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一出門,風鈴便滿臉期待地迎上前來。
單若泱微微一搖頭,大步朝著宮外走去。
風鈴頓時白了臉,跟著後麵小聲問道:“公主這回竟不曾勸得動皇上?”
勸?為何要勸?
他自己非要上趕著作死,她還費那口舌勸什麼?
回回都非要她磨乾了嘴皮子他才不情不願地掏錢,真真是累得慌。
既然如此,就彆怪她抓住機會對他重拳出擊了。
思及此,單若泱的眼底閃過一抹堅定的冷意,才一腳踏出宮門就吩咐道:“你現在立即打馬去一趟向會長家裡,本宮有要事請他過府相商。”
回到家中,她便打發人又叫來了無憂。
“開庫房將現銀都清點出來,看看究竟有多少,另外將本宮的嫁妝都盤點一下,能賣的都拿出去賣了。”
“公主?”無憂一臉震驚。
“去罷,你沒聽錯。”說罷便踏進了書房。
沒一會兒功夫,蕭南妤便找了過來。
“聽說了?”單若泱抬頭瞧了一眼,指指麵前的椅子,“坐下說罷。”
蕭南妤滿臉擔憂地問道:“究竟出了什麼事竟到了需要公主變賣家當的地步了?”
“今兒早上走得急,還未來得及告訴你……”
等聽罷她的話,蕭南妤已然徹底懵了,“皇上竟連最基本的軍費都不肯給了?還是在明知後果的前提下?”
“彆懷疑自己的耳朵,你一個字都不曾聽岔。”再一次提起來,單若泱還是止不住心中泛冷,“無論是為了這個國家出生入死的將士,還是那無數平民百姓,在他眼裡根本就不值一提。”
“怎麼會這樣?他難道一點兒都不害怕嗎?”
單若泱若有所思道:“這一路上本宮也在想這個問題,再怎麼舍不得銀子,他難道就不怕捅出大簍子以致民怨四起皇權不穩嗎?”
最終得出一個結論,他或許當真不是那麼害怕。
儘管他一心追求長生,似乎也的確對國師對仙丹深信不疑,可自己的身體究竟如何,他應當是最清楚的。
越是鉚足了勁兒瘋狂想要不惜一切追求長生,不也正恰恰說明,他已經感受到了自己的衰老、甚至是窮途末路?
或許連他自己都不曾意識到,他如今的做派越來越有種破罐子破摔的傾向了。
無論什麼人什麼事,隻要不是分分鐘打到臉上來能將他從皇位上攆下去的,他通通都可以坐視不理。
至於這個國家的將士如何百姓如何,山河是否安然、社稷是否穩當,甚至他這個帝王的名聲又如何……那都有什麼關係呢?
反正他已經到末路了,考慮那麼多做什麼?屁用沒有。
至少對他本身來說是這樣。
既然如此,還費那個勁兒勞心勞力“白搭”那麼多雪花銀做什麼?倒不如留著自己好好享樂。
就像是一個被判了死刑的人,儘其所能發了瘋的最後狂歡。
萬事不管,隻求自己享受。
“當然,這也僅僅隻是本宮的推測,除此之外仿佛也找不到其他什麼合理的解釋了。”
“聽起來倒也著實有些道理。”蕭南妤附和著點點頭,狠狠咬牙道:“不過無論究竟是何緣由,這樣一個人實在不配再坐在那張椅子上!”
“公主也是這樣想的?這樣一筆軍費雖不小,卻也還未到要叫公主變賣家當予以支撐的地步……公主這是打定了主意要將事情往大了鬨?”
既是進一步狠狠打擊周景帝的聲望,動搖他的皇權根本,也是趁機為自己收買人心、軍心,好為將來鋪路。
可以想象,如今遠在邊疆的嚴將軍和其部下究竟有多煎熬,一旦周景帝的決定傳過去,大家又該會有多絕望。
恰在這個當口,長公主變賣家當自掏腰包救其於絕路,換做是誰不感動不記恩?
這種情況之下,實打實就是救命之恩,沒有半分誇大其詞。
而邊疆將士的性命又幾乎可以與那些百姓的身家性命劃上等號,尤其是不久的將來胡人來犯之時,可就該知曉事情的嚴重性了。
“這還遠遠不止,同樣作為將士的其他人也必定能夠對此事感同身受,對皇上和公主……”前者必定恨得牙癢癢,心寒至極,後者或許說不上似嚴將軍部下那般感激涕零,但多多少少總是會有些好感在的。
蕭南妤的眼睛緩緩亮了起來,不禁發出一聲冷笑,“這麼看來,那位這回還真是給公主送上了一份厚禮呢。”
“可不是說。”單若泱勾起了嘴角,滿含嘲諷道:“既然人家都眼巴巴雙手奉上了,本宮若不笑納顯得多不懂規矩呢。”
這時,外麵傳來了風鈴的聲音,“公主,向會長到了。”
“進來。”
門一開,一股子寒氣瞬間變湧了進來,激得人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草民見過殿下,見過……這位姑娘。”
單若泱並未給他介紹,叫他坐下之後便迫不及待問道:“商會之中應當有做糧油生意的吧?還有棉花、木碳這些禦寒之物。”
向維點點頭,“有好幾個呢,公主有需要?”
