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2 / 2)

“傷心?我傷心個什麼呢?她走了才好,走了多乾淨。”

“奶奶!”平兒被這話唬了一跳,趕忙捂了她的嘴,“奶奶可不敢胡言亂語,叫人聽見……”

王熙鳳猛地拉下她的手,冷笑道:“叫人聽見怎麼著?他們做那醃臢事的人都不怕,我怎麼倒還不敢說了?”

話雖說得厲害,但她到底也還是閉上了嘴,草草穿戴整齊便匆忙趕往隔壁。

漆黑的半道兒上冷風呼呼那麼一吹,王熙鳳不由打了個寒顫,忽然幽幽道:“你說,她當真是自個兒病死的嗎?”

聲音輕飄飄的,莫名叫平兒渾身一激靈,汗毛都豎了起來。

那位奶奶病了有段日子了,來來回回不知請了多少太醫、大夫,卻誰也拿不準究竟是個什麼情況,隻隱約記得起初時太醫曾說她有孕了。

然而她卻從未露出過一絲歡喜,原本不過是有些懨懨的人,打那之後更是突然就一病不起,整個人以一種異常可怕的速度瘦脫了相。

前兩日再去看她時,幾乎已經認不出來了。

這樣的結局雖心中早有預料,卻如何也沒想到會來得這樣快。

才多大年紀啊,花兒一般嬌豔的一個人。

彼時,東府裡裡外外都已經掛上了一片純白,黑夜裡遠遠望去,在燈籠的朦朧光線下泛著股陰森可怖的氣息。

才一腳踏進大門,便已聽見那震天響的哭聲,悲痛欲絕如喪考妣,可見其是何等痛徹心扉。

然而令人側目的是,這人卻並非預想中作為丈夫的賈蓉,而是賈蓉的親爹、死者秦可卿的公公賈珍!

王熙鳳當場都氣笑了,合著這是生怕旁人不知曉那點子臟事呢?

人活著的時候拖著人家落進泥潭裡沉淪,好好一個人被弄得滿身汙穢,如今人死了他竟還是不消停,死都不肯叫人死得乾淨些!

真不知他究竟是愛她愛得死去活來還是恨她恨得咬牙切齒呢。

打眼一掃,就看見賈蓉悶不吭聲地杵在那兒,麵無表情冷靜異常,不見絲毫悲傷,與他老子那肝腸寸斷狀若瘋癲的模樣形成鮮明對比,愈發怪異令人生疑。

再一瞧也始終未曾發現尤氏的身影,問了丫頭隻道是傷心得下不來床了。

“這一家子可真是恨不得將那點破事鬨得人儘皆知。”王熙鳳恨恨咬牙,卻也無力做些什麼,隻好強撐著幫忙料理瑣事。

與此同時,沉睡中的賈寶玉也被喧鬨聲驚醒,迷迷糊糊聽見人說什麼“蓉大奶奶走了”,登時心口如刀剜般劇痛,竟猛地噴出一口血來。

“寶玉!”襲人大驚失色,慌忙撲上去查看。

賈寶玉卻強撐著要下地,慘白著臉喃喃道:“我要去送她一程。”

