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試煉(二)(2 / 2)

在蕭清毓的周身,漸漸生出了些許青色絲線,羅織成一個巨繭,將他包裹在內,那裹挾著森羅鬼氣的火箭箭頭一觸及巨繭表麵,便如同驟然失了力量之源,墜落在地。

這巨繭乃是蕭清毓體內生機顯化而成,那火箭箭頭上燃得,卻是陰氣凝成的鬼火,天然懼怕生機。

在這短短數息之間,蕭清毓已然將己身之道重新捋順。

從前他進境太快,以至於無暇沉澱思索,如今卻是給了他一個機會,重新認識自己的道。

他之道除卻生死之外,還有輪回。

生與死相互克製、相互轉換,是為輪回。

他之體性純木,長於生機之道,於死氣上有所欠缺,幸而又在師尊提點之下,得了噬靈藤和鬼靈芝兩樣奇物,這才增補了他體內的死之意境,直至生死相匹,沒有太過偏頗。

隻是他雖已能平衡生死,卻還不能將其自如輪轉。

如今他體內生死之力涇渭分明,若想更進一步,便須得達到生死合一的境界。

想到這裡,蕭清毓眼底有一絲墨黑飛速閃過。

他既能以生機抵禦這陰氣所化的鬼火,又為何不能以生機轉化那無窮無儘的鬼兵?

蕭清毓神識迅速在戰場之上鋪陳開來,並於千軍萬馬之中,很快尋到了對方軍隊中將軍的所在。

擒賊先擒王的道理總不會錯。

蕭清毓眉間青光吞吐不定,在那鬼將高舉大旗時,一道銳芒頓時自他眉心迸發而出,一把將旗杆切斷!

這道銳芒如勢不可擋的青針,又紮入了敵將心口,強大的生機立即沸騰起來,在敵將軀體之內大肆遊走作亂,最終木氣勃發,將那鬼將化作了一尊木雕。

這一招的靈力消耗極為巨大,蕭清毓心口劇烈起伏起來,但與此同時,他亦能明顯感受到自己識海內的一層薄薄壁壘在鬼將化木的一瞬間驟然打破。

蕭清毓默念了個“碎”字,指尖青光一點,那木化的鬼將便被蕭清毓驟然打散,而後化作一道青煙,消失不見。

……像極了,再入輪回。

蕭清毓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手,神色變化莫測。

方才那一指點出時的溫熱猶在指尖,蕭清毓能感知到其中蘊含的無比恐怖的力量,此刻雖是借了陣法之力在重壓之下才能使出,但卻叫他將己身之道,好生打磨了一番。

也就讓他清楚地意識到,當自己修為更進一步時,他的術法,究竟能有何種威能。

軍旗和將領都被擊潰,那一眾鬼兵失了引領和指揮,頓時如鳥獸散。

下一瞬,蕭清毓重新回到了棋盤之上。

對麵的“蕭清毓”虛影麵色無波無瀾,並未受到這一場大戰的絲毫影響,而蕭清毓雖然看不見自己,也能猜到自己此刻的臉色,恐怕並不太好。

丹田之內靈力大耗的灼燒感與周身肌膚參與的麻木刺痛皆在證明,方才的一場惡戰,再真實不過。

然而他雖消耗甚巨,但卻對自己更加了解,心中有了些底,也就不再惶恐。

“兵四進一。”那方蕭清毓的嗓音依舊平靜無波,他正是以逸待勞,煞是輕鬆。

“將六進一。”蕭清毓言簡意賅道。

他將自己的靈力化作一道長虹,衝著空間壁壘轟擊而去,一鼓作氣將那厚厚壁障貫穿之後,黑色的“將”棋便自他靈力鑿出的隧道中走過,到了指定位置。

如此有來有回,極耗心力,數十招過後,饒是蕭清毓天資縱橫靈力深厚,額角也掛滿了一串細密冷汗,尤其是他出於戰術考慮,不得不自己被“吃”掉時,那幻境之中直刺心腑的一劍,叫他險些在棋盤上栽倒過去,若非他反應迅捷急忙以剛木劍撐地,恐怕就真要跌下棋盤去。

不過,隨著場上棋子的減少,他雖近乎強弩之末,倒也算是看到了一絲希望。

“……帥五平四。”對麵的自己下達指令的嗓音有些顫抖,而蕭清毓自己,亦已到了極處。

隻餘下最後一擊。

“象五進七。”蕭清毓沉聲道。

這一著,便要將對麵的“帥”誅殺!

