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複雜的也懶得做,無非是一頓豐盛的海鮮火鍋。
天黑之後,屋外又開始飄起了鵝毛大雪。
鍋裡咕嚕咕嚕地煮著菜,在等待的過程中薑冉扒著窗戶往外看了半天,路燈之下飄雪尤其清晰,她歎息了一聲,發揮了兩廣人士應有的迷信精神:“瑞雪兆豐年……這雪大得,明天早上趕早的雪肯定好!嘖嘖嘖,不行啊,明天得早起,圖個好兆頭!”
邱年也蹭過去,腦袋跟她排排放,往外看了幾眼:“彆光叭叭不動彈,從開板到現在你哪天十點前睜眼過,明天讓拚命崽叫你起床啊!”
北皎正往桌邊的杯子裡分一瓶葡萄酒。
聞言掀了掀眼皮子:“可以叫,你們讓她給我留個門。”
薑冉手還搭在窗棱上,回過頭,皮笑肉不笑:“你見過給賊留門的?”
北皎假裝沒聽見。
鍋裡的東西煮好了,大家紛紛在桌邊就坐,吃飯前的儀式感要有,舉起手中的杯子,阿桔第一個說祝酒詞:“明年出活兒!老子要蹦紅樹720°!”
李星楠:“年年有今日。”
薑冉:“歲歲有今朝?”
北皎:“賺大錢?”
邱年:“明年桌邊也是這些人就好啦!”
五個杯子碰到一塊,發出“叮”的清脆響聲。
先是紅酒,然後阿桔從雜物間拖出一箱子啤酒,啤酒喝完,薑冉“嘿嘿”笑著從酒櫃裡摸出一瓶茅台,至此,所謂的聖誕節氣氛徹底亂了套。
北皎喝不了酒,嗅嗅茅台的昂貴氣息就挪開了自己的鼻子,在薑冉一杯杯喝白開水似的抓著李星楠和阿桔碰杯時,他坐在旁邊扒阿拉斯加雪蟹的長腿——
一絲絲的肉拔下來都進了薑冉的肚子,她一邊歎息“第一次發現螃蟹比花生米更好當下酒菜”,一邊已經有些酒意上頭……
火鍋熱騰騰的蒸汽將她的臉熏得微紅,酒過三巡,她扯著李星楠的衣袖,非要他給她說一說“交換伴侶”是怎麼回事——
李星楠還沒完全醉,聽到這個,一瞬間更清醒了,拒絕給小學生講十八禁的故事,他手一彈,拍開了拽著自己的爪子。
順著他掙開得力道,薑冉往後靠了靠,身後的少年很及時一把攔住她的腰,低頭,熟悉的氣息就在鼻尖,她抬手支著他的下巴,淡定地說:“走開,不要你。”
“都是少兒不宜,我形象生動些。”
他抬手蹭蹭她唇邊的酒液。
薑冉推開他,掙紮著又去找邱年,邱年躲無可躲,最後鑽進了桌子下麵。
接近半夜十二點時,外麵的雪還在下,屋子裡關了燈,隻剩下樓梯旁邊的聖誕樹閃爍著一閃一閃的橙色光芒。
桌子上的狼藉還沒收拾,阿桔和李星楠坐在沙發上各自占據一個角落睡了,薑冉坐在少年懷中,望著窗外逐漸堆滿窗棱的積雪發呆。
邱年進屋了,又走了出來,然後在一片靜謐的昏暗中,她捏著一張卡片遞給薑冉,語氣有點兒不自然:“喏,原本想著如果你一直那麼欠,就這輩子都不把這個東西給你了。”
薑冉茫然地低下頭,發現遞到自己眼前的是一張明信片。
明信片上有來自羅瓦涅米聖誕老人村的黑色郵戳,上麵龍飛鳳舞地字體寫著一行字——
【要拿平昌冬奧會平行大回轉亞軍嗷!林霜】
眨眨眼,她接過了明信片,小聲地說了句,“我還以為弄丟了呢?”
停頓了下,她又重複,“我還以為這張明信片,弄丟了。”
“我們在林霜留下的遺物裡找著的,”邱年拿著毯子,給李星楠和阿桔各自蓋上,“他們也覺得,這東西應該讓你留著……所以,第二年清明去祭掃時,也沒燒了,讓她一塊兒帶走。”
薑冉垂眸盯著手中的那張明信片,不小心就想到了那天短發少女滿臉虔誠地把油桶當許願樹,把明信片投遞進去的樣子——
她嗤笑出聲,半晌,眨眨酸脹的眼,“嗯”了一聲。
十二點了。
窗外忽然一亮,雪場的上空突然燃放起了幾朵絢爛的煙火。
屋外,有五顏六色的煙花劈裡啪啦地在空中炸裂開,伴隨著安靜飄落的雪花;
屋內,年輕人們各自蓋著毯子蜷縮在沙發角落陷入沉睡,邱年坐在炕桌旁認真地剝一枚青色的橘子。
滿屋橘香。
無比寧靜的聖誕夜過去了,薑冉手中捏著還帶著溫度的明信片,透過彆墅的窗戶看著外麵一朵朵盛開的煙火。
此時下巴忽然有微糙觸感,順著那個力道,她偏轉過頭,下一秒與少年平靜的深色瞳眸對視。
她目光有些遲鈍望進他清澈的雙眸。
“我會一直都在,以後每一年。”
昔日的承諾被舊事提起,少年低沉的嗓音在此時此刻莫名藏著神聖的寓意。
她斂下眼睫,任由他小心翼翼地親吻她的唇角。
無關□□。
……
2020年1月18日,新年伊始。
還有不到一周就是農曆年三十。
根據自然客觀因素,對於吉林市的雪場來說,一月大概是雪質最好的時候。
感恩三億人上冰雪,人們的滑雪熱情空前高漲,每天纜車排隊排得停不下來,一時間有了“三億人上冰雪,二億人在鬆北”的戲稱。
從元旦開始,接連不斷下了小半個月的雪,當所有人都以為“哎呀哈今年可真的是瑞雪兆豐年”時,這一日纜車上卻有了一些額外的見聞。
又一趟滑下山,一行人擠著上了一趟纜車吊箱,薑冉正轉頭跟北皎抱怨雪鏡起霧,他勾勾手示意她摘下來,給他處理一下。
她“啪”地把鏡片摘下來扔他手裡,垂眸看著他用手掌心給她融化雪鏡的凝霜,又用眼鏡布慢吞吞地擦掉融化的霜……
此時阿桔手裡握著手機,快速看了眼新聞,“呃”了聲:“咋回事,南方那邊好像突然有不小動靜,肺炎傳染病什麼的——”
“肺炎?非典?”薑冉掀了掀眼皮子,這時候語氣還波瀾不驚,“當年非典記得不,雞飛狗跳,但是也控製住了,隔年夏天就好了……又來?”
