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三十三章 三合一(1 / 2)

梨香院內,母女二人正坐在炕上邊做針線邊閒話家常。

屋子裡的炭火不間斷地燒著,可卻還是難免有些凍手,時不時就要停下來搓一搓。

薛姨媽見狀就說道:“你手冷就彆做了,叫丫頭將手爐拿來抱著暖暖罷。”

“連針線都不做了那一天天的可拿什麼來消磨日子呢。”總不能真抱著手爐在旁喝茶發愣不是。

心中暗暗一聲幽歎,薛寶釵便又低下頭繼續做了起來,忽而想起什麼,“今兒打起來之後仿佛就未曾見過哥哥?他可從不是個能起大早的人,莫不是昨兒夜裡又不曾回來?”

“可不是,見天兒沒個人影。”頓了頓,薛姨媽忍不住抱怨道:“從前時不時要回家拿銀子,好歹還能見見人。如今可好,他自個兒做家主了,真就變成那逃出五指山的孫猴子一般沒人能管著了,十天半個月不著家還是什麼新鮮事兒嗎。”

薛寶釵皺眉道:“總這樣在外頭吃喝玩樂也不叫個事兒,既是母親與我誰也管不了他,不如找個能管著他的回來罷了。”

“你的意思是給你哥哥找個媳婦?”薛姨媽認真考慮了一下這個提議,有些心動,卻還是遲疑道:“隻怕不容易,娶妻又不是納小妾,哪是能說找就立馬找到的。”

“既要能管著你哥哥,又不能太母夜叉無法無天,還要與咱們家門當戶對,你哥哥又是個愛美色的,不是大美人也拴不住他……”

眼睜睜看著她巴拉巴拉快速掰出來眾多條件,薛寶釵也屬實無奈極了。

方方麵麵都完美的好姑娘誰都愛,可問題是,哥哥他配嗎?

不是她胳膊肘往外拐,同為女子她實在是無法自欺欺人。

隻不過這話就不好同母親說了,總歸說了也不會聽,還反倒要惱了她。

畢竟這天底下怕也沒哪個做母親的會覺得自己的兒子哪兒哪兒都不好。

“不過你倒也是提醒我了,回頭我托人到外頭尋摸尋摸,隻怕不會太快有好消息。”薛姨媽歎了口氣,忽而想到,“這正經媳婦不能草率,倒是可以給你哥哥先安排個屋裡人。”

“你哥哥不是很稀罕香菱那丫頭嗎?頭兩年那丫頭一臉稚氣看著便是個孩子,我才壓著沒叫動她,如今倒是長大了些……你哥哥惦記那丫頭許久了,若允許他將那丫頭收了房,或許能將他拴著些彆老在外廝混。”

薛寶釵當即就搖頭反對,“母親瞧瞧香菱那身段兒像是‘長大了’嗎?過兩年再說罷。”

“也罷……也不好真禍禍了小孩子。”

“二太太來了。”

母女二人麵麵相覷,臉上都是同樣幾個大字——無事不登三寶殿。

“寶釵也在屋裡呢?今兒怎麼不曾去找寶玉和姐妹們玩?”王夫人有些詫異,瞧見她手裡的針線,轉臉就開始怨怪薛姨媽了,“她一個小姑娘家正是愛玩愛鬨的時候,你整日將她拘在屋裡做什麼針線啊?回頭將孩子悶壞了有你急的。”

還非得又補充一句,“咱們家又不是史家那樣的,還非得叫小姑娘自個兒做針線去補貼家用。”

言語中的諷刺、鄙夷之意實在是過於濃厚,仿佛忘了史家還是老太太的娘家。

當然,也興許正是因為知曉的緣故。

薛寶釵微垂著頭抿唇笑了笑,“前兩日許是不小心受寒了,近來便總有些咳嗽,隻好過段日子好些了再去找寶玉他們玩,省得再連累他們一同受罪。”

說著,還似模似樣地捂嘴輕咳了幾聲。

這下子王夫人就不再說什麼了,隻連連點頭囑咐她養好身子再出門去。

轉頭又是一歎,“我是真羨慕你每天都有親閨女陪著跟前,哪個寂寞都輪不著你寂寞。”

薛姨媽順口就笑道:“你這話跟我說說也就罷了,可就跟旁人說,不知道的還當你是在炫耀呢。能陪著跟前儘孝的閨女多得很,卻有幾個能像娘娘這般能給親娘給家族掙得如此榮耀臉麵的呢。”

