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李暮近要帶丁珂去醫院,沒有詢問,自然談不上拒絕。
他的車在河裡泡著,兩人手機錢包這些也早沉底,關鍵時刻還是付知之過來接了他們一趟。
付知之不開音樂,車裡隻有空調發動時,冷風呼呼聲。
李暮近和丁珂坐在後座,前者正靠在後背,閉眼養神,後者把臉扭向窗外,看著瓢潑大雨。
付知之覺得氣氛有點尬,樂嗬打岔:“還得說是我吧,新聞一報道,我看見有你們倆,正按腳呢,說什麼也不按了,立馬趕過來。換個人都不見得有我動作利索。”
沒人搭話。
付知之噝一口,正一正脖子筋,不討沒趣,打開手機,連接了音響。
“……側翻的重大事故,一級政府啟動應急機製,展開分秒必爭的救援行動。據獲救人員、現場群眾推測事故原因是半掛貨車超載、偏載導致的失重,具體責任認定還在進一步調查當中……”
付知之聽完還是沒忍住:“我去的時候聽說有人溺水太久,極有可能腦死亡。可不是?要是碰巧沒開窗戶,又憋又要溺水,噫,想想就難受死。”
這就是丁珂一個小時前的處境。
付知之無心的一句評論讓她心又突突跳了幾下,她剛經曆過,知道再多溺幾秒,就上不來了。
想到以前水族館教練告訴她,再會水也要對大海保持敬畏,因為它們拿走的就是會水的人的生命。
以前不覺得,現在深有體會。
被困時,那麼多自救技能裡沒幾個真能逆轉困境。
她有時候還是太理想了。
李暮近睜開眼,後腦勺離開靠背:“關了。”
“好嘞。”付知之聽話。
*
急診大廳。
需要檢查的項目有點多,又是一個丁珂坐在等候區的鏡頭,好像距離上一次坐在這裡,還沒有幾天。
遇到李暮近後跑醫院的次數都多了。
有付知之在,不用李暮近去做繳費、排隊這些事,他守著丁珂就好。或許說看更合適,他看著丁珂。她沒打算來檢查,不看著一定不見了。所以除了中途去過一次衛生間,其餘時間一直坐在旁邊閉目養息。
“醫生——”
突然一聲嘶啞呼喊,整個廳的人看去,渾身是血的男人抱著渾身是血的孕婦衝進急診,醫護人員熟練迅速地推車過去,男人急得汗淚如雨,放下孕婦卻輕手輕腳,之後追著車一路消失在走廊。
七八人姍姍來遲,抓住個醫生就問:“我兒媳婦去哪兒了!”
“孕婦嗎?進手術室了。”醫生回。
最急的老太太放下心來,扭頭狠瞪一眼臉色白透的男人,咬牙罵:“要是我孫子沒了你就給我傾家蕩產!”
“是雨太大了才撞的車……”男人聲音細弱蚊蠅。
原來是雨天車禍,孕婦不幸受傷。
他們也一並消失在走廊,大廳又恢複忙碌。
李暮近和丁珂兩個好像與這個世界存在屏障的人,第一次跟群眾融為一體,看完了急診大廳裡這一個屢見不鮮的片段。
他們也剛從車禍裡生還。
大概要經曆過才知道被困在一個小盒子裡的絕望。
丁珂眼神忽而堅定不移。
李暮近也是。
付知之把交完費的醫療卡遞給丁珂,還有一堆檢查單,難得那麼正經地一一解釋:“有些檢查很快出結果,有些就要一兩天,你下載醫院軟件,到時候從後台看,有問題再來掛號。掛號你可以找阿暮,沒有他涉獵不到的關係。”末了還不忘給李暮近裝逼。
丁珂接過來。
付知之突兀地吸口氣,想起一件事,把手機給她:“你同學剛給我打電話,讓你回一個,就最近來電那個號碼。”
丁珂一看是章苗苗號碼,走到一邊,回過去。電話一秒接通,章苗苗急道:“珂沒事吧!我在新聞上看到你了,雖然就一個背影,但也逃不過我這一雙慧眼!”
“沒事。”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今天六一,半個班都在我們寢室聚齊了,童心不泯要過節。”
都六月了啊。丁珂恍惚。
阿嘉湊到手機跟前,說:“現在我們準備改主題了!慶祝高架橋事故是虛驚一場!”
電話那頭吵鬨,聽得出人不少,丁珂說:“你們玩兒吧,我不知道幾點回了。”
“你現在在哪兒呢?”章苗苗又問。
“醫院。”
“啊?都去醫院了?都這麼嚴重了?”
