靈機應變都不懂,要你們何用?”
秦家兄弟暗暗咬牙,狠狠瞪她一眼。
“那好,下次我們保護貴主,你留守長安好了!”
九寧皺眉,回頭冷冷地掃眾人一眼。
眾人忙噤聲。
匆匆進城,入大明宮,盧公等人已經得知消息,在宮中等候。
九寧來不及和眾人寒暄,問秦家兄弟,“禁衛軍有多少人馬?”
秦家兄弟答:“三萬人。”
九寧眉頭輕蹙,估算了一下,“炎延帶兩萬人前去接應周使君。”
眾人麵麵相覷,盧公和旁邊的人交換一個眼神,上前一步,道:“為今之計,應該以守為長安為重,以防河東軍偷襲。”
其他人紛紛附和。
河東軍既然半路埋伏,萬一他們不止一路人馬,真正的目標是長安,這時候派炎延去助周嘉行,長安豈不是空虛?
而且河東軍和周嘉行的鄂州兵兩虎爭鬥,豈不是正好?
他們隻需要隔岸觀火就行。
說不定還能趁此機會一舉削弱實力最強大的兩大節鎮。
九寧看著盧公。
“我隻問盧公一句,如果周使君敗了,以我的部曲能抵擋得住河東軍嗎?”
盧公沉吟半晌,搖搖頭。
周嘉行若敗,那就是李元宗一家獨大,他率領幾十萬大軍攻長安,長安根本保不住。
九寧環顧一圈,目光在眾人臉上轉了一轉。
想真正一統河山,需要一個手腕強橫的人以悍然手段和壓倒性的兵力結束紛亂、震懾群雄,否則隻能維持表麵上的太平。過不久又是一派亂世景象。
眾人猶豫不決。
她輕啟朱唇:“那盧公認為,我該不該出兵?”
盧公想起剛才心中那一閃而過的小心思,臉上閃過一抹愧疚,斂容頷首。
其他人也想明白了。
尚書道:“若不出兵,周使君戰敗,李司空勢必要攻長安,出兵助周使君,就是守衛長安。”
眾人應和。
九寧沒有說什麼,冷著臉出了正殿。
眾人對望一眼,有些尷尬。
是夜,炎延率領兩萬禁軍,離了長安。
兩萬身著甲衣的軍士開拔,一眼望去,黑壓壓一片,似烏雲壓城,氣勢雄壯。
九寧立馬山頭,目送大軍離去。
……
樊進號稱五萬精騎,真正的精銳其實隻有一萬人。
他們的目標是阻止長公主九寧回長安:要麼奪走長公主,要麼讓長公主死在鄂州軍中。
周嘉行知道對方的目的無非是自己或者九寧,直接將一萬大軍分成三路,擺出山字陣型,擋住對方通往長安的所有道路。
樊進本以為周嘉行會甩下大部隊,先逃往長安,不料他居然正麵迎敵,驚詫不已。
部下問要不要先等幾日再開戰。
樊進一輩子鎮守太原,這一次終於能夠帶兵出征,心中並沒有多少激動興奮之情,相反,他很恐懼。
他擔心太原那邊會出什麼變故,不願長久消耗,隻想速戰速決,斷然拒絕部下的提議。
兩軍在黃河畔相遇,立即開戰。
對方來勢洶洶,鄂州兵沒有準備,差點亂了陣腳,但周嘉行臨危不亂,和以前一樣,身先士卒,親自上陣。
差點潰亂的鄂州兵看到代表主帥的旗幟在狂風中獵獵舒展,如利劍一般直接刺向對方軍陣,無不熱血沸騰。
跟著郎主,殺啊!
震天的嘶吼聲回蕩在平原上空,揭開了這場戰鬥的序幕。
這時刮的好是西風,風越刮越大,沙石碎土被狂風高高卷起,拍打在雙方兵士臉上,所有人連眼睛都睜不開,憑著一股豪氣和野性,揮舞著各自的武器,朝敵人身上砍去。
漫山遍野都是砍殺聲。
河水洶湧澎湃,波浪翻騰,狂嘯的巨大水聲被雙方兵士衝向雲霄的嘶吼聲蓋住,戰鼓聲如雷。
破空聲此起彼伏,一支鐵箭呼嘯著從耳邊擦過,周嘉行側身,躲開那支利箭。
冷冷刀風襲來,斜刺裡一把大刀斬下。
寒光閃閃間,周嘉行突然想起九寧皺眉嚷疼時的模樣。
不能受傷。
他神色陰冷如水,眼中寒光暴射,雙臂一揮,舉刀,硬生生震開那雙握著大刀的胳膊。
兩軍兵士都殺得眼紅,整座大地都在震顫。
一個時辰後,樊進慌了。
他發現鄂州兵並不是倉促應戰,他們的陣型穩紮穩打,顯然熟悉在平原上作戰,而且知道河東軍的弱點,專門引他們分兵,逐步消耗他們的精銳!