“是有大量需要。”單若泱看了看自己眼前的紙張,上麵都是方才草草算過的數目,皺著眉頭說道:“暫且來說,大米要二十萬石、棉花三千五百石、馬草十五萬石、木炭……也來三千五百石罷。”
餘下還有布匹、油、豆、肉之類雜七雜八的也都不是一筆小數目。
向維原還尋思哪裡能需要用這麼多物資呢,聽到“馬草”二字時瞬間就靈光一閃,“這是軍用物資?”
“不錯,是要送往邊疆的,一定要快。”
“這……”向維止不住有些撓頭了,道:“一會兒回去草民便立即聯係他們,大夥兒手裡的存貨應當能湊出來。”
能進商會的顯然都不會是什麼小商小販,便是京城本地的存貨不夠,周邊幾個城鎮分店調取一些也不費多少事。
單若泱稍稍鬆了一口氣,又說道:“棉花布匹收購下來便直接做成棉衣棉褲和被褥,這個需求量很大,又要極快,隻怕……”
蕭南妤忽然想到,“眼下正是百姓貓冬的時候,不如分發給百姓們去做?這東西也無需做得多精致,質量過關就行了,普通平民百姓家哪個女人還不會點針線活兒呢?滿京城這麼多人,保準兒不耽誤。”
“這個提議好,就這麼辦!”單若泱當即拍板定下了,再三尋思一遍覺得需要的東西差不多都交代完了,便打發了向維,“收購來的東西每送來一批本宮當場結賬,叫大夥兒都放心。”
“此事十萬火急,本宮今日便不多留你了,待一切都辦妥之後本宮再親自設宴感謝向會長。”
向維忙起身,“不敢當,能為公主效勞是草民的福氣,公主放心,草民這就去辦。”
有一個商會會長在中間幫忙聯絡,事情辦得的確要快得多,當天第一批物資就已經送了過來。
單若泱早已吩咐了下去,每一樣送來便清清楚楚地查驗、登記,確定沒問題便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絲毫不帶拖遝的。
一眾商人見此情形也都安心下來,各色物資開始源源不絕地往公主府送,與此同時,那錢也是如流水般撒了出去。
起初旁人還不曾怎麼在意這件事,可送來的物資實在太多了,甚至已然堆到了公主府外頭,由一眾親兵日夜不間斷地看守著。
如此一來,便不由不引人好奇了。
“長公主這是做什麼呢?這都是買的什麼啊?”
“方才檢查的時候我伸長脖子瞟了一眼,仿佛都是大米、木炭什麼的。”
“買這麼多做什麼?公主府多少人也用不了這老些啊。”
“不知道,不過我還聽說長公主找了好些村子的人在幫忙做棉衣棉褲棉鞋被褥這些東西呢,數量也多得嚇人,還要求特彆著急。”
“這是怎麼了?難不成又有哪裡要遭災了?”這人顯然是聯想到了護國長公主的預知能力。
此言一出,在場看熱鬨的百姓頓時就緊張了起來。
“你這一說還真像,不然這麼多東西往哪兒用啊?”
人群裡,有個聲音突然就神秘兮兮地說道:“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我可是早聽說了……”
“聽說了什麼?”
“你倒是快說啊,彆賣關子了。”
似是享受夠了旁人的關注,隻見那人“嘿嘿”笑了兩聲,這才開了口,“聽說長公主夢見不久之後胡人要大舉侵犯邊疆,這些東西都是準備給邊疆的將士送去的。”
一聽是要打仗,大夥兒的心立即都高高提了起來,人群之中到處都是倒吸冷氣的聲音。
突然又有人不解道:“可這跟長公主有什麼關係?這些不是應該朝廷戶部去籌備的嗎?再說了,前不久入冬那會兒我仿佛才看見朝廷往邊疆送物資啊。”
“朝廷?嗤。”那人嗤笑出聲,冷冷道:“我聽說長公主夢見之後立即就去宮裡告訴了皇上,可皇上隻給戶部尚書大人批了二十萬兩的軍費。”
“二十萬兩?這麼多還不夠?”
顯然,對於平民百姓來說其實並沒有太大的概念,二十萬兩在他們看來已是一筆難以想象的天文數字。
於是那人又不辭辛勞地大概解釋了一番,好叫眾人知曉這所謂的天文數字放在軍費上都能乾些什麼。
聽罷之後,百姓們都懵了。
“照這麼來說,那不是屁用都不夠?”
“朝廷怎麼隻給批這點?難道是上回給的已經夠多了?”
“你傻啊?真要是夠了,這會兒長公主折騰什麼呢?”
方才那人又接著冷笑道:“可彆瞎琢磨了,上回給的比這回還少呢,滿打滿算也不過五萬兩白銀上下的物資,連堵個牙縫兒都不夠的,這會兒邊疆的將士們指不定都在怎麼煎熬呢。”
有了方才的詳細解釋,大夥兒對這五萬兩顯然也有了更清晰直觀的認知,一時之間眾人嘩然。
“皇帝老爺也太小氣了吧?”
