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賀蘭瓷雖然有心想學,但絕不是在這麼眾目睽睽之下,當即婉拒道:“不用了,我坐一旁看便是。”
話音一落,她就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說是不起眼,可賀蘭瓷一坐下,那處瞬間就跟點了七八盞燈籠似的,無比醒目,比她身份更尊貴得多的命婦皇妃都大大方方露著臉,賀蘭瓷也不好遮掩,隻能儘量神情坦然。
楚瀾又道:“……你真的不去?”
先前楚瀾對她有所誤解,這會估計是想補救。
賀蘭瓷可以理解,她點了點頭,輕聲道:“楚小姐去就好,不用管我。”
楚瀾支支吾吾了一會,到底還是走了。
隻是離開時臉頰微紅,還讓賀蘭瓷疑惑了好一會,總不能是被她氣的。
趁著比試還未開始,賀蘭瓷謹慎地四處張望,終於遠遠在官員堆裡,找到了她爹。
賀蘭謹緋袍犀帶,清臒瘦削,官服補子上繡著錦雞,出行前一晚他官服才又裂了個口子,還是霜枝給縫的,縫縫補補的舊衫在一眾重臣中,不免就顯得寒酸了些。
不過身子倒是站得很直。
賀蘭瓷也不覺地挺直了脊背。
她剛準備收回視線,就聽見身旁有人道:“咳咳……不知賀蘭小姐一會可要騎馬?”
賀蘭瓷客氣道:“不用,謝謝。”
“那……在下見賀蘭小姐穿得單薄,這件狐裘……若不嫌棄便送給小姐了。”
“不用,謝謝。”
“賀蘭小姐可是第一次來長雍獵苑,我對此地很是熟悉,賀蘭小姐若有興致,我可以帶你在附近遊覽一二。”
“不用,謝謝。”
賀蘭瓷臉上表情越發冷淡,但絲毫不影響圍過來男子們的熱情。
這就是她不喜歡出門的緣由。
周圍不光有圍上來獻殷勤的公子哥,還有好奇這角落裡到底發生了什麼,湊過來看的,就連騎著馬也要朝這裡瞅一眼,叫她覺得自己不像個人,倒像個被欣賞的漂亮物件,仿佛所有價值都在這張臉上。
至於這皮囊下,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無人關心。
好在,很快比試開始,她麵前的男子願是不願,都得去執事官那登記,否則一會便無法上前比試。
賀蘭瓷總算清靜下來,結果一抬頭,就看見高台處蕭南洵一雙冷冰冰的眸子正看過來。
“……”
堪稱一眼透心涼。
賀蘭瓷頓覺周身一寒,連忙低頭佯裝咳嗽。
所幸蕭南洵也隻是隨意一瞥,並沒有一直盯著她看的意思。
高台上坐的都是皇親國戚,蕭南洵上首的便是大皇子蕭南泊。
與蕭南洵不同,他性子好,天生慈眉善目,肖似其父,可惜母妃不過是個被聖上意外臨幸的宮女,雖母憑子貴封了妃,但沒有半點聖寵,連帶著他也不受重視,這年紀早該封王立儲,卻硬生生被聖上拖著。
外界都傳這位大皇子有些過於軟懦。
賀蘭瓷趁蕭南洵轉回頭時,看了一眼大皇子,確實和聖上一般,瞧著沒有半點攻擊性,被蕭南洵襯著,越發顯得低眉順眼。
以至於她居然還生出了一點憂慮。
王朝儲君素來是先立嫡再立長,皇後青燈古佛已久,膝下隻有一個夭折的女兒,又和聖上多年不曾親近,想來已不可能再有嫡子,立儲可能性最大的應該就是大皇子——可偏偏聖上一心向著二皇子。
大雍成年的皇子目前就這兩位。
蕭南洵現在多少還顧忌點身份,若皇位真落到他手裡,他想做點什麼,賀蘭瓷就算嫁了人隻怕也無濟於事。
想想就覺得前途慘淡。
正想著,賀蘭瓷就看見一雙滿含心疼望向彆處的少女懷春眼。
