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剔銀燈(4)(1 / 2)

第三十六章、剔銀燈(4)

“你說秦碧華死了?!”

甄漪瀾從貴妃榻上直起身來, 目光灼灼地看著麵前的宮女。

琥珀鮮少見到她情緒這樣外露的時候——乃至與激蕩之下甚至沒有控製住聲音的高低, 侍女連忙左右看了看,粗使的宮人都已經被屏退下去了,屋中隻有體己的心腹。

琥珀壓低了聲音,道:“娘娘,消息是從九宸宮中放出來的, 那邊說的是‘犯婦秦氏已然伏誅,暫時封鎖夕雲宮四門,禁止隨意出入、走動,以稽查其同黨’……”

甄漪瀾問道:“封了夕雲宮, 沒有期限?”

琥珀回想了一回, 肯定地搖了搖頭,又補充道:“陛下昨兒夜裡就往鳳池宮去了,到今天也沒有移駕, 也不曉得那一位同這裡頭有沒有什麼相乾……”

甄漪瀾抬手揉了揉太陽穴, 向後一仰,重新靠在了柔軟的貴妃榻上。

她喃喃地道:“竟沒有想到。”

“誰想得到呢。”琥珀語氣間也多了幾分唏噓,“當日張揚的和什麼一樣, 進宮來頭一天就蒙召侍寢,可惜命薄, 壓不住這福分,倒教陛下在她宮裡頭龍體受了驚。”

“那時節為著陛下昏迷不醒遲遲診不出個緣故, 那一位貴妃娘娘還在太後娘娘跟前立了誌, 要避居替陛下祈福三個月……那可是貴妃娘娘, 宮裡頭一份的主子,教人逼到這個份上。”

琥珀碎碎地說著,不乏有些感慨的意味:“這可真都是命,誰又成想這話一說出口,陛下就醒了呢。一回頭連半個月都沒有到,連協管後宮的鳳權都有了主。”

甄漪瀾神色難辨地笑了笑,道:“她原自有她的福緣。”

她這副不以為意的平靜模樣,讓琥珀心裡忍不住地替她著急。

侍女苦口婆心地道:“奴婢也知道娘娘是個不爭不搶的好/性兒,可是照著這麼下去,您往後在大老爺麵前可怎麼交代。”

甄漪瀾眉目淡淡的,言辭也淡薄,道:“我還盼著誰來同我有個交代呢。”

琥珀聽她越發說得不像,心裡頭心驚肉跳的,慌忙忙地道:“我的姑娘!老爺的前程,大/爺的體麵,可都在大老爺手裡把著。您當日也是為老爺夫人進的宮,如今二十四拜都拜了,還差最後這一哆嗦?”

甄漪瀾含笑看了她一眼,道:“我知道你一心為我。隻是難道也教我像那等沒皮沒臉的,八百年沒見過一個男人,巴巴兒的湊到人家跟前去?”

琥珀知道她說的是那個奉了太後娘娘的命往鳳池宮去的秀女袁氏。

她心裡也不齒這等作為,卻忍不住嘟呶道:“人家要是真格招了陛下的青眼,這宮裡還不是個個地上去巴結?誰還說前頭是個什麼來曆呢。”

甄漪瀾心裡並不大看好袁沛娘,卻也沒有非要同侍女分說個清楚。

她若有所思地低著頭,隨手向攢盒裡捏了個小金桔,拿在手裡也沒有吃,就隨意地揉/捏著,黃澄澄的果汁沁出來沾在她染了鳳仙花的指甲縫裡。

琥珀就抽了帕子,蘸了茶盞裡的溫水替她擦拭指尖,聽著她忽而吩咐道:“你留意著鳳池宮的動靜,陛下什麼時候走了,我要去探望貴妃娘娘。”

鳳池宮裡,容晚初也正勸著殷長闌出門去:“太醫方子開的極好,我今日再沒有疼過了。裡裡外外都是人侍候著,再不至於有事的。”

李盈在門口團團地轉圈。

殷長闌神色卻十分的嚴肅,隻道:“你還沒有全好,叫我怎麼放得下心。”

他看著麵帶憂慮替他操著心的女孩兒,就摸了摸她的發,溫聲道:“哥好不容易找回了你,隻想先好好地陪一陪你。彆的事,你都不必憂心。”

李盈在外頭殺雞抹脖子的,聽了他說這個話,一張臉都哭喪了下來。

殷長闌仿佛腦後有雙眼睛似的,冷冷地道:“你再在外麵弄鬼,就自去內侍省領杖。”

李盈嚇得縮了頭,就期期艾艾地退到了廊柱底下。

容晚初心裡熨帖,一麵卻也知道李盈一貫是個知道分寸的,斷不至於明知道主子的態度,還為一點小事出這個頭。

她就牽了殷長闌的衣袖,仰著頭盈盈地看著他,道:“七哥原答應了我,要做個盛世明君給我看。”

殷長闌卻道:“若是做明君就連守著你這一點時間都不得,那也沒有什麼趣味。”

容晚初皺了皺鼻子,不肯應他這句話,隻搖著他的衣袖,道:“倘若我再有什麼事,必定立刻去報了你的。”

她一雙杏子眼裡波光沉瀲,含/著笑道:“七哥倘若為我誤了國事,我心中也難過得去。”