眼看天色已晚,樊進下令收兵。
接下來幾天,樊進沒有貿然出擊,兩軍進入對峙狀態,時有摩擦,但都沒有出現大的傷亡。
……
五天後的中午,等炎延率領幾千先鋒軍趕到黃河畔時,戰場已經被一片火海湮沒。
火勢很大,火焰張牙舞爪,高高竄起,滾滾濃煙遮雲蔽日,幾裡之外都能聽到那劈裡啪啦的燃燒聲。
“這裡怎麼會燒起大火?”
炎延示意副將停下。
“報——”探馬飛馳至炎延近前,“周使君一舉擊潰樊進大軍,鄂州兵獲勝!”
炎延瞳孔微微一縮。
她一路拍探馬傳遞信息,昨晚剛得知樊進和周嘉行都按兵不動,怎麼才一夜過去,鄂州兵就勝了?
“周使君呢?”
探馬道:“周使君已經收攏兵馬,往長安去了。”
炎延皺眉。
怕周嘉行這邊應付不了樊進,她特意率先鋒軍走了一條捷徑,可能和周嘉行錯過了。
她立刻掉頭。
兩個時辰後,炎延追上周嘉行。
鄂州兵剛剛經曆一場大戰,身心俱疲,雖然獲勝讓他們情緒高昂,但當看到後方揚起漫天的滾滾沙塵時,所有人的心一下子沉了下來:莫非河東軍還有埋伏?
直到認出炎延的旗幟,鄂州兵才鬆口氣。
炎延快馬加鞭,趕上鄂州兵,見到周嘉行,送上九寧的手書,道:“貴主擔心使君,命我前來助陣。”
周嘉行接過手書,逐字逐句看完,收進衣襟裡。
見他神色疲憊,炎延沒有打擾他,回到自己的隊伍,命副將提高警惕。
幾日後,他們抵達長安城下。
早有一支隊伍等在郊外,烏壓壓一片。
為首那人騎了匹通體雪白的高頭大馬,一身翻領窄袖錦袍,錦緞束發,朱唇榴齒,顏如舜華。
看到周嘉行,她臉上揚起笑容,如春花初綻,新雪初降。
兵士們怔怔地望著她,大氣不敢出一聲,唯恐驚著她。
“二哥!”
九寧鞭馬迎上前。
周嘉行望著她,驅馬快走幾步。
九寧驅馬圍著周嘉行轉了一個圈,知道他沒有受傷,不過還是下意識檢查一遍,看他身上沒有包紮的痕跡,鬆口氣,“你回來了。”
周嘉行目光追隨著她,淡淡嗯一聲。
他的兵馬不能入城,留在城外駐紮。
周嘉行留下幕僚和部將在城外布防,自己隻帶了幾十個親兵隨九寧進城。
九寧直接領著周嘉行入宮,看他雙眼發青,皺眉道:“二哥,不如你先歇一天?”
周嘉行搖搖頭,“不必。”
盧公等人已在殿中等候,他們原本預備了盛大的接風宴,九寧知道周嘉行不耐煩應酬,替他拒絕了,殿中沒有歌舞,隻有簡單的宴席。
周嘉行入席,眾人自然少不了一番奉承,他話不多,隻喝了幾杯酒。
九寧嫌宴席無聊,找了個空隙問周嘉行,“二哥,你是怎麼打敗樊進的?”
周嘉行擎著酒杯,沒有看她,輕聲說:“軍器監研製出猛火油車,利用風向,將火油車灌滿油膏,推向對方的軍陣,大火燒起,他們無法保持陣型,一擊即潰。”
九寧聽得咋舌,“猛火油車這麼厲害?”
周嘉行扭頭看她,眼神很專注。
九寧眨眨眼睛,和他對視。
這時,殿外忽然傳來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
“報——”
侍者尖利的、帶著哭聲的、微微顫抖的通報聲一聲接著一聲,從大明宮外,由南至北,穿過數座宮門,傳入大殿。
滿殿大臣頓時驚坐而起,手中酒杯、碗盞跌落一地。
侍者跌跌撞撞衝入大殿,跪在地上。
“天子駕崩!”
滿殿寂靜。
落針可聞。
良久後,九寧回過神,慢慢抬起眼簾,望著周嘉行。
周嘉行低頭看她,神色平靜。
“九寧。”他輕聲道,“你回去看看,那幾個匣子裡放著的是什麼。”
九寧心口怦怦直跳,手心發涼,沒有去看大臣們的反應,站起身,轉身出了大殿。
周嘉行喝了杯酒,目送她的背影遠去。
那是給她的。
如果他要留下那幾隻匣子,那麼他不會動李曦。
但既然要給她,那麼他就要替她永絕後患。
九寧快步回到自己的寢宮。
周嘉行那天讓人送給她幾隻匣子和李昭寫的那份檄文,她隻看了檄文,匣子沒來得及看。
她打發走宮人,打開匣子。
頓時滿眼溫潤光澤。
匣子裡放著的,赫然是代表帝位的玉璽。
九寧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