而這回蕭清毓麵對的,是另一個自己。

“來戰。”他的虛影手中執一把與他一般無二的剛木劍,唯一不同的是,蕭清毓因力竭有些氣喘,而那虛影卻是鎮定自若。

他雖知道“自己”有何弱點,但那虛影,卻也知曉他有何弱點。

這一戰並不簡單。

自己與自己對戰,若他狀態最佳時,或有可為,但如今他靈力消耗過大,並不適合鏖戰,必須速戰速決。

那便不能用自己的手段。

蕭清毓閉了閉眼,識海中一片清明。

他還記得那日師尊在蕭氏宗祠之前,師尊以神識外化成劍,又“抓住”自己的手,斬下那霜寒無比的一劍時的情形。

師尊帶著自己斬下的那一劍劍勢極為樸素,卻蘊藏了大道至簡的深刻道理,仿佛太極、兩儀、四象、八卦,皆在其中,內蘊萬千法則之力,強悍無匹。

而他自己的功法是由大道三千演化而來,歸根結底,隻在一個“繁”字。

師尊雖一向修習劍道,但從前似乎並未至如此境界……

不過修行之人一朝頓悟實力大進,倒也合理。

這般念頭在他識海中不過閃現一瞬,便被拂去。

他與師尊的道法一繁一簡,相互克製而又可以融合為一,並無好與不好之分,若在此時使出,卻可以出奇製勝。

因著師尊與他屬性不同,蕭清毓並不知曉師尊的心法具體為何,原本不能將那一招複刻出來——

但他的身體對那日師尊握住他手的觸感分外熟悉。

他無需刻意去向靈力軌跡,隻消想著那日師尊帶著他使出那一劍的感覺足矣。

“師尊……”蕭清毓閉上了眼,仿佛腕上再度覆上了一隻冰冷的手,領著他自上而下,斬出了那石破天驚的一劍。

他極力模仿師尊的劍勢軌跡,以及師尊劍下那堅不可摧的剛至殺意。

準確地來說,他模仿的,是他想象裡未曾喪失修為、甚至與他一同晉級金丹的師尊。

師尊丟失的靈力是他心底永遠無法除滅,甚至不能拂去或遮掩的心魔。

以己之道難以殺滅己身,以人之道卻可以。

……尤其當這個“人”,還是極為了解他的師尊的時候。

下一瞬,漫天飛雪,一片霜寒,而整片空間亦霎時崩塌,連帶著二人腳下的棋盤一道碎裂。

一柄通體碧綠的玉如意落入蕭清毓的掌心。

按理每位俊彥通過試煉取得玉如意後,管事都要出來相見,以示多寶閣的結交之意,然而蕭清毓此刻肩上、發頂蓄滿了雪,立於碎裂的棋盤之上,恍若自冰雪中走出的殺神,周身氣勢極為可怖,叫那管事幾乎不敢接近。

還是杜林輕咳一聲,打破了尷尬的氣氛:“蕭小公子好身手。”

管事也就借坡下驢,附和了幾句“好身手”。

蕭清毓慢慢收斂了周身氣勢,他此刻體內血氣翻滾,幾乎站立不住,每踏出一步都有些艱難,但依舊很穩。

直至走到二人近前時,他有些紊亂的靈力已然恢複如常。

“多謝少宗主,也多謝這位管事。”蕭清毓衝二人頷首示意後,便自儲物戒中摸出一瓶靈丹,吞服了幾粒後迅速調息起來。

“請問少宗主……咳咳,我的臉色,看起來如何?”蕭清毓不好意思道。

“還、還行?”杜林被這祖宗一句話問得摸不著頭腦。

就見蕭清毓長舒了一口氣,道:“那就好,可以出去找師尊了。”

