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負責”(“你為什麼不自儘?”...)(2 / 2)

“老太爺!”

“這是怎麼了!”

人群裡,卻也傳來驚喜的呼聲:“阿容,阿容,你醒了!你有沒有事,還痛不痛?”

雲乘月橫劍身前,望著這一幕。四周灰霧緩緩褪去,畏懼又忌憚。

她看向人群。

人們不覺分流。

她於是看清了,雲三夫人正抱著雲三小姐,淚流不止,後者滿臉痛色尚未收起,目光迷茫,顯得有些呆呆的。

雲乘月走上前,無視了三夫人誤解的驚叫,用劍尖一挑三小姐的腰帶。

啪嗒――

一枚顏色灰敗的玉佩落在地上,摔出一道缺口。

雲乘月了然:“原來是用它下咒。雲三,這是誰給你的?”

雲三小姐還沒完全清醒,呆呆地看著她,忽然沒頭沒腦地說出一句:“我真嫉妒你。雲二,你怎麼就沒死呢?”

“阿容,噓!!”雲三夫人緊張地捂住她的嘴。

雲乘月擰眉:“玉佩誰給的?”

雲三小姐掙脫母親的手,目光迷離,尖聲一笑:“你嫉妒我呀?這寶貝憑什麼給你,就該是我的,我拿了就是我的了!”

雲三夫人嚇得撲上去,死命按住她。雲三爺站在一邊,臉色卻已經變了;他已經想明白了一些事。

雲乘月一怔:“給我的?”

沒見過啊。她正思索,卻忽然被盧桁拉到身後。她抬起頭,隻看見老人花白的、一絲不苟的後腦勺,還有他剛硬的脊背。

“你說這玉佩本來是給乘月的?”老人的聲音冷硬到了極點,一個字一個字都像釘子,“是誰給的?”

雲乘月聽出了他聲音中的怒火。她探過頭,發現雲家的人也很迷茫,又見聶七爺帶著諷笑,正冷冷地望著某個方向。

是雲家老太爺。

雲乘月想起了剛才那兩道“觸須”。

“哦,”她恍然,“原來加害方的‘觸須’要偏紅色,那就好分辨了,我記住了。”

她又看著老太爺,很仔細地看了他一會兒,搖搖頭:“原來凶手是你啊。看來三房的劉先生,也是聽你的了。”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安靜了。

雲府的人不了解“祀”字的事,卻都知道二小姐在府裡找凶手。他們茫然地想:凶手是老太爺?不可能吧,誰會謀害自己的親孫女?二小姐可是二房僅剩的血脈了。

盧桁、聶七則兩件事都知情。盧桁又震驚又憤怒又疑惑,聶七爺卻是有些微妙地眯起眼――他反而很明白雲老太爺的做事緣由。如果換了他,他暗想,他會不會做出一樣的事?

雲大夫人扶著老太爺,也僵住了。她的目光落在地麵的玉上。與此同時,她清晰地感覺到,手裡攙扶的公爹在不斷顫抖。她離得近,甚至能聽見他牙齒打顫的聲音。

那枚玉佩是,那枚玉佩難道不是今早才送到二娘院子裡……雲大夫人的眼睛越瞪越大。她的丈夫在另一邊扶著父親,還一迭聲問:“怎麼回事,怎麼回事?肯定搞錯了!”

滿院死寂。

直到雲乘月平靜道:“為什麼殺我?”

老太爺沒吭聲。

雲乘月猜測:“難道我的生身父親不是你的親生孩子?”

“……胡扯!”老太爺咳了兩聲。

“那是為什麼?”

半晌,老太爺抬起臉。他停止了顫抖,麵上浮出一抹莫名的驕傲和優越感:“這是為了雲家。”

他語重心長:“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雲家的利益。二娘,你不懂,當時和聶家的聯姻,對雲家的前途十分重要。你那時是個傻子,就算嫁過去,也是一招廢棋。不如讓更明事理的孩子嫁過去,才能維係長久之好。”

他歎了口氣,麵帶傷感:“你不明白,家族的掌舵人必須做出正確決定。我也不願害死自己的親孫女啊――可是,隻能這樣。後來你回來了、機靈了,我很高興,可你為什麼要執意拋棄雲家?”

