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琢磨,薛姨媽便越覺得這個可能性實在很大,當下那臉都白得跟鬼似的了。
薛寶釵猶豫再三也還是閉嘴沒勸什麼。
一則她覺得以王夫人的性子,指不定真就是揣著這樣的心思呢,她幫著辯解什麼?
二則她母親實在是個糊塗的,不定哪天又被哄了去,這會兒多想想也好,估摸著不必她再勸,母親也不敢再在賈家住下去了。
果然,薛姨媽哆嗦著腿就往外衝,“我這就去跟老太太說一聲,你趕緊打發丫頭婆子收拾起來,咱們儘快離去,宅子不曾收拾好哪怕先去找家客棧住著也行,總之這個榮國府是不能住了。”
這哪是什麼富貴窩避風港啊?分明是一頭會吃人的凶獸。
再在這裡多住一天,她都擔心自家這三個孤兒寡母會被拆分入腹屍骨無存。
賈母自是知曉王夫人的動向和心思,這會兒薛姨媽跑來要告辭,她自是不願放人的。
看不上薛寶釵是一回事,薛家的錢財她卻也想要,尤其是眼下這種時候,省親彆院的銀子還不知打哪兒弄呢。
隻奈何素來軟弱的薛姨媽這回卻格外堅持,怎麼說也不聽。
無法,賈母便點頭了。
等王夫人得知消息時,薛家的行李都已經收拾好了。
“當真就這麼走了?”
周瑞家的苦著臉點點頭,哪是“走”了啊,分明是“跑”了。
那速度,不知道的還以為後頭有鬼在追呢,恨不得插上翅膀直接飛走。
王夫人徹底懵了。
她之所以敢拿薛家當自個兒的錢匣子,無非就是吃定了她那蠢貨妹妹不敢離了她離了榮國府。
那番威逼利誘之後她氣勢洶洶地轉頭就走,實際上已是穩坐釣魚台,隻等著對方舔著臉上門來求和再好好拿捏呢。
卻誰想,薛家竟然就這麼走了?
“便是旁的都不在意,難不成她們也不在意寶玉了?薛寶釵不想做寶二奶奶了?”王夫人滿臉不可思議地喃喃自語,怎麼也想不通。
怎麼會有人不喜歡寶玉呢?
怎麼會有姑娘不想嫁給寶玉呢?
尤其薛家不過是個低賤的商戶,能嫁給寶玉可是她薛寶釵幾百輩子修來的福分,她怎麼可能舍得下?
絕不可能。
薛家那母女兩個指不定心裡頭在尋思什麼壞水兒呢。
對自家的寶貝鳳凰蛋自信到離譜的王夫人這時倒也不那麼著急了,不過對於老太太的自作主張卻還是惱恨得很。
“這樣大的事兒老太太怎麼就輕易點頭了呢。”言語中滿滿都是埋怨。
若擱在從前她自是不敢的,但自打賈元春崛起做了娘娘之後,她身為“娘娘的親娘”就自覺高人一等,徹底抖擻起來了。
賈母聞言冷冷地瞧了她一眼,“你自個兒乾了什麼好事心裡沒數?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倒還有臉怨上我來了。”
“人家是在家裡做客的,又不是家裡的奴才,說想走我還能強攔著是怎麼著?想走便走罷。”
“鳥兒總覺得籠子束縛了它的自由,待飛了出去就該知曉外頭是何等危險了,屆時……自個兒就該老老實實飛回來了。”
看似一句隨意的感慨,不過作為多年的婆媳,王夫人卻還是聽出了這話裡頭的某些暗示。
眸光微微一閃,心裡便有了主意,且揭過這茬不提。
“可眼下該如何是好呢?短時間內咱們能上哪兒弄到那樣一大筆銀子去?再拖下去可就遲了,旁的好些個娘娘家裡頭都動起來了。”
“要不,老太太您跟林家問問?好歹也是夫妻一場,不能敏妹妹沒了他就如此翻臉無情吧?多多少少幫扶一下也好啊。”
賈母的臉瞬間就黑了,沒好氣地斥道:“哪裡還有什麼林家?如今那父女兩個都在公主府住著呢,連人帶家當都歸了三公主,你還妄想什麼?有膽子你自個兒伸手進去掏,看那煞星剁不剁你的手!”
當日婚禮上的那一場鬨劇簡直就是她這輩子無法忘卻的噩夢,迄今為止她都還不敢見人。
她也是看出來了,那位三公主著實就是個囂張跋扈的主兒,惹急了氣性上來就沒什麼是那煞星不敢的。
總之她是再不敢輕易撩撥乾點什麼觸及對方利益的蠢事了。
王夫人聽見這話也隻訕訕地笑笑,含糊推諉一番岔開這個話題。
顯然,她也是知道怕呢。
沒了薛家這個錢匣子,賈家這省親彆院的錢湊起來就愈發艱難了。
雖說家裡那些親戚、四王八公多多少少也都主動送了些銀子上門聊表心意,可加起來攏共也才不過二十萬。
加上府裡公中剩下的那三瓜倆棗兒,滿打滿算也才不足彆院的三分之一多,還有大半缺口等著填補呢。
最終實在沒了法子,王夫人叫來周瑞家的悄悄吩咐道:“將金陵的那塊祭田賣了。”
“賣祭田?”周瑞家的大驚失色,慌忙勸阻,“太太三思啊,這事兒萬一被大房和老太太知曉可是絕不能善了的!”
