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府內,一片素縞。
幾日前, 齊王府意外走火, 齊王妃被困火場, 雖然人是救了出來, 可到底煙熏火燎,傷了喉肺,拖了幾日後,人還是去了。
這齊王妃才嫁進王府沒多少日子, 人就沒了?眾人心中都有疑惑,莫非是王爺不喜這王妃,所以暗中下了手?
有這樣猜測的人不少, 可是就連趙宰相都沒為這女兒要個說法, 其他人一沒證據二沒資格,自然更不會為這位齊王妃說話了。
如今逝者已逝, 雖然人人都知道齊王不喜這王妃,但是該做的場麵戲, 還是要做的。齊王也難得一身素色, 麵無表情地接收著眾人的哀悼。
幾位側妃侍妾跪在一邊, 梨花帶雨地哭著, 目光卻都是看著一側的齊王,心裡大約是想比一比,誰哭起來更美些。大約隻有那位與皎月有過一麵之緣的李側妃,是真心地為她流了幾滴眼淚。
可是……這也未嘗不是解脫啊。李側妃看著那高高擺起的牌位,心中惻然, 若是換做是她,夫君不愛,娘家不喜,被冷落地關在西苑一輩子,這麼活著,還不如死了呢。
“姐姐!”李側妃正想著,便聽到遠處傳來一聲哀泣,抬頭看去,便見一身素縞的宰相府二小姐趙倩然走了進來。都說要想俏一身孝,隻見她一身白衣,更顯嬌媚,一雙大眼睛泛著紅色,卻也沒忘描眉貼花,口中喊著姐姐走好,淚汪汪的雙眼卻是往齊王身上看去。
李側妃垂下眼,掩下嘴角的不屑。這是有備而來啊。果然,方才一直麵無表情的齊王,一見趙倩然,臉上頓時柔和不少,見她雙眼通紅,不由麵露心疼。
“倩然,你來了……”
趙倩然柔弱地點了點頭,略顯心疼地看著齊王:“王爺,姐姐已經去了,您節哀順變,千萬要保重身體啊。”
齊王聽到她關心自己,臉上更是溫柔,含情脈脈地直盯著她,柔聲道:“你也彆太難過了,身子重要。”
趙倩然含羞帶怯地低頭,更顯嬌俏。
同為女人,李側妃這樣的聰明人,幾乎一眼便看清楚趙倩然的真麵目。悼念姐姐是假,王妃這外室女,趙家可不曾看重過。來與王爺眉來眼去才是真。
可是那又如何?她隻是個側妃,日後說不定還要在趙倩然手底下討活路,即便看透了,也隻能當做不知道,除非她有本事,搶過王爺的恩寵。
李側妃看了一眼齊王,他全部心神都在趙倩然身上,人還未娶進來,便這樣眼巴巴地盼著,她如何有把握搶過趙倩然的恩寵?還是罷了,平安度日吧,再不濟,她也比已經過世的王妃……處境要好一些啊。
李側妃在心裡輕輕歎了口氣,繼續低頭為王妃磕頭哀悼起來。不受寵的王妃,就連死後也不得風光。麵子上過得去而已。
她卻不知,躺在棺材裡的皎月,雖沒有呼吸,卻神誌清醒,這外間發生的事,她聽得一清二楚。她為了脫身離開,讓星光做了假,哪怕是最精明的太醫,也看不出皎月是在裝死。
皎月躺在棺材裡,不吃不喝,安靜地等待著。她聽到齊王與趙倩然在她棺材外頭互訴衷腸,聽到齊王讓趙倩然等著他,他向她保證,一定會迎娶她做正妃。趙倩然果然聰明,沒有正麵回應,卻又給齊王留下無限希望。
這樣的日子,維持了三天。三天後,該是皎月入土為安的日子。
欽天監選了城外一塊兩麵環水的地皮,匆匆將皎月的棺木下葬。幸虧他們並不精心,陵寢建得也十分草率,待到入夜,小橋悄悄前來此處,按照皎月的吩咐,將她從棺木中救了出來。
“小姐!”棺木被推開,皎月感受到有一雙手在輕拍自己的臉頰,她慢慢恢複呼吸,睜開了眼。
笨人有笨人的好處,衷心且不多嘴,小橋並不問她如何假死,隻聽命做事。
“小姐,您醒了!”看到皎月睜眼,小橋麵露驚喜。將手裡的燈籠掛到一邊,小橋踮著腳尖將她扶了起來。皎月咳嗽幾聲,爬出了棺木。
“先離開這裡再說。”皎月吩咐,小橋立即拿起燈籠,一手攙著她,主仆二人往外走去。
出了陵寢,小橋又小心翼翼地將外麵恢複原樣,皎月也差不多恢複了力氣,二人穿過夜色,悄然離開。
世上自此少了一個叫趙怡然的齊王妃,多了一個叫皎月的……女子。
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十裡秦淮,是金陵最繁華的地方,這裡青樓林立,歌舞升平,笙歌徹夜,走入其中,便覺芬香四溢、眼花繚亂。
曉月樓是秦淮河邊的一座花樓,屋裡燈火通明,然而比之左右,卻顯得格外寂靜。
屋裡的姑娘全都沒精打采地站著,曉月樓的掌事媽媽李媽媽氣鼓鼓地從樓上下來,甩著帕子吆喝:“哎呦,我是沒給你們吃還是沒給你們喝啊?一個個的做出這麼一幅苦瓜臉,客人能進來嗎?”
