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程(離開浣花城...)(1 / 2)

“沒有兔子了。”

浣花城某間專賣玩具的商鋪裡, 夥計一臉歉意地說。他手上夾著木板,說是前段時間摔斷了胳膊。

“東家說,做這玩偶費時費力, 老工匠又去世了,她也沒個成器的徒弟、子孫, 再做不出這麼精巧的兔子啦。”

商鋪裡沒什麼人, 夥計就有空絮叨:“東家本想親自來給您道個歉,可夜裡染了風寒,這段時日實在起不來,很是過意不去……”

雲乘月有些遺憾, 但也隻能說:“那也沒辦法。謝謝你幫我打聽。”

她順手買了個小烏龜當紀念,夥計還給她打了折。

烏龜是藤編的, 不是毛茸茸的,腦袋縮著, 烏龜殼卻很硬,很有氣節似的。

雲乘月捧著烏龜走出來,一直盯著它的脖子,琢磨了半天它的眼睛是睜開還是閉上, 最後擅自決定將它的眼睛當成閉著,這樣就相當符合她的夢想。

黑霧在她身邊成型,霧氣般的黑色長發飄拂在她肩上,幽涼輕柔。

“烏龜……”他頓了頓,含蓄道, “沒那麼好看。”

雲乘月瞟了他一眼, 沒說話, 慢吞吞往前走。今天是她啟程的日子。有人送了她一條新的項鏈,實際是頗為實用的空間法器, 足以將司天監發下來的東西亂七八糟全塞裡麵。

但這事沒完。

帝王的魂靈跟在她身邊。他皺起眉,聲音有了輕微的波瀾:“那隻是一隻兔子。”

雲乘月坐上馬車。還沒到中午,等馬車出了城,一路到碼頭,應該正好該吃午飯。今天午飯吃不了顧姨的麵了。

“……不過是一隻兔子,下次再買一隻就好。”

雲乘月捧著烏龜,歎氣說:“店家都說了手藝失傳,買不到的。”

“而且就算買到了,”她說,“也不是小薛了。”

他更加皺眉。

薛無晦坐在她對麵,蒼白的麵容在陽光裡發出細膩的微光,眼睛濃黑如夜,也有一點隱隱的光。儘管身形變得飄忽了一些,可不知怎麼地,她覺得他反而更接近活人了一點。

他沉默不語。這神情看起來不像一籌莫展,反而更像內心在激烈鬥爭什麼。過了會兒,他舒展眉目,略抬起下巴,冷淡道:“兔子罷了。回頭我收集些材料,再做一隻便好。”

他的語氣實在很自然,和他說“都殺了吧”時沒什麼區彆。雲乘月緩緩抬頭:“啊?”

“……啊什麼啊。”他還是那副冷淡的樣子,往陽光處轉過臉,纖長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我幼時經曆坎坷,什麼事不會做。區區針線,自不在話下。”

雲乘月驚訝,忍不住聯想了一下:漆黑華麗的宮殿肅立雲端,山下是萬民重重跪拜,山上是臣子人人俯首;高傲威嚴的帝王盤踞巔峰,俯瞰他的臣民,手裡拿著……針線和玩偶?

她還在琢磨那會是什麼樣的場景,就聽見自己脫口而出:“好啊。”

他一下抬起眼,神情沉靜:“不生氣了?”

雲乘月想了一會兒,鬆弛脊背,往後靠在抱枕上:“本來也懶得生氣。”

兔子小薛“死”在那個夜晚,被戰鬥掀起的風刃攪碎,變成了一堆零落的絨毛、棉絮和布料。兩顆紅寶石眼睛大約是被打碎了,不知道滾進哪個縫隙裡,變成了清泉山的一部分。

她摸了摸左臂,補充說:“要一模一樣的,耳朵尤其要一樣長的。”

他立即皺眉:“是你成天抱著,又不是我,我怎麼會記得很清楚?”

雲乘月微笑:“因為那是你的兔子,你起的名字。”

他嚴肅地坐在對麵,神情端凝得仿佛麵對人生中的重大抉擇。

“……我儘力。”

他沒有化為黑霧,而是扭過頭,去看車窗外的景色,長發隨著馬車顛簸而抖動。

雲乘月想起來,她在書上見過,說死靈是與世界格格不入的存在。他們無法擁有哪怕一點知覺,自然也不會對陽光、微風……產生任何反應。

但是,薛無晦一直都能和世界保持一點聯係。他的頭發和衣袍會隨風而動,坐下時也會留有一點痕跡。她原本以為這是正常的,現在才後知後覺地想到……

他會不會是故意的……故意讓自己的樣子看上去能和世界互動。

她想著,翻出一本書,打開放了書簽的那一頁。這是一本講世上奇談的書,其中就包括死靈。

薛無晦忽然問:“你在看什麼?”

