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未儘(雲乘月是個漿糊腦袋!...)(2 / 2)

“……二娘。”大夫人說一聲,又歎一聲,“你怨我們、恨我們,想要擺脫我們,都是應當的。我……大伯母和你爺爺想的不一樣,並不奢求你能拋棄前嫌,還將自己和雲家看成一體。”

她這話說得很坦然,讓雲乘月有點意外。但她沒有回,隻是沉默地點頭。

大夫人又歎了一聲,目露懇求:“隻是,就這麼一回,二娘,看在雲府至少養大了你……看在大伯母和你之間多少有的那點情分上,你能不能答應幫聶家一回?大伯母保證,聶七爺這回不是來強迫你的,是真的有事相請。”

雲乘月這才一抬眼,疑惑道:“他能有什麼事?”

大夫人蹙起修得乾乾淨淨的兩彎細眉,也露出些疑惑,說:“據說,是遇到了隻有二娘你能治的怪病……”

她顯得有點躊躇,底氣不足,因為這說法聽上去很奇怪:二娘又不是郎中,能治什麼病?

雲乘月卻明白了。那天她在星祠裡遇見聶小姐,出手拔除了“祀”字之影,這件事聶七爺大約聽說了,現在正是為此而來。

她暗忖,是聶文瑩又中招了,還是乾脆中招的人是他自己?

對“祀”字之影,雲乘月一直放心不下。起初她將之視為挑戰,後來她發現這事越來越大,還和死靈有關,薛無晦又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她就擔心起來。薛無晦越是不說,她就越想要自己查清楚。假如真的是他推波助瀾……

她暗暗搖頭。不到真的發生,她也想不好自己會怎麼做。

她隻知道,為了解決這件事,她可以不在乎和聶家的前怨。

但……她這幾天可是一個“虛弱的、很好下手的、才入門的小修士”的形象。如果她一口答應去聶家幫忙,之前的努力不就白費?還可能被凶手發現她是做戲,提高警惕,那說不定本來要動的手,也按下不做了。

雲乘月一時為難。

她想了想,還是決定繼續演幾天。如果聶七爺真的是為“祀”字而來,他不會隻來一天。

打定主意,雲乘月便捂住肚子,垂頭掩飾表情,低聲說:“抱歉,我靈力還沒有恢複,今天又是小日子,確實身體虛弱……不管聶家有什麼事,我現在都有心無力。”

她想了想,又認真補充說明:“而且,我對聶家也沒什麼心。”

雲大夫人:……

後麵那句話倒是不必說的……

這位貴婦人見她如此,也隻能歎口氣,道:“既然這樣,那也無法,大伯母便幫你去回了七爺。”

她站起身,走了幾步,卻又回頭。

“二娘,你剛剛的說辭就很好。”她聲音很輕,卻很平靜,“無論你今後走到哪一步,你都要記住,你可以任性,卻不要得罪太多人。哪怕是回絕,也要回得讓人麵子好看、說得過去。做人留有餘地,往後才有圓轉空間。”

雲乘月沒有想到她會說出這樣一番教導之言。她一怔,抬頭望去,卻見那雍容的貴婦已經走了出去。她走得不疾不徐,背影挺拔;丫鬟給她撐傘,又有人專門為她提裙。

她想起來,那一天――就是她站在酒樓上、狠狠打了雲府臉的那一天,大夫人哪怕驚愕至極、搖搖欲墜,腰脊也從來挺直,沒有彎下半分。

她望著那道背影。

忽然之間,不知道哪裡來的衝動――也許是很多年前就蘊藏在雲二小姐心裡的衝動,也許是那個傻孩子一直都想說出來、卻沒有能力吐出的話,這些衝動的言語猝不及防地湧出來,慫恿著她,讓雲乘月猛地站起來。

“大伯母――”

