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觀(狼狽至極)(2 / 2)

……

她一路戒備,但接下來沒有再遇到敵人。

或者說……她遇到的都是敵人的屍體。

全都是封氏的人。他們戴著麵具,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有的像被刀戳穿心臟、有的像被弓箭射殺,有的像……被盾牌砸碎了頭。

他們身上都沒有多少血液,看起來全是黃的、白的一團,皮肉骨骼內臟都混在一起,汪在地上。

場麵很惡心。

雲乘月儘量不去仔細看,隻管往前走。

她的腳踝差不多好了,雖然還有些酸痛,但不影響正常走路。她扔了樹枝拐杖,重新緊了緊左邊胳膊上的長耳兔。經過一場激戰,兔子也變得黯淡狼狽,身上破了好幾處,露出蒼白的棉絮。

快到山頂的時候,泥土小徑上多了石板。

雲乘月仰起頭。天已經全黑了,星空的光芒被“祀”字所奪;山上籠著詭異的暗紅光芒,建築群的輪廓寂靜又模糊,恍如陰森沉默的野獸。

最上麵的那一座,就是通天觀。不如她想象的氣派……甚至顯得有點寒酸。

除了道觀,山頂還有一棵樹。遮天蔽日、氣勢磅礴,一眼即知是多少年的古木。

雲乘月好似見到了某個人影,但那道影子立刻又消失了。她小心地用手背揉了揉眼睛,避免塵土飛進眼睛,再仔細去看,可又什麼都沒看到。

她深吸一口氣,最後摸了摸兔子柔軟的頭,又握緊玉清劍的劍柄,這才踏上石板。

轟――!

一麵黑紅流轉的光屏降落,擋在她麵前,宛如通往陰間的火焰之門。

是從“祀”字降落下來的。

雲乘月試著後退,發現“門”消失了,她再踏上石板,“門”又出現。

“這是……”她記憶中幽邃的地方又開始翻湧,一個詞浮現,“防火牆?”

雲乘月沉思片刻:“好像不是這個詞……”

但總之,要想去通天觀,就必須通過它。

嘩啦啦……

她又聽見了鎖鏈聲。但再仔細觀察四周,卻並沒有黑色的鎖鏈流動。唯有樹林間的鬼影,仍遠遠近近地綴著她。

如果她沒感覺錯,這裡存在著兩股不同的力量。一股是“祀”字,另一股……

雲乘月抬起劍,按照之前的方法狠狠砍向“大門”。

白光散去,“大門”紋絲不動。這股力量比她之前麵對的還要強大千百倍,憑她現在的實力,很難動搖它。

雲乘月專注心神,提劍重來。

一次,又一次。

全都失敗了。

再繼續下去也隻是浪費靈力。她停了手。

雲乘月沉下臉,有些生氣地提高聲音:“薛無晦,你給我出來!”

山中寂靜,連蟲鳴鳥叫都無。風聲O@,她的聲音順著夜風傳出,在幽暗的光線裡回蕩。

沒有人回答她。

“你給我出來――我知道你在裡麵!開門!彆以為你不吭聲,我就不知道你在裡麵!”

還是沒有回答。

雖然這個結果在預料之中,但雲乘月還是感到怒火上升。她從來沒這麼憤怒;出事以來的景象就在她腦海中旋轉,她忘不了――那碗麵、那隻風箏、那個吃糖的姑娘……她忘不了!

她張開口,又停下,使勁擦擦臉,才咬牙壓下那口氣。

“……好,我自己解決。”

她凝神看向這道大門。這是陣法――她不知不覺想起來了,而所有陣法都有破解的方法。

心神下沉,她的意識變得專注而純粹。

倏然,當她的意識沉入某個玄奧的點時,她眼前的“大門”改變了模樣。它不再是一整麵燃燒的暗紅火牆,而變成了無數文字。

在黑暗的空間之中,無數細小的“鎮”字和“祀”字交纏在一起,組合成了這麵巨大的火牆!

兩個字?

雲乘月走近一步,仔細觀察著。

兩個字分彆列成一列列的,互相交纏在一起,呈螺旋狀流動。每一列文字都有微妙不同,或清峻,或狂放,或莊嚴,或奇古……

雲乘月想起了在浣花城中得到的那枚“鎮”字。她拿出筆架,喚出書文,觀察著。她這一枚“鎮”字筆畫圓潤而古樸,結字穩重,最下麵兩點卻又猙獰鋒銳,像兩顆獠牙。

她嘗試將手裡的字按進牆裡,卻被彈開了。

“奇怪,明明風格一樣……”

她挑的是類似風格的一列“鎮”字。難道不是這樣解的?