門口一個粉衣姑娘皺著眉,有氣無力地回話:“媽媽,咱們就是笑出朵花來,客人也不進來啊。”
“蝶兒姐姐說的是。”窗口一藍衣姑娘附和,“媽媽,馬上就是花朝節了,這怡紅樓、點翠閣、香藝坊全都有花魁坐鎮,咱們曉月樓……哎,要是盼星姐姐還在,咱們也不至於這般被動。”
這一聲歎息,引得這一屋子的女子都更加沉默。李媽媽眼中的無奈一閃而過,卻還是甩著帕子故作嚷嚷:“盼星走了就走了嘛,難道沒了她,你們就不打算開張吃飯了?”
她們口中的盼星,原是曉月樓的當家花魁,她在時,曉月樓尚且能與怡紅樓、點翠閣等並肩而戰,如今她被人贖了身,這曉月樓沒了金字招牌,生意自然是一落千丈。
蝶兒聽到李媽媽的話,皺著鼻子嘟囔:“咱們這些姐妹,加一塊也比不上一個盼星。媽媽您又不是不知道。”
能被叫做花魁的,自然是萬裡挑一的美人兒。然而要做花魁,不僅要生得美,還要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精通。
流落到秦淮河畔的女子,多數是孤苦無依的貧家女子,又或是家道中落的大家小姐。然而不論出生如何,到了這裡,都隻能認命。
若是生得好,夠聰慧,便會被青樓媽媽選出來,請來師傅教授她們琴棋書畫,歌舞詩詞。再從這些女孩中,挑選出才貌一流的女孩作為青樓的招牌。
這些姑娘,也就是她們口中的花魁娘子了。
既然都是花中魁首,自然無需倚樓賣笑。這些姑娘端坐高樓,有的是富豪公子、文人墨客,慕其容貌,或是仰慕才學,一擲千金前來求見,也許隻是為了聽她們彈一首曲,又或是隻是為了與她們吟詩小酌,也有的隻是為了求她的一個字。
然而,自古紅顏空如水,哪怕是最美的花魁,花期又能有多少年呢。嫁人從良,是這秦淮河畔的女子的最大的期盼,洗去一身風塵,哪怕布衣銀釵,起碼心也是安定的。
盼星年方二十,按理說還有幾年花期,然而女孩青春短暫,她不得不為自己考慮。她有一貴客,乃京城富商,剛過三十,家中妻子早逝,他願為盼星贖身,娶她過門。
哪怕隻是填房繼室,對於青樓出身的女子來說,已然是極好的歸宿了。盼星也知道這曉月樓全靠自己撐著,李媽媽好不容易將她養大,正是她這顆搖錢樹回報她的時候,可是她實在不願放過這機會。
盼星跪下磕頭,李媽媽看著自己養大的女孩滿眼都是對新生活的期盼,想起自己這一生坎坷,實在狠不下心拒絕,隻能放她離開。
“好了,少說些喪氣話,你們要是爭氣,我也不至於老得這麼快了。”李媽媽掩下心中憂愁,張羅著讓姑娘們賣力迎客。
姑娘們不甘不願地站出門去,一時間樓裡清靜下來。
“客官,進來坐坐嘛~”蝶兒領著姐妹們,站在門口嬌笑著。偶爾也有人停下腳步,可是還沒等她把人拉進樓裡,客人便被彆的樓裡傳來的動靜吸引了去。
“走吧,那怡紅樓的冰清娘子,今日要獻舞呢!”
“哦!那不可錯過,快去快去!”
眼看著到手的生意又跑了,蝶兒不由惱怒:“這還怎麼做生意啊!”
“那怡紅樓的冰清、點翠閣的彩雲、香藝坊的青嵐,為了下個月的花朝節,這幾日輪番地露臉,客人自然都是衝她們去了。”藍衣姑娘摸著臉,一臉可惜,“哎,人比人真是氣死人,都是女人,她們怎麼能生得那麼好看呢。”
“笨九兒,瞧你這點出息!”蝶兒伸著手指一臉恨鐵不成鋼地指著藍衣姑娘,也就是九兒的腦門。
九兒哎呦地叫著,忽然間就直了眼。蝶兒以為她在發愣,更是不爽:“怎麼又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