而少女的視線落點正一副比她還柔弱的模樣,臉色慘白如紙,眉心似蹙非蹙,仿佛病入膏肓忍著不適仍舊頑強堅持地直身坐在席中,還時不時露出些清淺卻又溫柔的笑意。
真真好一個病弱俏郎君。
***
“霽安,你要不還是回去歇著吧,回頭我替你跟太常寺的人說一聲。”
陸無憂緩緩搖頭:“我隻是昨晚沒休息好,不礙事的。”戲要演全套,他又咳了一聲,道:“真不用管我,還是先看比試吧。”
校場比試,科舉入仕的文官自然都得靠邊歇息。
年輕武將和自小練騎射的世家子弟一個個英姿勃發,騎在馬背上,背著長弓和箭囊,頗有幾分不可一世,隻是其中不少都頻頻朝著一處看去。
還有的,騎著騎著就忍不住往那邊靠過去。
就連在比試騎射的都仿佛是牟足了力氣,拉弓的動作極為浮誇炫技,比如胯/下射箭,背後射箭,躍起射箭,還有三箭齊發的……恰似一群公孔雀展翅。
“……見到本人之前,我也沒想到賀蘭小姐長得這麼……呃,出眾。”
陸無憂身旁一位庶吉士斟酌著道。
確實,白衣少女坐在校場一隅,清晨柔和的光亮毫無保留地傾瀉在她的衣裙鬢發間,少女的冰肌雪膚似乎也散發著淡淡輝光,烏睫輕眨,猶如盛開至荼蘼的夏夜幽曇,又似冰山峰頂的千年雪蓮,始終有一層虛幻縹緲感籠罩——讓人疑心所見皆是幻覺。
隻怕天仙臨世不過如此。
很難不吸引眾人視線。
不過,白衣少女似是並未察覺,她低頭整理了一下裙裾,又柔柔弱弱地咳了一聲。
庶吉士心尖一痛,不由道:“賀蘭小姐怎麼瞧著這般不適……”他一轉頭,看見陸無憂臉色,“呃……倒和霽安你的病症有點像。”
陸無憂虛弱一笑,心道,她學我的,當然像了。
***
一場比試郎君們爭奇鬥豔,還未比完,有人從高台上下來了。
隻見二皇子蕭南洵著一身玄色騎裝,頭頂烏紗帽以五彩玉珠做七縫,貫金簪,係朱纓,俊美的臉上神色冷凝漠然,手持一柄烏金木彎月寶弓。
他也不等太仆寺的官吏牽馬,隨便抓了一匹,翻身上馬,背手抽出一支箭便射。
長箭“咻”一聲,極速飛馳。
正中靶心。
整套動作,流暢無比,頓時引來了滿場喝彩——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總之無人再敢上前攖其鋒芒。
高台正中的順帝也甚是開心,當即便道:“來人,賞二皇子。”
“謝過父皇。”
蕭南洵笑了一下,麵上不見多少喜色,他手指撫過長弓,道:“兒臣幼時的騎術還是兄長教的,今日獻醜,也想看看兄長的騎射。”
眾人皆知,當初蕭南洵從清泉寺回來時,又瘦又弱,彆說騎馬了,連靠近馬匹都不敢,還鬨了不少笑話。
當然今時不同往日。
大皇子蕭南泊被點到名,顯得有些神色慌張:“我騎射不如二弟,還是算了。”
“兄長何必謙虛。”
蕭南洵下馬,大步流星走過去,甚至將弓遞到了蕭南泊麵前。
蕭南泊還想推脫,順帝已經發話了:“讓你去便去,磨蹭什麼。”語氣中甚至有一絲不耐,與先前同蕭南洵說話時態度截然。
賀蘭瓷以前光知道聖上偏心,沒想到他能偏心到如此地步,簡直令人驚詫。
聖上都開了口,蕭南泊隻得接過弓下場,他騎術尚可,射藝明顯隻是尋常,射了兩箭,隻有一箭中靶,還離靶心遠矣。
場上自然不會有噓聲,但明顯蕭南泊被狠落了一把麵子。
順帝沒說什麼,似乎他對這個兒子從來也不抱什麼期望,隻轉頭去和麗貴妃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