貴婦人站住。

雲乘月跑到門口,扶著門框,就像很久以前,那個傻孩子聽到她憤怒而無力的控訴時、呆呆站在門口時那樣。她深吸一口氣。

“我曾經想要告訴您的,這句話……也許現在已經不適宜了,但它曾經真的存在過,那個孩子曾經很想告訴你,所以……我想我還是應該說出來。”

她捏緊門框,感到多年的時間忽然被折疊在一起;那個傻孩子牽住她的手,拜托她,說出這句話,無論如何。

她說:“大伯母,不管怎麼樣……那些年裡,我真的很愛您。”

那些年裡。也隻在那些年裡。

大夫人的背影微微一顫。她沒有說話,沒有回頭,片刻後,她重新往前走。

隻在她跨出院門時,她抬起手,仿佛一個拭淚的動作。

……

雲乘月回絕了聶家。

而和她想的一樣,接下來的幾天裡,聶七爺每天都登門拜訪。

雲乘月後知後覺地發現,哪怕她天天回絕,可隻要聶七爺這麼堅持不懈地登門拜訪……白癡才會對她動手呢!凶手肯定不是白癡。

她隻能安慰自己,好歹這個虛弱的樣子是做出來幾分真了。

而薛無晦好像變得更忙。他原先還中途回來一下,現在一天到晚看不見人。有一次下午他不在,雲乘月通過頭發裡那柄玉梳聯絡他;隱約地,她感覺到他在挺遠的地方,起碼在浣花城以外。

但問他,他還是什麼都不說。

等她的小日子徹底結束,她覺得,既然凶手短時間不會動手,那她不如著手解決彆的事情。

根據慣例,聶家通常在午後上門。這天早上,雲府裡一片忙碌,好像是因為長房的大小姐、大公子要回來,所以忙著打掃、準備。

雲乘月自己出了門,決定去星祠轉轉。

她的“光”字書文成型後,一直都透露出對星祠祭祀碑的渴望。雖然雲乘月有些著急想搞清楚“祀”字的事,但她更清楚,多一分實力就多一分保障。如果祭祀碑裡蘊藏著提高實力的秘密,她何妨先去看看?

天空還是陰著。雲乘月拿了把傘,出門吃早餐,打算等餐點端上來再叫阿杏姑娘駕車來,省得她等。

但她一出門,還沒走兩步,卻被人叫住了。

“雲姑娘。”

這個蒼老的聲音有些耳熟。雲乘月扭頭一看,見樹下停了一架車馬,車窗打開,後麵的老人正看著她,麵上條條嚴肅的紋路組合成一個和善的笑……應該稱得上和善吧?

“盧大人?”

正是之前說出城辦事的盧桁。

雲乘月這段時間請教了他不少問題,不好意思給人家甩冷臉,就走過去禮貌問好。但走近了,她卻發現老人麵色有些灰敗,氣息也不複此前的生氣充盈。

“您……受傷了?”她壓低聲音,問。

“小傷。”盧桁擺擺手,不欲多說,又道,“雲姑娘去何處,不如老夫捎你一程。”

雲乘月遲疑。

老人捋捋花白的胡須,輕咳一聲,說:“嗯……之前叫人排隊買了城東有名的紅豆羹,又帶了一籠張記限量的包子,味道很不錯,就是買多了,雲姑娘可介意拿來當早餐?就當幫老夫個忙……”

駕車的人身姿挺拔、雙目神光湛湛,顯然也是很有實力的修士。聞言,他悄悄回頭看了一眼,目光很是驚奇,仿佛在問:這是何方神聖,居然讓鐵麵無情的盧大人這麼巴巴地討好?

雲乘月也聽得出來其中曲折。如果換了之前,她可能會禮貌謝絕,但現在,她卻忽然覺得,也許自己可以更用心一點、更寬容一點,去看待彆人。

她就行了一禮,笑道:“那我就不客氣了,多謝盧大人。等用過早餐,我想去星祠看看祭祀碑,盧大人如果有空,能不能也來指點我一二?”