丁珂抬頭就看到李暮近那張沒什麼情緒的臉,翻一個細小白眼,回答:“沒有,就是小題大做。”
章苗苗沉默片刻,像是遠離人群,走到一旁,“我在新聞隻看到你的背影,卻是真真看到了李暮近。不然也不會讓阿嘉去找美院的學姐,拿到這個叫付知之的手機號。你倆下午在一起?”
“嗯。”丁珂沒有否認。
章苗苗不再多嘴:“好,早點回來。”
有同學又湊過來,對著話筒跟丁珂說:“珂你想吃什麼?她們幾個正點呢,咱們老規矩,一人一樣,放在一堆,一起吃!”
“你們吃你們的,不用等我,我可能很晚回。”
“行吧。”
章苗苗最後囑咐:“你記得注意安全。”
“嗯。”
電話掛斷,丁珂跟付知之說一聲,又借他手機給護工打了電話,問丁卯情況,囑咐護工若看到新聞,不要告訴丁卯。順便請她在網上叫幾紮啤酒送到學校,告訴她明天買新手機再把錢轉給她。
事情都辦完,丁珂還手機去做檢查。
付知之正要跟李暮近使眼色,李暮近早從丁珂手裡把檢查單拿來,領她前往。
要不是知道李暮近脾氣,付知之真想拍照發群調侃兩句,少爺什麼時候動過真格的。果然沒有男人離得開女人,什麼樣的角色都會被一個女人拿捏。
以前是丁珂,現在是一個叫丁珂的。
他本來隻覺得這個健身房遇到的女孩長得正,李暮近一時上癮,但在李暮近讓他給女孩完成業績時候,他覺得不對勁,打聽才知道,女孩名叫丁珂。
他不知道李暮近兩年前案件情況,但知道李暮近在那女孩死之後就比以前更難琢磨了。
兩年裡,他以為李暮近是傳言精神不好,但健身房的丁珂一出現,李暮近的陰沉好了一半,哪是精神不好,根本是那個丁珂的離世讓他煩躁。
無論李暮近出於什麼心理,女孩在他那是與眾不同的,毋庸置疑。
付知之對真相不感興趣,李暮近在乎這個丁珂,他就幫忙伺候好,這樣少爺指縫漏出來的金豆子能多點,他也多撿一點。
*
十點多,檢查全部做完,馬上出結果的檢查都沒大礙。
付知之沒給丁珂喘息工夫,上前說:“你室友又打來,說你那同學喝多話趕話吵起來了,把對象叫到女寢助威,讓宿管知道了,現在正聯係學校處置呢,讓你今晚回家,彆回去湊熱鬨了。”
像是怕丁珂不信,他直接遞上手機:“你可以回個電話確認一下。”
丁珂回過去,章苗苗比他還誇張,說她那幾紮啤酒給她們喝爽,但也喝出事來,“那個誰一喝酒就耍酒瘋,我忘了,你也忘了吧?居然買那麼多。”
“很嚴重嗎?”丁珂問。
“也沒大事,就是很亂,不行你回家住一宿,省了沒你事還把你摻和進來。你這剛從河裡救回來,彆再受驚。”
“好。”
醫院裡出來,丁珂左走直行,付知之挑眉看著遠走的丁珂,想說招呼都不打一聲,這麼囂張嗎?回頭瞥見李暮近掛彩的臭臉,哽在喉頭。
“車鑰匙。”李暮近說。
付知之甚至沒問,直接奉上,還有他一部新手機:“聯係時候用,登的微信是釣魚號,有消息彆管就行了。綁卡了,支付密碼是你生日。”
密碼是他剛才改的,他還覺得自己挺聰明,溜須拍馬的本事日益精進,誰知道李暮近沒搭理,隻是接過,也向左走,以平穩稍大的步子追上丁珂,不打招呼,猝不及防地抱起,轉身回走。
付知之有眼力見兒,已經打開車門。
李暮近把丁珂抱到後座,關門,繞到駕駛位開車離去,行雲流水。
付知之搖頭歎氣,下流地“嘖”,“瀉火的一宿。”
*
丁珂報家門地址,李暮近走了相反方向,她抗拒:“停車。”
李暮近猛地刹車,停在支路正中央。
“你瘋了。”丁珂一邊罵一邊扳動車門把手,但被鎖住了,眼神甩向李暮近的後腦勺,他還是無話。
午夜,又是支路,車不多,平均幾分鐘一輛,每過去一輛,丁珂都心裡一跳,到底妥協:“算你狠。”
人能鬥過狗,卻不一定能鬥過病號。他看起來就有病。
李暮近重新發動。
丁珂腦袋靠在窗戶,麻木地盯著路燈作的畫,金黃的畫布,黢黑的筆觸,畫的是搖晃的樹,一幅一幅。
漸漸,疲憊和藥勁上來,她睡著了。
李暮近從車前鏡裡看到,空調調低,車速也慢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