這話落在王夫人的耳朵裡自是舒坦極了,嘴角止不住的上揚,口中卻仍說:“我哪裡需要她給我掙什麼榮耀臉麵呢,隻求她能好好的便再滿足不過了。”

“當年才多大點的一個小人兒,打小在家也是千嬌萬寵的,冷不丁就離了我去乾起了伺候人的活兒,我這心裡可彆提多難受了。”

“這麼些年骨肉分離,見也見不著,有心想打聽打聽卻也都沒個門路,我是時時刻刻記掛於心,吃吃不好睡睡不好,一時擔心她可曾吃飽穿暖,一時又擔心她彆小小年紀冒冒失失得罪了貴人……”

真不想要這份榮耀,真要這麼舍不得這麼擔心記掛,當初做什麼送人入宮呢。

薛寶釵緩緩垂下眼簾,將那一抹譏嘲掩於深處。

不過同為人母的薛姨媽卻似乎很能感同身受,聽著聽著便不由紅了眼眶,連聲安慰道:“如今好了,娘娘可算是苦儘甘來了,你也不必再如此揪心,隻安安心心享清福罷。”

又問,“聽說今兒大清早你就進宮去了,可是見著娘娘了?她如今過得可好?”

“見著了,娘娘過得好著呢。”王夫人頓時就轉憂為喜,一臉驕傲地說道:“娘娘住的宮殿氣派得很呢,裡裡外外一堆人伺候著,身上穿的戴的也都儘是那頂好的物件,整個人養得是珠圓玉潤的,一看便是享福的日子。”

“我還聽抱琴說了,如今也就是皇上身子不適,先前好好的那會兒,往後宮去得最多的就是娘娘那兒。”

珠圓玉潤是真,不過原本賈元春天生就是這樣的,與薛寶釵的身材很相似。

去得最多也是真,畢竟就屬賈家最好哄騙。

至於其他的,那就都是吹噓了。

一來要臉麵,二來這會兒她來的目的……那自然得將娘娘往高了去吹捧,哪兒能叫人有丁點好遲疑的地兒呢。

天真的薛姨媽還為她高興呢,“按這情形來看,娘娘的肚子應是很快就能有動靜了,你隻等著抱外孫吧。”

坐在一旁的薛寶釵不禁紅了臉,有心想要避一避,卻又怕自己一個錯眼的功夫母親又被三言兩語糊弄了去。

打從宮裡出來就往梨香院這邊來,怎麼瞧著都不像能有什麼好事兒。

她可還沒忘了,賈元春三天兩頭打發人回家要錢呢。

果不其然。

眼看鋪墊得差不多了,王夫人就將話題帶到了省親彆院上來。

“這是本朝前所未有的恩典,按說對咱們家來說實在是樁光宗耀祖的大喜事,可……”到這兒忽的就停了,隻麵帶愁苦,欲言又止。

擺明是等著傻子自己咬鉤兒呢。

偏薛姨媽就是這麼配合,立馬就急吼吼地追問開了,“可什麼呢?難不成這中間出了什麼差池?”

“那倒沒有。”王夫人搖搖頭,歎道:“隻畢竟是給娘娘省親用的彆院,到底不能與尋常普通彆院相提並論,若是蓋得不好,那無疑是在打皇家的臉,咱們可承擔不起那樣的罪責。”

“可若要好好蓋,要蓋得符合皇家的身份氣派,那卻又並非張張嘴就能成的……哎。”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還能有什麼不懂的。

薛姨媽下意識看了眼自個兒的閨女,又小心翼翼地試探了一嘴,“姐姐若是有什麼難處,咱們做親戚的自是不會乾瞧著,我估摸著我這些年攢下的私房錢大抵還有個十萬八萬的,一會兒都拿來你先用著?”