“難道不是雲家養大你的?沒有雲家,哪兒來的你?真是忘恩負義。放你出去,日後萬一反過來戕害家族,怎麼辦?”他痛心疾首,看向四周的親人、下人們,“你說,你們說說,我做的事難道不是為了你們大家?”

竟然也真的有些人跟著紅了眼睛,隻覺得老太爺說得太對了,一切都是為了家族啊!這是沒辦法的事。

連聶七爺都有些感歎,沉默不語。他雖然不認同這種做法,卻能理解一家之長的責任心和決斷力。身為男人,冷酷一些是天生的責任。

隻有盧桁大怒,痛罵道:“荒唐!懦夫!一家之興寄望於聯姻?那我看你們這家人都廢了!大家大族的興衰,從來要看出了多少人才,誰靠裙帶關係?靠裙帶關係的,最後都死無葬身之地!蠢貨!糊塗!狼心狗肺!一個個都是廢物……”

他罵得滔滔不絕。

聽得一眾人目瞪口呆。這,這盧大人以前不是大官嗎?這就是大官的作風?

他們卻不知道,盧桁一生為官清正、鐵骨錚錚,最看不上這種攀附關係的行徑。如果他還在白玉京上朝,這會兒會用力甩出手中的笏板,把這些人的腦袋打開花。

現在雖然沒有笏板,他暴怒之下,卻找回了當年在廟堂上和人對罵的氣勢。說得難聽些,連皇帝他都罵過,同僚被他罵哭過的不知凡幾,再配上他的鐵筆書文,是真能將人活活罵死的。

雲乘月被他護在身後,看不見他麵上如何暴怒,心裡卻很溫暖。

她拽了拽盧桁的袖子,說:“盧爺爺,我們走吧,去通天觀。”

盧桁正罵得唾沫橫飛,聞言重重噴了口氣,一扭頭,卻已經是眼神慈愛:“你說得對,走吧。”

其他人:……

盧桁的屬下:……大人的風采,真是久違了,久違了。

老人又扭頭一瞪眼,怒道:“回頭再來處置你這個廢物老東西!”

雲老太爺被他罵得臉色鐵青,居然又“哇”一口吐出血來。可這回,雲大夫人卻在沉默中放了手。她退後一步,再退後一步,眼神失望至極。她看看雲乘月,想說什麼,卻終究是欲言又止,最後隻用幾乎沒人聽到的音量,喃喃說:“二娘,你走罷,以後彆回來了。”

雲乘月卻聽見了。

她本來已經轉身,這時扭頭望著大伯母。這名貴婦向來以宗婦的身份自豪,多年來從無行差踏錯,可這時她站在院子裡,明明被很多人簇擁,卻忽然像很孤獨。

雲乘月站住,認真說:“大伯母,你也可以走的。人生還很長。”

如果當宗婦當得後悔了,以後不當了就行。

雲大夫人愣住了。

老太爺回過神,氣得直哆嗦:“災星……災星!休要蠱惑人心!休要……”

雲乘月抓住盧桁的衣袖,阻止他再罵人,說:“你剛才說,你害我是為了雲家,對不對?”

老太爺冷笑,昂首道:“我問心無愧!”

雲乘月點頭:“既然這樣,你應該自儘。”

人群安靜。

老太爺幾乎疑心自己聽錯,目瞪口呆:“什麼?”

雲乘月說得非常認真:“你應該自儘啊。因為如果你不死,等我處理完手裡的事,就會去報官,你的所作所為會大白天下,雲府會非常丟臉,以後雲府的子孫都是罪人之後,都不能再入仕。我看過律法的。”

老太爺還發愣,其餘人臉色卻變了。子孫不能入仕,意味著什麼?意味著無官無爵,雲家被永遠開除世家的行列,永遠不能翻身!