殷長闌微微沉默地看看她,雖然明知道她的意思,但她這樣撒著嬌的樣子,也讓他寧可違心也再難以拒絕。

他微微歎了口氣,道:“就使楊院正在這裡住下,晚些時候再診一回。賬本子先不許看了,教她們陪你說說閒話,也不準下棋熬腦子……”

事事都叮囑了一回,又道:“但凡有什麼事,絕不能瞞著我。”

容晚初就連連地點頭,那模樣乖巧極了。

殷長闌心裡卻總不大放心得下。

西間直通著後殿的正堂,宮人從大門口過,不免就掀起裘簾來,細細的冷風從這一點縫隙裡鑽進來,拐著彎地透進屋裡。

殷長闌抬手往門前試了一試,就回轉來,在容晚初坐著的矮榻前彎下了腰,一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引著她將手搭在自己頸後,又探過身去捉住了肩。

容晚初被他拉了手,不由自主地挨近了他,被他另一隻手勾在了腿彎,身子就貼著他離了實地。

殷長闌將她抱在懷裡,像是抱了個小孩兒一樣輕鬆,就往裡間去。

容晚初先時還有些驚嚇,攥緊了他的衣領,俟走到落地罩底下,倒還先伸出手去替他撩/開了串珠的簾子。

殷長闌眼中就湧上些笑意。

次間就更暖和些,他彎下腰仍舊把容晚初放在了羅漢榻上,又轉身出門去。

俄頃就提著一雙杏色綾麵的繡鞋,擺在了榻邊上,見容晚初已經乖乖地自己蓋上了薄被,才算放了心,道:“哥去了。”

容晚初點了點頭,一麵想起一樁前頭記掛著的事來,拉著他的袖口,道:“……先帝朝的計相程無疾,是個才堪大用之臣,雖然告病致仕,以我猜度,多半卻是為著奪嫡、擁立之事,七哥未嘗不可以收為己用。”

殷長闌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

又抬手刮了刮她瓊琚一點的鼻尖,道:“偏整天為這些事操不儘的心。”

這才抽身出門去了。

到庭院裡頭還傳來隱隱的語聲,宮人稱諾的聲音……大約又吩咐了許多,半晌才聽見皇帝起駕的唱聲。

容晚初神態慵倦地靠進迎枕裡,望著屏風上搭著的、男人換下來沒有帶走的衣衫,鼓了鼓腮,卻悄悄地彎起了眼睛。

天子在鳳池宮遷延了一整日,從大婚那一天之後,這還是新皇第一次幸臨嬪妃。

見過了皇帝對容貴妃仿佛沒有底線的寵愛和縱容,鳳池宮服侍的宮人內侍們,走路時腳下都帶了三分風聲。

偏殿裡核賬的女官們,打算盤的聲音仿佛都比昨日響亮了些許。

崔掌事在殿中坐了一下午,眼底的神色卻越來越難看,甚至偶然之間難以掩飾地在麵上露出蹤跡來。

到申、酉之交,眾人快要下值的時候,就提前退了場,匆匆地離去了。

宋尚宮看著她的背影,含笑同阿敏感慨道:“崔大人這一日一日,宮裡頭千頭萬緒的,多少事要經她操心,委實是勞苦功高。”

阿敏也跟著微微地笑了笑,道:“崔大人和宋姑姑都是能者多勞,如我們這樣愚鈍的,就是有心為主子分憂,也難以擔當得起。”

花花轎子人抬人,宋尚宮被她順手拍了一記馬屁,有些受用地笑了笑,同她友善地相互吹捧:“敏姑娘也是貴妃娘娘的左膀右臂,才能被娘娘托付這樣的重責。”

兩下裡氣氛十分的輕鬆愉悅,仿佛誰也沒有把崔掌事麵色難看的匆匆早退當做一回事。

宋尚宮就趁機道:“我來的時候匆忙,隻怕要回寧壽宮去一趟,倘若貴妃娘娘有什麼使喚,還請敏姑娘替我周旋一二。”

她雖然名義上到鳳池宮來幫忙,到底還是鄭太後的人,這一點人人都心知肚明。

她說了這樣的話,既給了鳳池宮的麵子,也輕輕巧巧地過了個明路,阿敏自然是不能也不會攔她的,就笑著點了點頭,道:“姑姑直管去忙,有什麼事,托個人來傳個口信都使得。”

宋尚宮就笑著對她舉了舉茶盞。

到再晚些的時候,果然就一個人回了寧壽宮。

鄭太後這一次卻一個人待在寧壽宮後花園的高閣子裡頭。

夜色已經暗了,宋尚宮緣著木梯上了樓,二樓隻在梯口稀疏地掌了幾盞燈,放眼一看,前頭的大露台上卻隱隱地籠著燈火。

冬天裡風寒,敞廳左右兩麵的開窗上苫了氈簾,隻留下當臉的一麵。

這閣子原本是專為了聽戲預備的,窗下是個大戲台子,環周挑高的燈柱,如今戲台子上空蕩蕩的,不見了往日的升平歌舞,柱頭的燈火卻次第都點了起來,照得敞廳前端都明晃晃的。

鄭太後坐在敞廳露台當中的軟椅上,隻露出一截背影,這半晌都沒有一點動靜。

宋尚宮怕貿然驚壞了人,在樓梯口上就放重了腳步,踩在木質地板上“噔噔”的,就看見鄭太後微微地動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