他雖不曾言明,杜林也知曉他言下之意乃是恢複之後就不會叫他家師尊擔心。

杜林神色有一絲微妙。

原著裡的蕭清毓性情孤冷,殺伐果決,可不是現在這般戀愛腦而不自知。

杜林不由在心中歎道:還是楚潯厲害,都能把男主吃的死死的,係統又算什麼,連想殺個人都不得不誘哄他們這群炮灰衝上去,自己一點用都沒有,就會給他們畫“翻身做男主”的大餅。

……自己之前居然還愚蠢地上當了?

杜林隨即想起自己先前打聽到的、那千鬼域裡死了一群魔頭的事,不禁打了個哆嗦。

若非被楚潯敲打一番,自己可能就要和那幫傻子一樣,真地淪為主角成長路上的墊腳石了。

而在兩人從試煉之地走出後,蕭清毓便直奔他家師尊而去,半點沒有身為男主的自覺。

……那日自己找上門去以後,就是被這樣一個傻白甜打敗的?

想到這裡,杜林更心塞了。

意識到此乃眾目睽睽之下,蕭清毓亦有幾分不好意思,訕訕地從楚潯懷裡退出,正要帶師尊離開,忽而被楚潯一把抓住了腕子。

“師尊?”蕭清毓眨了眨眼,迷茫道。

“手這樣涼,”楚潯將他的手握緊,蹙眉道,“比我還涼。”

輕歎口氣,楚潯伸手替他拂去了肩頭長發上積蓄的白雪,無奈道:“這麼大人了,怎麼不知道照顧自己呢?”

“這不是有師尊嘛,”蕭清毓滿不在乎,掙紮著把被師尊抓住的手抽出,“我無事,師尊莫要掛懷。”

杜林在一旁持續目瞪口呆。

在淩雲城被楚潯威脅時,他怎麼沒看出楚潯是個徒弟控呢!

楚潯將他把垂落的發絲理好,皺著眉摸上了他的脈門,察覺到蕭清毓脈息尚算有力,隻是靈力消耗過多,並無大礙,這才略略放下心來。

“走,回去休息。”楚潯不由分說,抓著人就要走。

“師尊等等!”蕭清毓難得違抗師尊的指令,頗有些無措,但此事“事關重大”,他不得不說,“且等弟子再贏一柄玉如意來。”

楚潯不讚同地搖了搖頭,道:“你狀態並不好,更何況,你我二人有一柄足矣,無需多費心思了,你還是回去好好休息。”

對於玉如意,他早有打算,送上門來的杜林不利用白不利用,沒必要叫蕭清毓去吃這個苦。

想到這裡,楚潯向杜林投去警示的一瞥。

嚇得杜林又是一個哆嗦。

杜林打量了一下周遭的情形,前世他也是在社會底層摸爬滾打艱難求生的“人精”,此刻見一眾修士比了半天,竟不曾決出一個有可能進入多寶閣奪得玉如意之人,瞬間明白,或許是這位大佬又搞了什麼手段。

杜林眼珠一轉,福至心靈,轉向跟在身後的管事道:“徐管事,今日的名額,可是還有的多?”

徐管事小心翼翼地打量著這位陰晴不定的少宗主的神色,遲疑道:“今日時間已然過半,但可能是、是派出不出去了?”

……少宗主應該是在暗示他說這句話吧?