雲乘月還在說:“隻有一條路例外,就是進司天監。嗯,我應該可以進,我不擔心。”

“所以,如果你真的為了雲家著想,你應該自儘。”她歎了口氣,“不然,總不能說,我死得,你死不得吧?那可就不是為了雲家了。”

說完,她也不管雲家眾人的反應,扭頭便走。

聶七回頭看了看他們,再看看那姑娘的背影,麵露激賞,抬步跟上。不錯,他也理解這樣的思考方式,如果是他處於雲老太爺的位置,他的確會自儘。就是不知道雲家人有沒有這個魄力了。

雲家的灰霧散了,人們安全了。可此時,他們望著那纖細挺拔的背影,卻都覺得難以呼吸。

隻有一個念頭不斷回蕩:這位二小姐,真是比惡鬼還恐怖的存在!

這時,神思迷茫的雲三小姐,才遲遲徹底清醒。她糊裡糊塗地靠在母親懷裡,記憶斷斷續續,本能開口問:“娘,這是怎麼了?”

這一聲喚醒了很多人,也喚醒了她的父親――雲三爺。

雲三爺看一眼地上的玉佩,再看看外頭躺著的自家侍妾、庶子女的屍體,一時腦子裡一片嗡嗡,所有惶恐都化為遷怒!

他衝上前,揚起手就狠狠兩個巴掌!

“喪門星!禍根!沒腦子的蠢貨!――全都是你的錯!誰讓你偷東西!讓你偷東西!”

雲三夫人尖叫起來:“彆打了,彆打了,你會打死她的啊――!”

雲三爺想到自己慘死的愛妾――雖然是被他自己保命推出去的,簡直悲從中來,反手給妻子也一巴掌:“混賬!看你生的什麼好女兒!”

雲清容被他拽著頭發打,臉上一片劇痛,本能地掙紮起來,拚命想推開施暴者,也不由自主地哭叫出聲。

“――夠了!住手!!”

雲大夫人氣急,趕快叫人拖開雲三爺。她上前一看,雖然她也不喜歡三娘這小家子氣的性格,可一看她身上被頃刻打出的傷口,不由也當即含了淚。

“有本事,你打真凶啊!”她喊了起來,飽含怒火。

雲大夫人跪下身,抱起懵懵懂懂的侄女,多少年來她頭一次卸下所有麵具,也將多少年裡積蓄的憤怒和鄙夷傾倒而出。她收緊手臂,惡狠狠地罵道:“這見鬼的家族――不待了!!”

而一邊,雲老太爺癱坐在椅子上。他的目光掠過地上的刀――那是死去的護衛的,他試著想了想死亡這件事……

他抖如篩糠,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

“惡鬼”剛剛跨出雲府的門檻。

她忽然若有所感,抬頭看去。隻見剛才被她斬碎的“觸須”終於散儘,卻有一枚暗色文字緩緩下落。

那是什麼?雲乘月伸出玉清劍,用劍尖接住它。

“‘鎮’字?”

這枚字方正圓厚,橫豎整齊,宛如一隻蓋子,充滿了“鎮壓”的意味。

盧桁也走來看了看,品評道:“這‘鎮’字有些年頭了,不少於二百年。”

雲乘月“咦”了一聲:“您看得見了?”

“限於它。”盧桁指了指,失笑自嘲,“真沒想到,老夫好歹也是洞真境後階,現在居然一點用沒有。”

聶七爺冷冷道:“我也沒什麼用。”

說著,他又遞來一枚袖珍的玉質筆架,說:“這是收納書文的器具。不是自己的書文,如果還有用,就能放進去。”

他雖沒說價值,但隻看玉質,就知道這筆架價格不菲。雲乘月有點躊躇。

聶七眼裡掠過一點笑意,卻仍冷著臉:“當是報酬,補償我出力太少。”

雲乘月這才道謝接過。她很在意這個“鎮”字,總覺得它會有用。

剛剛收起“鎮”字,頭頂卻有傘撐開的聲音,緊接著是個懶洋洋的人聲。

“咦――這裡怎麼有個小姑娘,胳膊上綁一隻兔子?莫非是傳說中的兔子仙女?”

熒惑星官手持一柄傘,飄飄而下,麵上帶著他不變的懶散笑容。

“兔子仙女,想去通天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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