說話間,竟已是淚流滿麵。

襲人哪裡肯放心叫他去,狠是勸了一通,卻百般無用,最終仍是拗不過他,隻好伺候穿衣。

等踉踉蹌蹌進到東府親眼看見那靈堂時,賈寶玉更覺心如刀絞,幾欲暈厥。

恍惚間又想起了那日睡在她房裡時做的夢。

他從未告訴任何人,哪怕是襲人都不知曉,那日夢中指引他通曉人事的那個人其實是秦可卿。

說是夢,他卻始終覺得那就是再真實不過的。

如今佳人魂歸離恨天,叫他豈能不悲痛欲絕。

……

寧國府死了一個媳婦秦可卿,卻叫滿京城的人都看足了一場笑話。

遠超規製的極儘隆重奢華還隻是其一,做公公的如喪考妣哭得不能站立、愣是拄著拐也要忙前忙後風光大辦才叫稀奇,和尚道士請了無數,日日誦經打醮。

又不顧勸阻弄了金絲楠木做的棺材還猶嫌不夠,為了叫他的好兒媳婦能夠走得更風光些,甚至還舍出去大筆銀子給他兒子謀了個官身。

這可真真是將最後那點遮羞布都扯了個乾淨。

這麼多年來賈蓉見天兒廝混著,做老子的何曾想過為他的前程謀算一一?如今兒媳婦死了,他倒是想起來了,可見到底還是兒媳婦更親些呢。

足足停靈七七四十九天後賈家方才送殯,夜裡眾人宿在鐵檻寺,王熙鳳卻嫌棄不方便,帶著賈寶玉和秦鐘宿在了饅頭庵。

這秦鐘乃是秦可卿的弟弟,因模樣生得風流嫵媚頗有女相,頭一回見麵便叫賈寶玉愛上了,一人同上賈家家塾,日日同進同出甚是親密。

這會兒一個錯眼不曾見著秦鐘,賈寶玉便尋了去。

誰想才到門口就聽見裡頭傳來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音,側耳仔細一聽,不是秦鐘和智能兒那兩個又是誰?

“噓。”賈寶玉起了興趣,示意茗煙噤聲,而後冷不丁一聲嗬斥,將裡頭的兩個人給嚇得一哆嗦,鳥悄兒的屁都沒了一個。

“背著人就偷著摸到了一處,還當你們兩個是多肥的膽兒呢,怎的這般就快被嚇死了。”說著就推門而入。

裡頭兩人正縮在一處,臉色白慘慘的,等看見來人是他,頓時都鬆了口氣。

智能兒忙將衣裳整理好,紅著臉飛快鑽了出去,餘下秦鐘一臉惋惜。

“難得尋個機會,好事兒卻叫你給壞了,眼下這般……你可怎麼賠我?”

賈寶玉立時聞弦知雅意,擺擺手將茗煙攆了出去,隨即嬉笑著湊上前。

彼時,才送走老尼姑的王熙鳳一回頭發現賈寶玉不見了,當下就急了,慌忙叫人去尋。

誰想不一會兒平兒卻臉色怪異地回來,支支吾吾道:“寶玉他……正忙著呢……”

王熙鳳一時不解其意,自是要問個清楚明白,平兒亦不敢有所隱瞞,隻好紅著臉將那兩人的事兒給說了。

聽罷,王熙鳳便愣在了當場。

半晌忽而嗤笑一聲,“果真不愧是賈家的男人。從前還隻當那真是個爛泥裡長出來的白蓮,如今看來竟是我瞎了狗眼識人不清呢。”

才九歲的一個小子,竟是都知道摸到男子身上去了,可真叫人開了眼了。

秦鐘那小子也是,乍一看溫溫柔柔乖巧懂事的一個孩子,誰曾想竟也是爛到骨子裡的一個爛人,今兒可還是他親姐姐出殯的日子呢。

思及此,王熙鳳就不由得又想起了秦可卿。

雖礙於交情,她從來也沒跟那人說過什麼重話,可私心裡卻未必不曾想過——自甘下賤,神仙難救。

素日裡那人總是一副被強迫的模樣,仿佛當真是這天底下最不幸最可憐的那個人,可當真是如此嗎?

若真不情願,在賈珍那老不修的頭回想上手時便給他一個大嘴巴子,又或是以死相逼,再不濟大喊一聲叫人進來……法子多得是,怎麼就不能自救了?

偏他們兩個卻能一次又一次做了那等醃臢事,瞞著奴才瞞著尤氏瞞著賈蓉,多能耐啊。

這當真是賈珍一廂情願能乾成的?

王熙鳳心裡不是不明白,隻是從前對著那人哀戚的模樣實在也不忍心戳破,到底也是交好一場。

如今連著寶玉和秦鐘偷摸的情形再回過頭去想想,卻是滿心乏味,隻覺這有些人真真就是爛在根子裡的,沒得救。

“方才都有誰知曉的,去使點銀子堵了嘴。隻管告訴她們,哪個若敢胡咧咧,隻等著老太太扒了她的皮罷。”想起家中那個疼寶玉疼得跟眼珠子似的老太太,王熙鳳忍不住又譏笑起來,“若老太太知曉他的寶貝孫兒小小年紀就玩得如此花哨,也不知是否會氣暈了過去。”

“就這德行還肖想林妹妹呢?”話到此處,王熙鳳就頓住了,遲疑道:“你說說,這事兒我該不該去給林家姑父報個信兒?雖說我冷眼瞧著林家姑父怕是萬萬看不上寶玉,不過若我此時去賣個好,人家心裡必定也是領情的。”

平兒被她這想法嚇得白了臉,“方才奶奶自個兒還說呢,若叫老太太知曉指定得扒了你的皮啊!”