雲乘月往旁邊一倒,將書枕在腦下:“沒看什麼。我睡一會兒,到了叫我。”

他冷道:“你猜我會不會叫你?”

她沒睜眼:“會。”

直到她快睡著了,朦朦朧朧才聽見一個短促的音節。

――嗯。

……

浣花城附近多水,都彙入貫通東西的元江中。這些大大小小的河流裡,最寬闊的是鯉江。

碼頭浪平水深,泊著大大小小的船。江麵上遠近還有小小的漁船,拖著波光閃閃的漁網,上頭的人成了一個個長條狀的小點。

鋪麵而來的水腥氣裡,還夾雜著對岸的歌聲。旋律很簡單,關鍵是聲音拖長,唱出纖夫的氣勢。

雲乘月揮彆了眼淚汪汪的阿杏姑娘,懷裡抱著對方送的什錦雜糖,手裡捏著一張薄薄的紙券――船票。

盧桁本來想給她安排一個最好的位置,她拒絕了。萬一這種特殊照顧也算在“作弊”範圍內怎麼辦?盧爺爺豈不是真的晚節不保。

老人沒說什麼,叮囑她小心,不過半個時辰後,雲乘月就收到了熒惑星官的連環哀號。這也不算什麼,她屏蔽熒惑星官已經很熟練了。

她要了一張普通船票裡最好的一張,也就是通過錢能買到的最好船票,號稱鯉江過江龍的……

雲乘月確認著票上的字:“保寧號?”

怎麼記得麵攤上顧姨最喜歡的醋是這個牌子……

一個聲音傳來:“你也坐保寧號?是不是也要去明光城?俺們搭個伴吧!”

雲乘月抬頭看去,她身邊的帝王也一同看去。

一個個頭矮小、精瘦得跟個猴似的少年,正衝她憨厚地笑。他約莫十六七歲,腰上掛著一把刀,膚色黝黑,笑出一口略微發黃的牙。

“俺叫洛小孟,今年十八,來自宸州安縣七裡村,修為是凝神境初階。”他響亮地說,“八喜哥說了,想和人搭伴,就這麼介紹自己!”

“凝神境?那就是第二境了。”雲乘月抬起冪籬,“你好。”

少年愣了愣,不好意思地撓頭:“完了,找到好看的姑娘了,那俺還是不和你搭伴了。”

雲乘月奇道:“為什麼?”

洛小孟小聲說:“四喜姐說,好看的姑娘麻煩多,俺不會應付,隻會給人拖後腿。”

雲乘月正想笑,就聽薛無晦冷哼一聲。他伸手一拂,聲音淡淡:“這小子是凝神境後階圓滿,離第三境隻差一步,莫被他糊弄。”

他大袖掀起些許陰風,吹得洛小孟扭臉一個噴嚏。他趕忙揉揉鼻子,看似天真的眼睛裡閃過一絲警惕和疑惑。但他轉過頭,又是一臉淳樸的憨笑。

這演技……雲乘月刮目相看。想了想,她問:“你為什麼想和我搭伴?”

洛小孟撓頭傻笑兩聲,道:“姑娘你不知道?這不去明光城沒個照應嘛,大家都是互相搭伴……俺是覺得,雖然你修為比俺低些,但背影和四喜姐好像,特彆親切。”

雲乘月問:“你看得出我是什麼修為?”

“第一境後階……沒錯啊。”洛小孟又看了兩眼,小心翼翼,“呃,姑娘的修為,不跟姑娘的年齡一樣……問不得吧?”

“年齡也沒什麼不能問的。”雲乘月笑笑,“既然你覺得不合適,那我們就各自搭伴吧。”

說完,她扭身走了。

淳樸少年站在原地,愣了會兒,神色變得有些陰鬱。他暗中啐了一口,找下一個目標去了。

雲乘月拿著船票,在船邊給人驗過,上了“保寧號”。這是一艘樓船,但不算很大。鯉江上遊的船都不大,因為從宸州往東,出山的一截風高浪快、多旋渦暗礁,極是驚險,雖然大船多有書文保護,但船小一些總歸方便駕馭。

船身形似梭魚,船頭除了“保寧號”三個大字,另外還有一個“聶”字。原來這是聶家的產業。

驗票不光驗船票,還要驗身份。雲乘月的身份牌就是司天監發的雪脂玉簡。上次虞寄風說給她算一個甲級功績,玉簡拿去升了級,還回來的時候,上麵多了一道朱紅色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