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赴(她必須阻止他...)(2 / 2)

盧桁心中一跳,立即有了聯想,卻猶自不敢相信:“這……這是何意?”

“你還記不記得,你去通天觀求卦時,問的什麼問題?”青年麵上露出一縷神秘的微笑,“五曜之首、歲星之位,空置已有十七年。十七年,她今年十七歲,你再想一想她的特殊之處――還不明白麼?”

老人呆在原地。他這次來宸州,一個重要目的是去通天觀求卦,而求卦的目的,是問詢下一任歲星星官的身份。他拿到卦象後,發現描述之人應該就在宸州,所以才花費了很多天四處尋訪。

他的神情漸漸變得極度的震驚:“你是說……不可能!她才多大……不可能!”

老人連連搖頭:“你確定嗎?她的生辰八字,你怎麼能……”

盧桁非常明白星官背後意味著什麼,所以他非常抗拒這個事實。他自己可以為了天下奉獻許多,年輕時也曾對身邊的人寄予厚望,但現在他老了,他隻希望自己記掛的人平安無憂,不需要有什麼大出息。

他抗拒――深深討厭著那個猜測。

虞寄風卻玩味一笑。

“你看看她,渾身都寫滿了不可能。再多一樣也沒什麼了不起。”他的語氣變得尖銳,“盧老頭兒,你也當過星官,你該知道,有些人的命運,彆人插不上手!如果真是她,我們隻能送她過去。這是她的劫,隻有她自己能渡!”

曾經的四象星官站立原地,啞口無言,心思紛亂,一時陷入沉默。

一旁,尚未離開的聶七抱著雙臂。他必須暗中死死摁住自己,才能利用疼痛,防止自己發出絲毫聲響。但他心中震驚無法停止。他們說的是歲星星官的位置?難道?可她才隻有第一境的修為!

正是思緒紛亂之際,那名年輕的星官又瞥來一眼。他笑容莫名加大,悠悠說:“所以,某些人就彆打壞主意了。”

“如果她過得了劫難,天地會無限廣闊,這一城、一州算什麼?”

“而如果過不了……”

他的笑容中有種相當冷酷的東西,也像星星一樣閃光。

“我們這些人,過不了劫,就隻能灰飛煙滅,也勞不了彆人操心。”

“行了,你們快去。”

他抬頭望著天空。縱然是他,也看不清那枚據說是“祀”字的書文,然而有她的力量在,他勉強也能看個輪廓大概。

與修為境界無關,這是真正的道意。並不是每一種光明大道,都能達到這種層次……不愧是下一任五曜之首。

虞寄風望著那隱隱的煞氣,卻忽而露出一個笑。

“我開始覺得……這個世界不那麼無聊了。”

……

通天觀。

已經是傍晚了。

這座道觀位於城郊的清泉山山頂。如果不是那大片的灰霧遮天蔽日,從這裡望出去,原本能看見非常美麗的夕霞落日。而不是像現在,天地灰黑一片,唯有那枚巨大的“祀”字殺氣騰騰,往四周無限地延伸出去。

薛無晦坐在山頂,望向浣花城的方向。

那裡隻有濃鬱的死氣和瘴氣,他卻看得異常專注。

四周點著燈籠。燈光落下來,照亮了他黑沉沉的衣物,還有蒼白得可怕的肌膚。他眼睛不需要眨動,眼仁幽黑陰冷,像兩顆深淵的泉眼。

他正坐在一棵樹上。這是一棵古木,分叉處很寬敞,仿佛一張天然的禦座。他坐得很隨意,一腿屈起,一腿垂下,帶得大幅衣角也一並垂落。

與他的閒適形成對比的,是樹蔭下的人。

這是一個古怪的青年,半邊臉呆滯迷茫,半邊臉卻充滿恐懼、狠戾、瘋狂、絕望……無數複雜的情感。

他被關押在一座牢籠中。這牢籠十分特彆,是用不斷流動的黑色鎖鏈組成;仔細看去,這些鎖鏈本身又是由無數小小的“刑”字組成。

一重又一重的“刑”,牢牢關押著他。

這是封氏命師。

他的身下還連接著一道暗紅色的線條。這線條往外彌漫,一直往外,和天空中橫亙的“祀”字連接在一起。

每當“祀”字吸取生機、將力量傳回,他就感到自己的力量在壯大。這壯大給予了他勇氣和希望。

封氏命師倏然伸出雙手,左右手各寫出一個“鎮”字,這兩枚文字煞氣流動、凶意騰騰,狠狠撞向黑色的牢籠――

轟!

牢籠安然無恙,命師卻被力量反彈,震得跌坐在地,雙手劇痛無比。

竭力積攢了很久的“祀”字之力,也被牢籠吸收,化為帝王力量的一部分。

這一幕已經發生了很多次。每一次,“祀”字傳回力量,他拚命破除牢籠,最終隻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可如果不吸收“祀”字的力量,他就無法對抗“刑”的懲罰,會更快地被牢籠壓碎、吸收!

所以,明知道是徒勞掙紮,他還是像離水的魚,一次又一次絕望掙紮。

一聲輕笑落下,帶著漫不經心的嘲弄。

“失敗第幾次了?次數太多,朕懶得數。”

命師的身體禁不住顫抖。如果有一絲一毫獲得寬恕的可能,他這時候都會伏地痛哭流涕,然而他深深知道,自己罪無可恕。

他反而生出一種豁出去的怨毒。

“陛下……再如何折磨臣,也終究回不去了!”他抬起臉,扭曲著、抽搐著笑,“啊,昔日如太陽耀眼的皇帝,而今隻是一介醜陋卑微的亡靈……哈哈哈哈哈,臣就算萬死,能看到陛下這般落魄的樣子,也真是十分痛快……啊啊啊啊啊!!!”