滿府上下誰人不知老太太喜愛那個外孫女,滿心就惦記著想將她的兩個寶貝疙瘩湊成一對兒呢,若叫她知曉誰壞了這樁好事,指定不死也得叫人脫層皮不可。

王熙鳳做賈家媳婦這麼多年,對老太太自然也是打心底的畏懼,隻不過她偏又是個貪的。

當下就說道:“你家一爺指定也能同意我這想法。”

他們兩口子都是一樣的人,油鍋裡的銀子都敢下手去撈,還能放得下這吊在眼前的好處?

林家姑父可是吏部尚書,但凡他肯鬆鬆手指頭便能漏個官身給賈璉,這可比銀子誘人多了。

平兒啞口無言,眼看她家奶奶已經拿定了主意的樣子,也隻好哆哆嗦嗦地提醒一嘴,“奶奶小心著些,寶玉可是老太太的眼珠子,誰碰誰都得完蛋。”

“怕什麼。”打定了主意,王熙鳳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狠勁兒就又上來了,當下白了一眼,不以為意道:“等哪天老太太再叫我去接林妹妹,我趁機悄悄與姑父通個氣兒就成了,不會有人知曉的,姑父又不會拿著這事兒往外說道,人家還怕臟了自家寶貝閨女的耳朵呢。”

事實也正如她所料。

得知了消息的林如海雖惡心得夠嗆,也滿心後怕,但到底也還是將這事兒給摁了下去,不敢透露絲毫進女兒的耳朵,隻愈發防賈寶玉如蛇蠍般。

賈母過了那股氣性之後幾次三番打發人來接外孫女,卻被林如海以種種理由拒絕,一時又惱又懵,全然不知究竟是哪裡出了岔子。

對此,林黛玉雖不解父親的行為,卻也從不曾反駁過,甚至都未曾詢問過緣由,隻乖巧地接受安排。

可冷眼瞧著,那模樣卻是日漸消瘦了些,整日裡心事重重悶悶不樂的。

林如海急在心裡又不知該如何開解,最終還是雪雁提了個建議。

“先前那回三公主帶姑娘外出玩了一天,姑娘連著好幾日心情都十分舒暢,老爺不如請三公主再帶姑娘出去散散心?這些日子老爺整日忙得腳打後腦勺,姑娘做什麼都是獨自一人,心情本就難免鬱鬱……”

林如海皺眉歎了口氣,“也罷,回頭我尋個機會試著求公主幫幫忙,也不知公主得不得空閒……兒女都是債啊。”

被他念叨的三公主在做什麼呢?也正煩惱著呢。

卻說這日突然得了周景帝的召見,去到景福殿才發現李貴妃和單若水母女也在呢,幾人正襟危坐似有什麼事兒要說的架勢。

單若泱暗暗提了提神,“兒臣見過父皇。”又給李貴妃行了個禮。

“坐罷。”周景帝頓了頓,神情略顯窘迫,戰術性輕咳兩聲以作掩飾,道:“今兒叫你們來是為了公主府一事,你們也知曉,前段時日為了賑災一事幾乎掏空了國庫,如今……公主府斥資巨大,更何況還是同時建造兩座公主府……”

屁股都還沒坐穩呢,單若泱險些被這話驚得一屁股歪在地上。

這意思是說沒錢了不蓋公主府了?

還不等她發表什麼意見,對麵的單若水就先跳起腳來,“父皇怎麼能這樣?大姐姐一姐姐她們都有公主府,憑什麼我沒有?我不管,我就要!國庫沒銀子蓋兩座那就隻蓋我的,至於三姐姐?她不是得了她母妃的遺物嗎?那樣一筆巨大的財物,叫她自個兒掏銀子蓋公主府就是了!”

這小嘴兒叭叭的跟吃了炮仗似的,一頓劈裡啪啦利索得很,叫李貴妃想攔都沒能趕得上,隻能眼睜睜看著周景帝黑了臉。

“不許放肆!”李貴妃忙不迭搶在前頭斥了一句,又轉頭看向周景帝,“皇上息怒,這丫頭向來是說話不過腦子的混賬東西,等回去臣妾一定好好責罰她。隻是這公主府……公主出嫁必備公主府,這是祖宗慣例,如今冷不丁說沒就沒了,兩個孩子的確麵上無光不說,擱外頭傳起來也有損皇室威嚴啊。”