“好像不完全是一個東西,這次是新型冠狀病毒?以前沒發現的,什麼什麼在一個海鮮市場發現的,那他媽不是舶來品嗎?”阿桔說,“我也看不明白,醫學生?”
醫學生還在給師父擦結霜的鏡片,頭也不抬:“彆問我,我才大二,放假前老師說了,生病就上醫院,半桶水過年回家都不配給鄰居家的狗看病。”
邱年嗤嗤笑起來。
“當年非典怎麼著了來著?”北皎捏著鏡片扇了扇,問,“我還小,沒什麼印象了。”
“搶鹽搶板藍根?”李星楠艱難地回憶,“我就記得在小區玩呢,遇見我媽了,問她乾嘛去,說買板藍根……然後,沒買著,這輩子沒想過板藍根還有能賣斷貨的那天。”
“學校停課了嗎?”阿桔問。
“不記得了。”李星楠說。
“不記得加一。”邱年說。
”不記得加二。”薑冉說。
“我幼兒園,”北皎麵無表情,“更不記得了。”
阿桔:“這回應該沒事吧?”
“不知道啊,”薑冉看著纜車外,“當年好像沒怎麼影響正常生活,希望這次也是。”
“反正也沒地方去,滑唄,隻要雪場不受影響關門。”邱年說,“我家今年回鄉下過年,我說好了就在吉林過年了。”
“不至於雪場停止營業。”
“那誰知道呢?”
……
2020年1月22日,距離農曆除夕夜隻剩下兩天。
約好了下午和邱年一塊兒去置辦些年貨,早上薑冉睡得正歡,突然被門外一聲“臥槽”嚇醒。
猛地坐起來左右張望,這時候房門被推開,邱年一陣風似的卷進來,“看手機!”
薑冉還沒睡醒,半夢半醒地抓過手機,一開微信就看見彆墅區管家給發的群發消息——
【重要通知】
【根據目前我國由內陸城市為中心、全國範圍性蔓延的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形勢,今日起度假區遵循國家管控規定,實行隻出不進封山原則。
未來一定周期內,雪場營業情況待定,有需要離開度假區以及吉林市的可以乘坐大巴到機場,大巴一天兩趟(具體如表)。
大巴1月22日正常運行,預計至1月25日(正月初一)停運(時間根據實際情況調整,請留意管家通知)屆時度假區實行不出不進、封山封路,原地靜止原則。
封控期間,度假區內部商業區域正常營業,雪場正常營業,居民業主可暫時在度假區內自由活動。
以上,如有離開的請抓緊時間。】
薑冉:“……”
邱年:“聽說吉林市區的小夥伴今天想來滑雪直接勸返了。”
薑冉:“……可以,從今天開始,纜車不用排隊了?”
邱年:“你要硬這麼說,應該是的。”
薑冉看了看時間,正好九點半,給北皎播了個視頻電話,狗崽子正抱著板往山下走,掀起眼皮子,看著有點兒稀奇:“嗯?就醒了?”
薑冉心想他怎麼這麼淡定啊,一琢磨,哦,他沒管家微信,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今兒雪場人少不?”薑冉問,“到纜車跟前跟我彙報聲。”
“哪天人少了,這都放假了……你要起不來就彆找借口,睡你的,又沒人說你。”
電話那頭他嘟囔著,一邊掛掉了視頻。
過了十分鐘,薑冉的微信又響了,那邊北皎劈裡啪啦發來了起碼十張照片,分彆是——
空空如也的雪具大廳。
空空如也的雪具店門。
空空如也的纜車入口。
以及他的一連串問號。
北皎視頻電話掛回來了,開口第一句話非常茫然:“世界末日來了?”
薑冉有氣無力:“差不多吧……這劇情過於魔幻,容我再睡一會兒緩緩——滑吧,今兒可沒人跟你搶了,估計到十一點還能找著犄角旮旯的麵條(*壓雪機剛壓過的雪痕跡如麵條,故稱麵條雪)。”
北皎:“不行,這山上一個人沒有,我害怕,你起來陪我。”
薑冉:“……彆撒嬌。”
北皎:“就撒。師父父。”
邱年清了清嗓子:“那個,土狗,可能您沒發現,就是說,我在你師父父旁邊。”
北皎:“……”
視頻那邊沉默了三秒,北皎麵無表情地掛掉了視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