鎖鏈“嘩啦”作響,不斷收束,像無數毒蛇絞緊身體,讓獵物窒息。

伴隨著命師的痛苦叫聲,薛無晦卻有些出神。

過了一會兒,他才淡淡道:“封栩,我有些失望。”

他仿佛聽不見那淒厲的痛呼,顧自疑惑:“朕曾經無數次想過,你們為何背叛?也無數次想過,等朕回到世上,必定要將你們千刀萬剮。還活著的,一片片剜了;死了的,招魂出來,折磨到最後一滴靈魂也乾乾淨淨。”

“可你這是怎麼回事?”

他失望地搖搖頭,恨鐵不成鋼,依稀還如當年賢明的君主:“封栩啊封栩,你的骨氣去哪兒了?隻剩個魂魄,居然還要竊取自家後代的肉身,在人間苟延殘喘。”

“你當年有膽子竊取臣的虎符,怎麼就沒膽子麵對死亡了?”

帝王側耳傾聽,聽見那不斷的慘叫聲,唇角彎起:“幸好,這慘呼終究動聽,一如朕的想象。”

他手中把玩著一樣漆黑的東西。這樣事物光潤如玉,線條簡樸生動,儼然被雕刻為一頭虎的形象――虎符。

他的四周,黑霧化為無數鎖鏈。一部分鎖鏈形成了樹下的牢籠,而更多鎖鏈往外延伸。它們詭異如毒蛇,悄然躥進浣花城,也躥向宸州各個方向。

灰霧之中,還有許多遊蕩的身影。他們手執刀、劍、戟、弓箭、盾牌,有的步行,有的起碼,有的駕車;這些人影都很縹緲,卻結為嚴密的陣法,列隊前行。

薛無晦望著他們。他敲了敲虎符,通過意念下達了某個命令。

“朕的士兵都是好的。”他低聲說,“哪怕隻剩殘魂,也是朕忠心耿耿的好兒郎。――封栩,你也配用朕的虎符!”

鎖鏈流動。

命師感到了極度的痛苦。每一次他都以為這痛苦已經是極致,但下一次他就會發現,自己想錯了。他這具肉身的主人已經死了,他的靈魂被迫留在這裡,不得不承受著身體和靈魂的雙重折磨。

他掙紮著,竭力從“祀”字中吸取力量。他絕望地抽出雙臂,拚命抓住脖子上纏繞的鎖鏈。

可他還要笑,要大笑。因為他被折磨了這麼多天,忽然想通了一件一直不明白的事。

“陛下啊……陛下!您在猶豫什麼?您是死靈,您要複仇,就需要力量……!”

他嘶啞地吼叫著。

“可您為什麼要一再等待?您應該吸收臣,吸收方圓百千裡的所有生命……將活人的血肉變成死人的力量!這樣……您才能真正完成複仇……那個真正的凶手,還活著啊!”

薛無晦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他表情冷淡無波,把玩虎符的手卻悄然停了動作。

折磨命師的鎖鏈,也忽然鬆了一些。

“說下去。”他輕柔地開口,“朕也很想知道,朕在猶豫什麼。“

命師顫抖著,大口大口地呼吸。可他眼睛亮得詭異,因為他覺得自己抓住了帝王的弱點――那本不該存在的弱點!

“您在……在意誰的想法?為了誰……您不願意斷送這百萬人的性命?”

命師桀桀大笑。

“陛下,您該知道的――我們這種卑賤的死靈,都是靠唯一的執念苟延殘喘!而一旦……一旦將什麼彆的東西,置於執念之上……我們的力量卻會被削弱……”

“那您還怎麼複仇?複仇不了啊!!”

命師扭曲著臉,露出充滿希望的、有些得意的笑。就像他活著時那樣,他開始又一次蠱惑人心。

“陛下,饒臣一次……饒了臣!臣就可以幫您!”他嘶嘶說道,“臣可以幫您殺了她……從此之後,您再也沒有任何缺陷!”

薛無晦麵無表情,神情依然沒有任何變化。

片刻後,他抬起頭。他的目光穿過橫斜的枝葉,穿過上方詭異的文字,一直看到微藍的、群星顯露的天空。

嘩啦啦啦啦啦――

鎖鏈急急流動!

命師陡然發出了更淒厲的慘呼!

薛無晦卻隻是安靜地注視著天空。

過了很久,他才自言自語:“不,我沒有將她看得更重。我根本不在乎她的想法。如果她拒絕站在我這邊、執意要阻礙我,我就會拋下她。我不傷害她,隻是因為帝後契約不允許。我不在意她。現在我身處這裡,就是證明。”

他們才相識多久?甚至不到一個月。他想要複仇,卻已經想了一千年。他絕不能失去執念,不能失去力量。

“我絕沒有……”

他長睫忽然一顫,望向山腳的方向。

寬大的衣袍微微一動,仿佛主人忽要站起。但接著,他回歸了平靜。

“雲乘月……”

他注視著那個方向,手指倏然握緊虎符。

“我會證明。”帝王冷冷地說。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