公主府就屬於是公主的嫁妝之一,還是最重要的那一份,就跟民間的鍋碗瓢盆似的。

再怎麼窮苦的人家,嫁女兒的時候可以沒有壓箱銀子,可以沒有什麼首飾衣裳,卻必須得備上這幾樣,否則那是要被嗤笑一輩子的,閨女嫁到婆家也能被說道一輩子抬不起頭來。

當皇帝的嫁女兒沒有公主府就是個天大的笑話,這還隻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如此一來就等同於是在告訴全天下的百姓——朝廷已經窮死了,再有點什麼狀況可掏不出銀子來救大夥兒。

也無疑是在告訴那些野心勃勃的鄰居和賊心不死的前朝餘孽——國庫沒錢了,快來搞事。

總而言之,國庫可以空虛,但你不能自個兒大大咧咧地展現給人看,否則就等著亂起來吧。

周景帝也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隻是他也有他的難處。

俗話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國庫是當真不剩幾個錢了,又趕上他的仙丹沒了一些寶貴藥材,派人去尋都是要大把燒銀子的,哪裡還能騰出來蓋什麼公主府?

蓋完了他就該斷仙丹了,那可不成。

見天兒夢想著白日飛升的周景帝無論如何也絕不可能放棄自己的仙丹,是以思來想去他還是覺得這個公主府不蓋也罷。

至於說那些預想之中的麻煩事兒?那不都隻是預想嗎?大周朝兵力雄厚,哪個敢輕易冒險來犯?真要到了那個時候,大不了再從官員和富商的手裡掏銀子,軟的不給來硬的就是。

這些問題他自個兒早在心裡琢磨好多遍了,主意是早已拿定的,今兒也不過就是知會一聲,憑李貴妃怎麼舌燦蓮花也再無濟於事。

隻見他不耐煩地擺擺手,道:“國庫是當真無力擔負公主府了,你們若想要公主府就自個兒想法子去罷,朕是無能為力了。”

竟是光棍兒得很。

“父皇!”單若水急得上躥下跳,帶著哭腔喊道:“沒有公主府我就不嫁了!我才丟不起那個人!”

“你若敢抗旨不尊就隻管彆嫁。”周景帝冷笑,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威脅他。

單若水登時被噎了一下,而後竟“哇”的一聲嚎啕大哭起來,拉著李貴妃的袖子一陣搖晃,“母妃你快想想辦法啊,父皇太過分了!”

“……”李貴妃頭疼極了,她能有什麼好辦法?

皇上顯然是打定了主意一個子兒不肯掏,她還能伸進去搶不成?眼下看來想要公主府,真就隻能自己蓋了。

可一座公主府蓋下來少說也得上百萬白銀,她上哪兒弄去?

男人男人耍無賴,家裡家裡靠不上,真真是能愁死個人。

愁著愁著,李貴妃的眼神就不由落在了單若泱的身上,難以抑製地流露出些許嫉恨。

就像六兒說的那般,哪怕是自己蓋公主府,單若泱手裡的東西也儘夠了,蓋幾個都不成問題。

早知道想方設法也該將那批東西弄到手才是。

許是懶得聽單若水再哭鬨,知會完這一決定的周景帝毫不留戀地就將幾人攆了出來。

“公主,這下可怎麼辦呢?難不成咱們當真隻能動用娘娘的遺物?”風鈴愁得臉都皺巴了,僅存的一絲理智讓她將那些唾罵給憋在了心裡。

單若泱搖搖頭。

貴重的擺件古玩孤本畫卷那些是無論如何都絕不能拿出去變賣的,那可都是無價之寶,真為了點銀子換出去才真真是蠢到家了。

況且她早說過要將喬家的東西都保存好傳下去的,又不是人走到絕境萬般無奈就等著救命呢,不過是一座府邸罷了,等她出宮之後自個兒賺足了銀子想怎麼蓋怎麼蓋。

眼下嘛……就這樣罷,嫁女兒的那個都不嫌自己丟人,她怕什麼沒臉?

全不似李貴妃母女預想中的那般,手握大筆財產的單若泱反倒看得很開,索性就將公主府一事暫且拋開了,日子該怎麼過都照常。

隻是選擇看開的單若泱卻如何也不曾想到,她自個兒是不打算要公主府了,她那叫人一言難儘的父皇卻是眼珠子一轉,想出了一個無恥至極的主意欲來幫她蓋這公主府。

這日應了林如海的請求,單若泱早早便出宮去接了小姑娘散心。

本是開開心心的,卻也不知究竟是哪裡出了差錯,她出宮一事仿佛全京城都知曉了。

人才坐在茶樓裡歇歇腳的功夫,一個接一個便找上門來,喊著有要事求見。

“都是些什麼人?”單若泱一臉納罕。

“仿佛都是京城內的富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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