老人麵上立即放出了驚喜的光。

“自然自然。”他一口應下,笑容更甚,簡直殷勤得過分,“來,上來吃,彆淋著雨……你之前在浣花書院的事,小魯都同我說了,真是了不起。當日具體是個什麼情形,同老夫說說?”

前任四象星官的盧大人絮叨起來,和街上一個普通老頭兒沒有任何區彆。

駕車的人暗自憋笑,聞一聞空氣中的香氣,又有些哀怨地想:唉,我排的隊,我也想再吃一份哪。

……

今天是浣花學院的休沐日,學生不用上學。

因為大哥、大姐要回來了,長房忙著灑掃,雲三小姐慣來不肯錯過討好大夫人的機會,也主動去幫忙。

雖然她心裡多了一些想法,可十多年來的生活習慣,哪裡是那麼好改的?所以她看上去和往常無異,連大夫人都不覺得她有什麼改變。

隻有雲三小姐一人心事重重,一會兒想自己的淩雲壯誌、甚至有點自我陶醉,一會兒又哀怨自己天賦不足、缺乏名師,一會兒還暗暗責怪雲家條件不夠好,如果她有聶小姐那般家世,想要發憤圖強不就輕鬆容易很多?

她心不在焉地做著事,直到她本能豎起的耳朵捕捉到一句話。

“……這是爹吩咐下來給二娘的,叫漣秋帶幾個人一起,送到二娘的院子……”

雲三小姐仿佛被針猛戳了一下,陡然回神,兩隻眼睛黏了過去,下一刻又瞪大了。

她定定心神,含笑走上去,表現出適度的好奇,問:“大伯母,這是爺爺給……二姐的?”

大夫人似笑非笑看她一眼,拍拍她的手,和氣地說:“三娘,這是你二姐的。”

意味深長、笑語告誡,雲三小姐心領神會,但――她心裡卻擰來擰去,難受得很。

好多好東西啊……她一眼掃過去,綾羅綢緞、珍貴香料且不說,竟然還有一樣能幫助修行的靈玉!那是一枚玉佩,不僅玉質清透,所刻下的書文也俊逸清妍,光看著就靈氣十足。

雲三小姐知道這是雲府壓箱底的好東西。她曾經磨了爺爺好久,就想要一樣靈玉,可爺爺都沒舍得給。

而今竟然……!

雲三小姐覺得眼底發燒。

可她忍了下來。她做出一副天真的模樣,羨慕地說:“是因為二姐的天賦麼?大伯母,要是我以後也修行有成,能不能也給我一樣?”

她一定做得很好,才連大伯母也騙了過去。這名貴婦的笑容變得親切,輕快而和藹地說:“自然可以,你大姐不也有?三娘有努力的心,這是好的,肯定要鼓勵。”

雲三小姐一直保持著自己的笑。

她盯好了靈玉存放的位置。而且她知道,雲二不喜歡彆人伺候,所以她出門後,院子裡是沒有人的。

雲三小姐忍耐著,保持著,從容地坐著自己的事。

然後,她告辭離開,說回屋練習靈文臨寫,而實際上,她暗中估算好了那邊送禮、離開的時間。

等時間到了,她就偷溜出去,悄悄翻進了雲二的院子。她是閨閣小姐,但她也是個修士,體能並不差。

一切都很順利,她找到了那隻裝著靈玉玉佩的匣子,並用一枚普通的玉佩替換了。她在賭,她賭雲二不會去跟大伯母他們核實禮物清單。

雲三小姐悄無聲息完成了一切動作。她將玉佩塞進心口,又神不知鬼不覺地溜走了。

沒人看見她。

正如她也沒有看見,那枚靈光熠熠的玉佩中,無數墨滴似的影子流出;它們不斷彙聚,最終成為一個“祀”字,沒入了她的體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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