雲乘月不斷逡巡,看得眼睛酸澀,暫時閉目養神。不能急,仔細思考,假如這枚零散的“鎮”字是鑰匙,應該怎麼用?

忽然,盧桁的教導浮現在她心頭。這是此前觀賞祭祀碑時,老人告訴她的,他說,一副好的作品,筆法、章法、結字渾然一體,這三者相輔相成,就形成了筆勢。

筆勢?

如果將這麵火牆視為一副作品,它的筆勢是什麼?隻有兩個文字,風格雜亂無章,它的筆勢能是什麼?

換個角度,如果從作品內容來考慮呢?鎮,祀。祀字應該是祭祀的意思,是用活人生機祭祀死靈,可鎮字是什麼意思?為什麼這兩個字要放在一起,而且要互相交纏?

鎮――鎮的是什麼?是死靈?不可能……那就是鎮活人了?

對了。以活人喂養死人,這種事有傷天和,所以需要鎮壓活人的怨氣……但前提是,先有活人的奉獻,再有鎮壓之意,所以兩個字必須一一對應。

而在這幅作品裡,每兩個字互相映照,並沒有多餘的“祀”字給她放置這枚字。

不……說不定有。

雲乘月倏然睜開眼。

她左手拋起“鎮”字,右手倒轉玉清劍,在自己左臂上一劃!

幾絲血液飛出,恰恰潑在“鎮”字上。書文有靈,登時低吟一聲,自動沒入“大門”。

雲乘月的血化為一個新的“祀”字,與“鎮”字糾纏,投入陣列。

轟隆隆――

門,開了。

雲乘月走進去。她的血順著胳膊、指尖,滴落在地,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唯有黑黢黢的草木影子一抖,悄然吞噬了那滴血液。

……

通天觀裡異常安靜。視線所及,還有不少伏地的屍體。雲乘月已經不想去看了。

她隻是順應直覺,往某個方向走去。

――陛下!

什麼聲音?!

她猛地回身。

身後的來路,居然變成了一片黑暗。一個人渾身籠著微光,正從她背後走來。是一名青年。他容貌柔和清秀,眼神裡有一股燃燒般的狂熱。他穿著衣角曳地的暗銀色長袍,戴著窄而高的黑色帽子,往前走去。經過她身邊時,他的部□□體徑直穿過她,變得縹緲透明。

……靈魂?

雲乘月望著那個人的背影。

“陛下!”那人呼道,匍匐下拜。前方空無一物,他卻莊重而顫抖,不知是太敬還是太畏。“臣,封栩,蒙陛下天恩,在……離開後,監修歲星網,臣必將鞠躬儘瘁,如有疏忽,臣必萬死以謝陛下恩德!”

在……誰離開後?她不知道是自己沒有聽清,還是那個人沒說清楚。

封栩……封氏的祖先?

封栩沉默了一會兒,仿佛在仔細傾聽什麼。

片刻後,他卻伏地大哭起來。他哭得淒厲悲傷,近似野獸的嚎叫。

“陛下,陛下,臣萬死……臣萬死!!臣自知其罪,臣對不起天地眾生――可是陛下,這都是因為臣能看見命運!陛下想走的路,走不通啊――陛下!……說的未來,實現不了的!”

“陛下不願屈服,可臣為了避免那恐怖的命運,必須這麼做……竊取虎符,是無奈之舉啊!”

他伏在地上,一下一下地撞著地麵,撞得滿臉是血。

“臣死後,心有不甘……也許臣終究懷有疑惑,不知道自己是對是錯,才苟延殘喘至今,想要看個分明……”

“可是死靈,終究不是活人……臣被戾氣蒙蔽,再次戕害陛下……就此灰飛煙滅,已是臣僥天之幸。不敢奢求陛下寬宥,臣隻願陛下……早日回歸正途!”

“還有……還有……也終將歸來……”

“臣,再拜……”

――“你一直在說的,究竟是誰?”

這道聲音響起之際,四周黑暗轟然破碎。那道發光的靈魂也化為碎片,最終再化為齏粉,沒有留下絲毫痕跡。自然也就沒有任何回答。

雲乘月抬頭望去。

原來她已經來到古木之下。一旁地麵伏著一具屍體,模樣慘不忍睹。

在蒼翠挺拔的巨木上,散發黑衣的帝王高坐著,在無數黑色鎖鏈的簇擁下,居高臨下地望著她。他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從頭到腳,沒有絲毫放過。

“真是淒慘至極的模樣。”

他的聲音在四麵八方回蕩,如架起無數編鐘,撞出清越空靈的回響。

“雲乘月,你想做什麼?”

燈籠在四周搖曳。半明半昧間,他唇角勾起,形成一個清晰的笑容。

“你,想殺朕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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