就見杜林滿意地點點頭道:“不錯,這奪寶大會之事,想來是寧缺毋濫,若是名額有餘,也不必一定要送出,可以保留幾個名額。”

“正是,正是。”

場上一眾修士聽見二人對話氣得想罵人,奈何這兩人一個是長生宗少宗主,是此方地界地頭蛇一般的存在,一個是多寶閣的管事,若是得罪了他,即便有能力奪得玉如意,恐怕也要被他“委婉拒絕”。

蕭清毓還要再說,楚潯又不著痕跡地對杜林使了個眼色,杜林便隻好艱難地接著道:“本座觀這位蕭小公子天資卓絕,正是極為難得的青年俊傑,不若便邀二位前往府上小住幾日,坐而論道,把酒言歡。”

然後就收到了楚潯的冷眼一枚。

嚇得杜林趕緊把自己方才說過的話細想了一遍,然後謹慎地補充道:“不必把酒言歡,論道、論道即可。”

蕭清毓愈發迷惑,他已然答應杜林不會暴露二人之事,杜林又已幫他獲得了一柄玉如意,按理不必做到如此地步。

楚潯於是又看了杜林一眼。

杜林搜腸刮肚,終於勉強擠出一句:“本座觀蕭小公子一身木氣純粹無比,想來於治療一道上頗有能為,本座豢養的異獸前些日子受了些傷,那些飼育之人皆是束手無策,還望蕭小公子試上一試。”

見杜林是有求於人,蕭清毓這才鬆了一口氣道:“少宗主果然名副其實,宅心仁厚。”

他此話一出,眾人便都做好了看他笑話的準備。

誰人不知長生宗少宗主杜林喜怒無常,可與“宅心仁厚”幾個字搭不上邊,杜林被他這般陰陽怪氣,定然就要發怒。

不料杜林竟隻是喏喏稱是,不忘加一句:“多謝蕭小公子伸出援手。”

一時之間,眾人落在蕭清毓身上的目光愈發複雜。

這人好大的本事,竟能把杜林這般人物都套走了心!

而在風暴中心的三人,一個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個是有苦說不出隻能勉強維持笑意,唯有楚潯神色如常,萬事成竹在胸。

這位杜林雖然看起來不太靠譜,但事實證明他的眼光沒錯,腦子轉起來還是很快的。

既然杜林足夠給力,楚潯也不介意向杜林多透露一些東西。

就比如他前世的身份。

“既然如此,便請二位隨我一道移步長生宗吧,”杜林拱手一揖,借著寬大衣袖的遮掩偷覷了一眼楚潯的神色,在確認對方眼底的些許鼓勵之意後才鬆了一口氣,“這邊請。”

說著,他又回頭狀似不經意地對那管事說道:“徐管事,這多餘的玉如意,便送到本座府上吧,蕭小公子那一柄如此光華粲然,本座亦見獵心喜,想要討上一柄賞玩一二。”

還什麼賞玩,誰不知道這第一柄玉如意,就是往杜林府上送去的!

想借花獻佛討美人歡心,還拿他們開刀!

眾人愈發義憤填膺,尤其看向幾乎“不勞而獲”的楚潯時,眼底儘是輕蔑的殺氣。

而一切的“罪魁禍首”楚潯神色自若地接受眾人的打量,轉向杜林淡淡道:“楚某便替我這嘴笨的弟子,先行謝過少宗主的款待之意了。”

言下之意,就是告訴杜林這一場戲演到這裡就差不多了。

長生宗位於山穀之內,占地極廣,山門前有一根通天石柱,氣勢極為雄偉,都是一城之“主”,長生宗的建築不似桃花塢的蕭家那般奢靡,讓蕭清毓不禁對杜林稍有改觀。

將二人安排好住處之後,杜林看出楚潯有話要對自己說,隻好認命地找了個由頭將蕭清毓支開,而後領楚潯到了自己的書房之內,閉門謝客後又布下重重禁製,看著楚潯自如地在書房主位上坐下後,小心翼翼地站在離他較遠,但又不至於太過失禮的地方。

“做的不錯。”楚潯緩緩道。

杜林心裡“咯噔”一下,勉強點了點頭,道:“多、多謝誇獎。”

“噗,這麼緊張做什麼,”楚潯捧起桌上的茶盞,輕啜一口道,“茶不錯。”

“多、多謝……”杜林木木道。

“這麼見外做什麼,”楚潯搖了搖頭,笑道,“我正準備……告訴你一個秘密呢。”

杜林緩緩瞪大了眼睛。

可、可我不想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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