“該不會是他老人家鬨不清價格吧?”
“便是他當真不清楚,戶部尚書還不會解釋嗎?還有長公主……”
“長公主解釋得明明白白,再三勸皇上多批些銀子,可皇上死活就是不答應,最後還直接將長公主給攆了出來,沒法子啊。”
那人歎了口氣,接著又一臉敬佩感動地說道:“長公主可是菩薩轉世,哪裡能見得了這些民間疾苦呢?那可是整整二十萬大軍和一座城池的百姓啊,這不沒法子了,索性自掏腰包收購了這麼多物資。”
“就為了這些東西,長公主是連壓箱底的銀子都掏了出來,這幾日還總看見公主府的人拿著東西去變賣呢,聽說那都是她的嫁妝。”
“連嫁妝都變賣了?”有人不敢置信地瞪大了雙眼,“這得花費多少啊?連堂堂公主都被逼到這份兒上了?”
“大致估摸著奔著這個數去了。”說著,他便伸出來兩根手指頭。
有人立即猜測,“二十萬?”
結果立即就被人一巴掌拍在腦瓜上,嘲笑道:“你小子是不是傻?方才都說了二十萬兩白銀能買些什麼東西,你再瞪大你的狗眼瞧瞧,這些像是二十萬兩能買到的嗎?我猜啊,是二百萬兩還差不多!”
“二百萬?”
“這得是多少銀子啊?怕是一座銀山吧?”
“難怪能將堂堂公主都逼到變賣嫁妝的地步,這也太嚇人了。”
眾人連連咋舌驚歎不已,正說話的功夫,又是一批物資送了過來。
而後就親眼看著公主府的人仔細查驗一遍後又搬出來一個箱子給對方,打開的瞬間,白花花的光芒簡直能閃瞎人的雙眼。
“嘶……一整箱的銀子!”
“我的親娘誒,我長這麼大頭回見著這麼多銀子!”
等感慨完,回過神來的百姓中終於有人抓住了事情的關鍵。
“將公主逼著變賣嫁妝去買這些物資給將士們,皇上他……是不是放棄邊疆的將士和百姓不管了?”
“難道朝廷窮到這個地步了?”
“窮個屁!”還是方才那人,突然跳起腳來狠狠啐了一口,咬牙切齒道:“他這幾日還在捧著銀子到處找那勞什子的仙草好給他煉仙丹呢!他窮?他堂堂一個皇帝老爺,誰還能比他富有?他分明就是不想管咱們老百姓的死活!那就是個死昏君!”
“這……這不能吧?咱們可都是他的子民啊。”
看在場眾人的神情,很顯然,不肯相信的遠不止這一個。
“你們快拉倒吧,可就彆再騙自個兒了,想想他過去的那些做派,哪裡像是一個明君的架勢?哪裡又將咱們當作自個兒的子民了?你們若不信這件事兒,不如自己到處打聽打聽去,我還能有那熊心豹子膽造謠皇帝老爺不成?”
此言一出,眾人頓時麵麵相覷,無不清楚地看到對方臉上的遲疑和隱隱壓抑的悲憤。
不消片刻,不少人就四散開來,有的去找門路打聽真相,有的則迫不及待去與旁人交流了。
冷不丁有人好奇道:“你小子怎麼知道這麼多?”
隻見那人又是“嘿嘿”一笑,衝著公主府的方向揚了揚下巴,小聲嘀咕道:“我有個老嬸兒在公主府做嬤嬤呢,你可彆跟旁人說啊,不然叫長公主知曉有人在外頭傳閒話,我那老嬸兒指定討不著好。”
淳樸的大爺立時就信了,“原來是這麼回事兒,這就難怪了。行了行了,你放心,我不會出去瞎說道的,你行小子也快家去罷,這天兒凍死個人咯。”
說罷,精神奕奕的大爺便率先揣著手離去了,全然不知身後那小子在各個巷子瞎溜達一圈兒後便摸上了長公主府的角門。
輿論在百姓當中迅速發酵,與此同時,朝中的大臣也得到了消息。
毫無疑問,大家的第一反應都是不信的。
誰會相信一個帝王會乾這種自毀長城的事兒呢?太荒謬了。
可等著各自派出去打探情況的奴才回府一說長公主府外的“盛況”,原本對謠言嗤之以鼻的大臣們卻突然就遲疑了。
“不能夠吧?皇上怎麼會乾出這種事兒呢?”
“老爺若想一探究竟,不如先去找戶部尚書問個清楚?皇上究竟給撥了多少軍需,他應當是最清楚的那個了。”
“不錯……趕緊備馬車!”
同樣的場景發生在各個大人的家裡。
很快,戶部尚書家的那條巷子就被馬車塞滿了,一度遠遠兒延至外頭的大路上。
連接到消息匆忙趕回自己家的戶部尚書都未能擠得進巷子,到外頭就隻好下車步行進去了。
甫一踏進大門,那一雙雙目光灼灼的眼睛便投了過來,頓時壓力倍增。
戶部尚書不禁苦笑起來,“難得蓬蓽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