十萬八萬對薛家來說還不算什麼,但卻不代表這當真就是一筆小錢。

這個時候普通百姓一家好幾口人,一年到頭能有個幾十兩銀子就足夠過得挺好了,京城上好地段的大宅院也不過才幾千兩銀子。

誰家親戚也不可能隨手就拿出十萬八萬的來送人。

沒錯,就是送。

回回王夫人來就開口說借,卻至今從未還過一次錢,哪裡還能不知道她這德行呢。

薛姨媽是耳根子軟也心軟,卻總歸知道要為兒女考慮考慮,但凡這個姐姐真是有借有還的人,她今兒便是掏出來幾十萬兩都不帶猶豫的。

原還想著既是彼此都心知肚明的“借”,那這十萬八萬實在也不算少了,畢竟前頭還有二十萬左右的“借款”呢,如今甭管怎麼看都已仁至義儘。

偏王夫人不滿意極了,連臉上都抑製不住帶了出來,“遇著難處我頭一個能想到的便是你,想著你我親姐妹之間互幫互助也沒那個見外的,想著出去求一百個人也頂不上一個親妹妹親近有用,結果你竟這般打發我?”

再配上那傷心失望的眼神,不知道的還以為人家是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兒呢。

何為“厚顏無恥”?這不就是了。

薛姨媽嘴笨,也不知該如何接這話,索性一咬牙直截了當地問道:“那依著你的意思是想‘借’多少?”

“你是我的親妹妹,娘娘還得叫你一聲姨媽呢,攤上這樣要命的大事你姑且借個五十萬來周轉一下沒什麼了不得的吧?再其他……”

“五十萬?”沒等她話說完,薛姨媽就驚得從炕上跳了起來,“五十萬!你竟張嘴就要五十萬?你怎麼能張得了這個口嘴的?那可是五十萬啊!”

薛寶釵也被她這巨大的胃口給驚得呆在了原地,愣是好半晌沒有個反應。

哪想王夫人卻一臉不以為然,“薛家百萬豪富,借五十萬兩來周轉一陣有什麼難的?你這樣大的反應怎麼活像要了你的命似的?隻不過是暫且借用,將來又不是不還了。”

“借?還?這話說的你自個兒信嗎?”薛姨媽實在是忍無可忍,直接將那她強披的那層遮羞布給掀了開來,“咱們母子三個在你家住了不足三年,前前後後已被你‘借’去二十萬左右,從未見有過一枚銅板還來。”

“若今兒再‘借’五十萬給你,那可就足足七十萬了!七十萬啊!薛家的大半家底兒都搭進去了!你這當真是想借銀子使嗎?你不如索性直接張嘴將咱們薛家全吞進肚子裡了事,總歸也不差多少了!”

“還說不是要我的命?你哪裡是想要我的命,你分明是想要咱們一家三口的命啊!”

話到最後,薛姨媽已是繃不住痛哭出聲。

到這會兒她也再不能自欺欺人了,這個姐姐的心裡何曾有什麼姐妹情份啊?

這就是個貪得無厭的,隻恨不得將他們這孤兒寡母拆了骨頭全吞入腹中才好。

也不知是被扯開了遮羞布還是被戳中了那份不可告人的心思,王夫人那臉色是一陣紅一陣黑的來來回回變個不停,莫名心虛。

但有些事自個兒心裡琢磨琢磨便也罷了,哪裡能認了。

隻見她也“蹭”一下站了起來,滿臉含冤受辱的表情,“之所以先前所借一直未還不過是因為家中實在困難不湊手,我原想著咱們是一家人,你家裡也不急著這點來用,便是遲一些歸還也不打緊,卻未曾想你私心裡竟是這般想我的?”

“虧我還念著一家子嫡親的姐妹情份,以為咱們兩個是最親近的,甚至心心念念還想要結成兒女親家親上加親,至今時今日我方才知曉,原竟是我一廂情願呢。”

“也罷,自打你嫁進薛家後的確是變得愈發不似從前了,這麼多年下來你也被沾染上了一身銅臭味兒,滿腦子竟是那黃白之物罷了,慣是愛琢磨會盤算的,哪裡還有半分姐妹情。”

頓了頓,又接著說道:“先前你一封信來我二話不說便四處奔走使勁兒,好不容易才保下了蟠兒,後麵你們母子三個進京,我這個做姐姐的乃至整個榮國府上上下下都對你們儘心儘力地照顧著、處處護著,隻生怕你們孤兒寡母的日子不好過,到頭來……全當是我自個兒蠢,識人不清罷了。”