所謂祭田便是族中祭祀所用的,意義不同於其他任何家族產業,說句不好聽的話,便是哪天犯了事被抄家,這祭田也是能保存下來的。
是以每個家族初發跡起便會開始置辦祭田,能置辦多少便會儘量置辦多少,無一例外。
也正是因其重要性,向來也沒有哪個家族會輕易動祭田的主意,除非真真山窮水儘走到了絕路。
好端端的若哪個敢動祭田,那就等同於是在動搖整個家族的根基,指定是要被全族所有人群起而攻之的。
而賈家在金陵的那塊祭田都是上等的水田,每畝能賣到八十兩,攏共二十頃總價值十六萬兩白銀。
真要賣了出去自然是能很大程度上緩解一下此時的燃眉之急,可這其中的風險卻也實在是太大了,一旦東窗事發必定是一場巨大的地震。
周瑞家的有心想勸,可王夫人卻打定了主意。
她有什麼好怕的?
她背後站著兄長,膝下寶玉又是老太太的命根子,還有元春這個爭氣的女兒撐腰,害怕賈家敢休了她不成?
“好了,叫你去你就去。”
以此同時,萬般無奈的賈母也正吩咐王熙鳳,“家裡如今正是急用銀子的時候,就先從庫房裡拿些東西去抵了罷,待日後緩過來了再去贖回來。”
王熙鳳驚愕地張大了嘴,半晌訥訥道:“若叫大老爺知曉必定要鬨了。”
“不必叫他知曉,他就是個拎不清的糊塗蛋。”賈母萬分嫌棄地擺擺手,又暗含警告道:“嬪妃回家省親原是天大的榮耀,這園子無論如何也絕不能出任何岔子,若鬨出什麼笑話打了皇上的臉,咱們全家上下老小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是,我省的。”王熙鳳歎了口氣,轉頭便去取了鑰匙開庫房。
說實話,事情走到這一步她心裡倒也沒多少意外的,畢竟這些年榮府的管家奶奶是她,沒有任何人能比她更清楚這個家裡的情況。
寅吃卯糧都還尚且不夠吃的,哪裡還能蓋得起什麼省親彆院?
如今再將那些死物典當了出去,可就真真是再沒什麼剩的了。
夜裡,王熙鳳歪在炕上還止不住愁眉苦臉。
“將來能留給咱們大房的估計也就隻剩下了一具空殼子……想當年‘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這才過去多少年啊,家裡頭怎麼就變成這樣一副光景了?”
聽聞這話的賈璉卻是冷笑起來,“再如何豪富,能架得住揮霍卻也萬萬架不住內鬼蛀蟲偷食,咱們家在你嫁進門之前可絕非是這樣的光景。”
“璉二!”王熙鳳當即就炸了,“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還是我偷了家裡的東西?放你/娘的狗屁!我王熙鳳嫁到你們家來丁點好處沒撈著不說,反倒還將嫁妝搭進去大半,否則你們一家子老小早頂不住每頓山珍海味了!”
“正經人家哪個能用媳婦的嫁妝?我不說叫你賠我的嫁妝,你倒反過來給我潑臟水,你個沒良心的混蛋玩意兒,老天爺打雷時怎麼沒劈死你拉倒!”
“誰說你了?我話都還沒說完你就連珠帶炮的一頓罵,可真真是冤死我了。”賈璉苦著臉叫屈,壓低了聲音說道:“你自個兒想想,你這管家權是誰交給你的?”
還能是誰?自然是王夫人。
賈璉的親娘早早就去了,管家權自然而然落在了二房太太王夫人的手裡,便是後頭邢夫人進門也未曾改變。
一個小門小戶出來的,賈家上下沒哪個將她放在眼裡,提都未曾有人提起過管家權這檔子事兒,她自己也沒那底氣去爭搶。
是以繼承榮國府的雖是大房,可實際上卻被二房捏在手裡多年,直到王熙鳳進門才改變了這一局麵。
當時移交管家權那事兒還是王夫人自己提出來的,王熙鳳也全然不曾多想什麼,還滿心歡喜感激,隻道果然是嫡親的姑侄兩個,與旁人自是不同的。
如今被賈璉這麼一點,王熙鳳才猛然回想起來——當初這管家權交到她手裡的時候可就已經內裡空虛了。
偏她是個不服輸的性子,怕彆人說她沒本事,才上手就能將家管成這樣……於是她寧可變賣嫁妝也在咬牙苦苦支撐。
事實上若非有她的嫁妝和那份見不得光的銀子貼補,這個家早在她才接手那會兒就該垮了,與她王熙鳳又有什麼關係?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她掏空了府裡的根基才將管家權交給我?故意坑我來了?”王熙鳳咬牙,眼神陰惻惻的可怖極了。
賈璉害怕地往旁邊縮了縮,咕噥道:“我雖不知咱們家究竟有多少財富,不過祖父當年也是開國功臣,是跟著太/祖一路打拚過來的……你瞧瞧如今京城裡其他開國功臣的後人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大抵也該知曉了,咱們家怎麼也不至於差那麼老遠吧?”
