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負責”(“你為什麼不自儘?”...)(1 / 2)

“……我對此並不知情。”短暫的沉默後, 盧桁沉聲回答,“但出於一些原因,發生這場災難, 我也不很意外。”

雲乘月問:“什麼原因?”

老人眼神複雜:“我不能說。按律,這些事隻有五曜、四象星官, 及從一品以上的朝廷大員能了解。”

雲乘月問:“那熒惑星官去哪兒了?”

老人苦笑:“我還是不能說。”

“那您, ”雲乘月皺了一下眉,聲音也凝重了一些,“您真的會全力解決這場災難嗎?”

“老夫義不容辭。”這一次,老人答得毫不猶豫。

聶七爺露出懷疑之色, 禁不住哼了一聲。

雲乘月凝視他片刻,卻舒展神色, 說:“好,我相信。”

她說得很堅決。這種清爽果斷的語氣, 令聶七爺一愣,也讓盧桁一愕;他們齊刷刷升起一個念頭:她為什麼這麼肯定?

其實很簡單,心流狀態下的雲乘月有一種超乎尋常的直覺,令她輕易能夠分辨出對方是真心還是假意。

對她而言, 這個疑問已經得到了部分解答。所以她繼續朝前走去。玉清劍躺在她懷裡,流淌出暖意,也擊退她前方的灰霧。

雲乘月不時抬眼看看空中無數“觸須”,它們垂落下來,疏密不定, 其中有兩條落進了雲府。不過這兩條“觸須”都落在一個地方, 是在……

三房的院子。

她判斷出來, 加快步伐。

一路上有不少伏倒在地的仆婢,大部分都還有氣。每當遇到這樣的人, 雲乘月就停下來,揮動玉清劍,驅散他們身邊的灰霧。結靈之心在她丹田中流轉,提供源源的靈力。

幾次過後,聶七爺沉聲說:“雲姑娘,現在要緊的是‘祀’字,彆為了無關緊要的人浪費力量。”

“什麼叫‘無關緊要的人’?”雲乘月沒有回頭。

青年一怔,有些好笑地揚了揚眉,隻當她小姑娘心軟的毛病發作了,道:“結靈之心的力量雖相當於第三境連勢修士,終究也有限,還是節省力氣,等遇到真正重要的人再說。”

“我不認可。”

“……什麼?”

“所有的命都很重要。”雲乘月又一次揮動玉清劍,並且給自己塞了一顆元靈丹,“而且,我要負責。”

“負責?”聶七更揚起了眉毛,“這禍事和你又沒關係。哪怕你有些特彆的力量,終究也才是第一境的修士,你哪兒來這麼沉的責任感?”

盧桁咳了一聲,揮袖將附近的活人都堆到一起,他的屬下再甩出靈符,為人們隔離出一個安全的空間。這種空間能暫時隔絕灰霧,但不確定能支撐多久。

他淡淡道:“乘月想做,就讓她去做罷。我們在邊上搭把手,也不會慢多少。”

聶七討厭他,立即冷冷駁斥:“盧大人,這可不是任性的時候。”

雲乘月不由盯了他一眼。這是任性嗎?她不太確定,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坐視不理。她對薛無晦說過,她會負責,所以對今天所有不幸的人,她必須努力伸出援手。

可是還是有人死了,很多人她都有一麵之緣。她感到難受,心流卻讓她繼續保持平靜。她深呼吸一次,有些倔強地重複說:“我要負責。”

“雲姑娘……”聶七有些不悅,但目光觸及她,他的聲音還是不可遏製地變得柔軟,“你現在應該主要去解決問題的源頭。”

雲乘月垂下眼睫。她看了一眼左手臂上綁著的兔子,這隻黑色的垂耳兔安靜地跟著她,兩隻柔軟的長耳朵絞在一起,緊緊圈住她的手臂。

“我沒有辦法。”她再次深呼吸,讓心流的平靜覆蓋了所有情緒,“而且,已經救完了。”

她走到院落門口,揚起玉清劍,後退半步,一劍刺破木門。

“――誰!!”

出乎意料,院子中響起了活人警惕的呼喝,緊接著,那聲音變成了驚喜:“二娘……七爺?盧大人?!”

是雲大夫人。

三房的院子很大,應該是雲府中最大的一間。此刻,裡頭擠滿了人,有雲大夫人、雲大爺,有三房夫婦,甚至雲家的老太爺也在這裡。漣秋等下人也在。

他們緊緊擠在院子的空地裡,四周鋪滿了字帖;字帖發出靈光,勉力抵擋住了灰霧的侵襲,為他們圈出一片乾淨的空間。

但是,字帖的靈光一點點變得黯淡,能夠站人的地方也在收縮。而在灰霧彌漫的地方,已經倒了幾具屍體。

雲乘月抿了抿唇。來不及多解釋,她用目光搜索那兩條“觸須”的落點,一條在人群中心,一條在……雲老太爺身上?

而且,這兩條“觸須”還不太一樣。老太爺身上這條偏紅,雖然凶煞,卻沒有奪人生機的危險感;另一條“觸須”偏黑,毫不留情地掠奪著活人的生機。

――啊!啊啊啊!

雲乘月耳朵一動,聽見了人群中傳來的痛苦的呼聲。

“二娘,你沒事!七爺,盧大人,請你們幫幫我們!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雲大夫人正要急急拋出一連串問題,雲乘月已經擺擺手:“盧爺爺,聶七爺,麻煩你們解釋一下。”

她抽出玉清劍,指向人群。

寒光爍爍,人們全都一愣,不由自主緊張起來。慈眉善目的雲老太爺,抬起目光,麵上垂著的肉也跳了跳。

“二娘啊……”

老太爺正要悠悠地說什麼。如他這樣的世家仙翁,即使麵臨危機,也能悠哉從容。

雲乘月卻沒給他這個機會。

她隻是舉起劍,像之前一樣,用力揮出!