話落,當場便拂袖而去,將“痛心疾首”“失望至極”這八個字演繹得淋漓儘致。

往常麵對老太太時也沒見她這麼能說會道,對著自個兒的親妹妹倒是一套一套地拿捏。

先是動之以情,接著搬出兩個孩子的婚事以利誘之,最後還不忘貶低商戶薛家進行打壓,企圖激發其內心的自卑羞愧、加深其攀附自家的念頭。

當然,再一次拿薛蟠當年乾的那檔子事兒出來說道,也未嘗沒有隱晦威脅的意思。

母女二人都懵了,呆愣了好半晌,出走的靈魂仿佛才逐漸歸位。

“咱們眼下可如何是好?”薛姨媽隻覺自個兒腦子裡被塞滿了漿糊似的,一團混亂拿不定個主意。

一麵知曉這錢給出去了十有八/九是彆想著拿回來的,一麵卻又耳根子軟的毛病發作,忍不住將王夫人的話擱在心裡翻來覆去想了一遍又一遍。

甚至隱隱開始質疑自己是不是當真太計較太無情無義,再有若鬨翻了那他們孤兒寡母該如何在京城立足?以蟠兒那禍頭子的性子……

越想,她這心裡便越是搖擺得厲害,腦子也越發糊塗得厲害。

可見王夫人著實是拿準了她的性子,一刀一刀精準刺中要害。

好在薛寶釵是個清醒的,一見她那表情就知壞了,趕忙提醒,“母親可彆被帶偏了!”

接著就是一通苦口婆心的勸告,話到最後一咬牙,“這個榮國府咱們不能住了。”

“啊?”薛姨媽呆了,“那咱們還能去哪兒?”

娘家還有人不假,可嫂子卻未必歡迎她這個小姑子帶著一雙兒女長長久久住著。

“咱們怎麼就無處可去了?京城裡又並非沒有薛家的宅子,修葺一番就能入住,還能流落街頭不成?我知曉母親是擔心出去了沒人照拂,孤兒寡母許會受人欺負,可咱們住在榮國府就不受人欺負了?”

“我那好姨媽欺負起人來可比誰都狠,胃口大到叫人害怕,再這麼住下去咱們家那點子家當不出五年怕是就要見底兒了,到時候才真真是沒了活路。”

“今兒既是吵到這個份兒上,不如趁機徹底撕破臉皮搬了出去,一時半會兒她也沒那個臉再主動湊上來,暫且倒也落個清淨。至於說怕出去受人欺負恐保不住家當?母親怎的隻記得這個姐姐,反倒是將真正的靠山給忘了?”

要說王夫人和王熙鳳這姑侄倆為何能在賈家這麼得意?根本原因就在於王子騰罷了。

身為京營節度使,王子騰手裡是握著兵權的人,很得當今聖上的寵信,相較於徒有虛名而無任何實權的榮國府來說,不定誰比誰強呢。

同樣都是王家人,怎麼就不能依靠了?

一直以來被王夫人帶偏鑽進牛角尖裡的薛姨媽這時才陡然回過神來,暗罵自己著實蠢得厲害。

嫂子嫌棄他們在娘家常住是一回事,但總歸是不可能眼睜睜看著自家人被欺負,平日裡再多帶點禮回去走動走動,還怕真出事兒了叫不來人嗎?

思及此,薛姨媽忍不住就倒吸一口冷氣,“我這個好姐姐的心思實在是深得很啊。”

如今回想起來才驚覺,打從她踏進榮國府那一刻開始,她的好姐姐就一直在有意無意跟她說娘家嫂子的種種,讓她下意識覺得自個兒是遭嫌棄的,娘家怕是靠不住……

一個死了男人的寡婦,娘家又靠不上那還能怎麼辦?

可不就被王夫人這個親姐姐捏在手心裡了。

“我就說呢,老太太擺明是看不上咱們薛家商戶的身份,她怎麼偏就一門心思想要聘你做她的兒媳婦,分明是個將兒子看作眼珠子的人。”

“如今看來她怕是早就惦記上咱們薛家的那點子家當了,就琢磨著通過這門親事來謀算……也不對啊。”薛姨媽遲疑了一下,“你上頭還有哥哥呢,這家業也沒落在你頭上,頂多不過是嫁妝豐厚些罷了。”

“難不成?她該不會是想到時候處理掉你哥哥謀奪家業吧!”薛姨媽驚呼一聲,猛地嚇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自認也算是見過世麵的人,無論王家還是薛家都從不缺少爭權奪利之人,一旦真搶紅了眼,哪裡還能有什麼血脈親情啊?

親兄弟之間甚至是親父子之間的齷齪事兒都不是不可能,一個做姨媽的還能指望親近到什麼份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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