要說賈家子孫揮霍,誰家還沒幾個敗家子呢?論起揮霍來他們這些勳貴子弟也都是半斤八兩。
再者說,除了家裡吃的穿的用的好一些,平日裡他們父子想要從賬上支個千兒八百兩銀子都困難,說揮霍又能揮霍到哪兒去?
怎麼想,家裡都遠不至於淪落至此。
“我估摸著,除了你那好姑媽以外,隻怕老太太也沒少往自個兒的私庫倒騰。”賈璉撇撇嘴,酸溜溜兒地說道:“老太太疼寶玉疼得跟什麼似的,指定是想多留點好東西給她的寶貝疙瘩呢。”
雖還不曾見識過那對婆媳的私庫,但他總覺得,若有幸能瞧上一回,必定能被閃瞎雙眼。
嘀嘀咕咕老半天也沒聽見有回應,他就扭頭看了一眼,誰想正看見他家母夜叉一臉陰狠的表情正在磨牙。
“這些日子你彆出去廝混了,老老實實給二房跑腿蓋園子去。”話到這兒,王熙鳳腦筋一轉忽的就笑了,“咱們夫妻兩個這麼些年都乾了些什麼?”
“我手裡雖捏著管家權,可遇著事兒了還是得去跟那位二太太請示,自個兒可做不了什麼主。你這個長房嫡孫呢?一天天淨給二房跑腿辦事兒去了,但凡有點什麼都知道要找璉二,可比管家好使多了。”
先前覺著多風光啊,一家裡裡外外仿佛都拿在他們兩口子手裡似的,可如今回過神來才發現,他們這些年可不活脫脫是二房的管家和管家媳婦?
可笑至極。
賈璉懵了一瞬,而後那臉就綠了,咬牙道:“那你還叫爺給他們當跑腿的?”
“不趁機多撈點你想你兒子閨女以後喝西北風去?”王熙鳳輕蔑地瞥了他一眼,陰狠地笑了,“坑了我那麼多嫁妝,我能輕易饒了她?這回不加倍討回來我王熙鳳的名字倒過來寫!”
先前她那好姑媽有心算無心,她認栽。
但是對不住,這回可就該輪到她有心算無心了。
“再者說,榮國府本就該是咱們大房的,憑什麼好東西都被她們倒騰完了留下一具空殼子打發咱們?當是打發叫花子呢?該是咱們的東西,咱們搶回來也是天經地義。”
夫妻兩個窩在床上挨著腦袋嘀嘀咕咕到半夜,小算盤劈裡啪啦那是一套一套的。
結果也絲毫不出所料,無論是賈母還是王夫人都早已習慣了將府裡那些勞心勞力的大小事務都打發給他們兩口子去做。
一來兩口子的確都精明圓滑,做起事來還是很叫人放心的,二來卻也實在是除了他們沒旁人了。
賈赦那是個混不吝的,整天喝酒睡女人,再不然就是四處淘他的古董扇子,其餘的事那是一概不管,也沒那腦子管。
賈政雖不過隻有五品,卻大小也是個官,每天還是得按時去衙門當值,且他又是個不通俗物的性子,得空便也隻知與一眾清客附庸風雅。
於是乎,毫無所覺的婆媳兩個就這麼愉快地跳了坑。
賈家這邊是一通熱火朝天雞飛狗跳,公主府那邊的一家三口卻小日子過得很是溫馨和睦。
這日閒來無事的單若泱正與林黛玉在園子裡煮酒賞梅,忽見門房來報。
“皇商薛家姑娘給姑娘送來一份拜帖。”
“寶姐姐要來見我?”林黛玉一臉訝異,又因許久未曾與姐妹們一道兒玩耍,不免也有些意動,便看向旁邊。
單若泱點點頭,“想見就見,由你便是。”
薛家與王夫人鬨掰從賈家搬出來一事她第一時間就知曉了。
倒不是閒的沒事兒多關注賈家,而是實在好奇。
原著裡頭因為有了林家的百萬財產,那省親彆院才得以蓋得那般順利且豪華,而今林如海又沒死,沒了那筆錢財他們家的省親彆院又是否還能蓋得起來?
抱著看熱鬨的心態,她就打發人多關注了些,誰想那王夫人還真能給人驚喜。
張嘴就管薛家要五十萬也是她萬萬沒想到的,口氣這麼大是真不怕閃了舌頭。
不過這薛寶釵小小年紀就有如此果決的性子倒也難得,難怪薛家老家主能將這個女兒充作男兒教養,薛蟠那種貨色拿什麼能比?
不過是□□多了二兩肉罷了,否則薛家還能有他什麼事兒。
當然了,倒不是可惜薛寶釵生錯了性彆,隻可惜她生錯了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