“光”字閃耀,“生”字浮現;明亮清新的風吹開,吹得人人一鬆,唯獨吹得老太爺一凜。

人群中的呻/吟聲也稍低下去。

然而,“觸須”沒斷。

雲乘月一愣。剛才劍氣飛出,的的確確切中了那兩道“觸須”,但它們異常堅韌,隻是顫動著搖了搖,就穩固如常。

“乘月,怎麼了?”盧桁走上來,又給她塞了一瓶元靈丹,一臉凝重,“難道聶家小子給的東西有問題,你的靈力又用光了?”

旁邊正跟雲家人解釋狀況的聶七爺:……???

跟著幫忙的中年下屬臉一垮:……不要誤會,大人平時不這樣。

雲乘月搖搖頭:“沒問題,但我斬不斷。”

她比劃了一下天空到地麵的距離。

盧桁聽明白了她的意思,沉吟道:“也許是書文力量不夠。你不若試試書寫法?”

雲乘月沒聽過這個詞,問:“書寫法是什麼?”

“你的書文比較特彆,都是能蘊養的天級書文。所以原是要等你到了第二境再來學,現在……恐怕很難成功。”盧桁皺眉道,“一時不好解釋,總之你試試用玉清劍將書文寫出來。”

雲乘月點頭,忽然想起來,她穿越沒多久的時候,那群商匪就是用隨身的毛筆、武器,寫出書文。後來穆姑姑也是這麼用的。她原以為是他們無法蘊養書文,可難道這才是正確的使用方法?

她再度舉起劍。

她也注意到,雲家老太爺的神色很有點異常。她心中一動,卻來不及分神。

因為這時候,突然有一個莫名的聲音出現在她腦海中。是她在浣花書院臨摹靈文時,聽見的陌生的聲音。

――乘月,天賦再高,也不能偷懶。

“……誰?”她一怔,呢喃出聲。

那聲音很穩重,卻也遙遠模糊。

――今後出手,可不能再這麼冒冒失失。書文蘊養體內,是用來悟道的,哪是方便你砸人的?你這孩子,莫不是街邊“胸口碎大石”表演看多了?

――真正要發揮書文的力量,還是要寫,寫出來!用你的筆,用你的本命法寶,寫出來!

――每書寫一次,就是證道一次。觀想書文隻是第一步,你要重複寫上無數遍,才能真正吃透這個字,也才能離大道更近一步。

“是這樣嗎?”她喃喃回答,恍惚有點心虛和慚愧,像個學生那樣垂頭,“對不起,我不該偷懶。”

盧桁有點糊塗:“乘月?”

雲乘月已經深吸一口氣,並將那口氣沉下,一直沉到丹田。用毛筆寫字,她會,但用劍怎麼寫?劍有鋒無毫,握持方式也和筆截然不同,寫出來的字能一樣嗎?

――觀察,凝神!

――真正的書寫者,以天地為紙,以胸中真意為墨,天下無物不可書,何必囿於筆頭?

雲乘月閉上眼。

她的意識下沉,但對四周環境的感知力卻在提升。世界遠去了,人們的碎語遠去了,一直湧動的擔憂和自責也遠去了。

天地,為紙。

胸中真意,為墨。

一次書寫,就是一次證道。

她手中有什麼,什麼就是她的筆。人的意願,怎麼能被物質所限?

她握住劍柄,睜開眼。這一次,兩枚書文沒有出現。它們都回到了她眉心識海中,靜靜地等待著什麼。

天空中,巨大的“祀”字俯視著她。兩道“觸須”一黑一紅,宛如一道嘲諷的微笑。

雲乘月凝望著這道微笑,心中有一點怒意,如星火亮起。掠奪彆人的生命,很高興嗎?踐踏彆人的生活,很得意嗎?殘忍的自私,是一件理直氣壯的事嗎?

她劍尖平穩如秋水,指向那道微笑。

“殺人者,人恒殺之。”她胸中燃燒著一股冰冷的怒意,“我們都要有這樣的覺悟。”

刹那間,雲老太爺的神情又跳了跳。這回他神色波動有些大,惹來聶七一瞥,也讓他的長子、長媳關切道:“爹,您怎麼了?”

雲老太爺是場上唯一坐在太師椅上的人。他沒有說話,眼睛緊緊盯著那道劍光,長滿老人斑的手猛地握緊扶手,紫色的血管突出得可怕――他已經預感到了什麼!

預感到了,卻無力阻止。

因為那劍尖在半空輕輕一抖,已經劃出明亮的筆畫。

“生”字――向死而生的生。

“光”字――吾心自光明的光。

天生萬物,何物不逐光?萬物皆逐光!

兩枚書文本就同屬光明大道,同出一脈、相輔相成;此時,它們又被同一支“筆”,以同樣的靈力、同樣的心境,流暢地書寫而出,更如水□□織,清輝大盛!

“嗬!”盧桁撫手讚歎,眼睛發亮,“好字,好氣魄,好天資!吾兒大才!”

清輝映亮雲乘月的眼睛,映亮旁人驚豔的目光,也映亮老太爺鐵青的臉。

玉清劍,再斬!

――轟!

頃刻間,那道嘲諷的微笑破碎了,連天上橫亙的“祀”字也像微微一顫。

空中的兩根“觸須”搖搖晃晃,開始消散,不斷化為粉末。

也在這時,老太爺抓緊扶手,猛然嘔出一大口血!

“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