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見琉衣不在橫濱。
他來晚了。
意識到這個事實後, 五條悟臉上那種與惡人無異的滲人微笑一點一點垮了下去,整個人宛如霜打了的茄子,囂張至極、令人看了就手癢的欠揍氣息一下子消失無蹤。
“你是說, 琉衣她被帶走了?”
五條悟的聲音聽上去似乎很平常,並沒有多少的起伏, 但與之相反的卻是周身越發激烈的咒力波動,腳下稍微沒控製好力度,忍不住一個用力,將本就裂開了的地磚徹底踩碎, 連同樓下的天花板一並踏穿。
“而且正好卡在了我來到橫濱的時間……是故意的嗎?你們在誘騙她躲著我?”五條悟像是很苦惱似的,抬手捂住額頭,但那雙蒼瞳裡笑意全無,冷得像極地上亙古不化的堅冰。
一陣飛灰之後, 展現在一眾社員麵前的, 就隻剩下破敗的大洞。
“五條先生,咳咳,你冷靜一點!請不要誤會,無論深見小姐去哪裡, 這都是她自己的意願, 我們是不會強迫她的!”
穀崎直美驚呼一聲,連忙遠離了這片危險的塌方區域,心有餘悸地拍了拍心口。幸好前段時間, 偵探社考慮到擴建的問題, 將樓下一並買了下來,不然搞出這麼大的動靜, 就很難處理了。
五條悟閉了閉眼, 六眼過度運轉帶來的負荷極大, 反轉術式自動運行,這才讓他的大腦在極度的憤怒與失望中勉強扯出一絲清明。
其實他也知道是深見琉衣自己想要躲開他的,可麵對心愛之人,理性的作用微乎其微,還是很難忍住不去遷怒啊……
尤其當知道帶走深見琉衣的人,就是那個他一直看著不爽的眯眯眼名偵探後,五條悟的心情立即跌下穀底。
最強咒術師並不是會委屈自己的人,所以他心情不好的發泄方式,就是使勁折騰周圍的人,這次也不例外,五條悟十分乾脆地給偵探社下了巨額委托,讓他們務必查找出深見琉衣兩人下一站的落腳點。
社員們望著這位一出手就異常闊綽、且蠻不講理的大金主,頭疼得要命,因為怕拒絕的話,這家夥會將這棟樓連根拆除,於是商量了一番之後,穀崎直美掛著客氣的笑容,有些為難地解釋道:“五條先生,並不是我們想推辭這份委托,實在是因為,我們也真的不清楚亂步先生到底去了什麼地方。”
臨走前,那幾份委托都是亂步隨手抽取的,他們連內容都沒看到,再說了,這次出差亂步特意將通訊工具留了下來,擺明了是不想讓任何人找到吧,所以他們是不會出賣亂步先生的!
但畢竟深見琉衣是從他們這兒跑掉的,穀崎直美心底還是有著一丟丟心虛,聲音不自覺放低:“我覺得深見小姐隻是想散散心,說不定過幾天就會回東京了,您沒必要這麼著急……”
聽見這個回答,五條悟臉上那種麵具似的、吊兒郎當的笑意凝固住,接著慢慢消失不見,眸中的蒼空似乎隱隱裂開一道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駭人裂縫。
“你們在說什麼啊,沒必要著急?怎麼可能。”他這樣說道,語調接近漠然,可周身的咒力卻洶湧沸騰,不甘且壓抑地嘶吼著,仿佛隨時都能掙脫掉主人設下的脆弱鎖鏈,“要知道蝴蝶並不是可以遠途飛行的生物吧,就這麼離開舒適溫暖的環境,萬一被彆人的網兜抓捕住了,該怎麼辦呢?”
穀崎直美有點摸不著頭腦:“咦?”
一旁的中島敦也疑惑道:“蝴蝶……是指深見小姐嗎?”
就連國木田也皺了皺眉,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五條悟的狀態有點不對:“五條先生,你……”
他本來想說兩句話緩和一下氣氛,卻突然看見五條悟重新笑了起來,若無其事的,仿佛剛才的衝突完全沒發生過似的,友好地衝他們擺擺手:“啊,既然琉衣醬早就離開了,那我就不打擾了~”
國木田下意識問:“你要去追亂步先生他們?”
五條悟沒有回答,反而哼起了奇怪的小調。他沒再繼續跟社員們糾纏,順手拎走了會客桌上那一袋包裝熟悉、一看就是經由深見琉衣之手送出去的禮物,轉身就走。
“哎,真是令人羨慕啊,琉衣從來沒有專門給我準備過禮物呢——而且這次是你們那個名偵探把她拐走了,所以這些東西,全部沒收沒收~”
“喂,等等——”國木田還沒說完,大門就在他眼前被啪地一下甩上了。從關門的力度來看,五條悟壓根不如表麵表現出來的那樣平靜。
“深見小姐的伴手禮……”中島敦有些失落,他撓了撓頭,不解地問,“五條先生是不是生氣了?可是他走之前還在笑,看著又不太像……而且如果他找到深見小姐,兩個人不會吵架吧?”
“我覺得不會吵架哦,五條先生應該不舍得凶深見小姐的。但是……”聽見穀崎直美的聲音,中島敦轉過頭,就看見少女從背後勒住了自己的哥哥,兩張相似的臉緊密地依偎在一處,穀崎直美還旁若無人地對著哥哥上下其手。
因為每天都能看見這種情景,中島敦早已見怪不怪,隻是好奇地問:“但是什麼?”
穀崎直美輕輕一笑,帶著某種青澀的嫵媚,親密地貼緊穀崎潤一郎,紅唇微啟,說道:“敦君一定不知道吧,這個世界上有許多特彆的懲罰方式,非但不凶殘,反倒代表著彆樣的甜蜜呢。對吧,哥哥大人?”
說完,她便就勢一撲,將自家哥哥按倒在沙發上,身體力行地在穀崎潤一郎身上驗證她口中的“特殊懲罰”。
其他社員見怪不怪地屏蔽掉沙發那邊的奇怪聲音,隻剩中島敦還在撓頭,臉上的表情更加茫然了。
……甜蜜的懲罰,指的到底是什麼啊!
……
沒能在偵探社見到自己的戀人,五條悟積攢了滿腔的怒火,而在電梯間撞上了光明正大遲到上班的太宰治,則是令他的不爽不再隱藏,張牙舞爪地暴露在了臉上。
披著棕色長風衣的黑發青年渾身濕透,袖口滴滴答答地往地上滴水,很顯然,他是剛剛從某條河裡爬上來的。麵對五條悟陰森的臉色,太宰治卻顯得興致高昂:“這不是五條先生麼,前天你不是才在s上發了幾十張偷拍深見小姐的照片,我還以為你應該去享受甜蜜的戀愛了呢,怎麼會跑到橫濱來呢?”
像是一隻被主人給拋棄了的喪家之犬一樣,想到這,太宰治眸色漸深,笑意更濃。看起來,進展不太順利啊。
被他戳中痛腳,五條悟的目光仿佛能殺人。時到今日,他還是對太宰治這個自我想象中的“情敵”耿耿於懷,當即冷笑一聲:“與你無關。”
於是太宰治歎息一聲,似模似樣地擠出一點遺憾的神色:“唉,原來五條先生是這樣想的啊,可惜我剛才好像在車站附近看見了深見小姐,本來還打算問問發生了什麼……既然你不希望我多管閒事,那就當我什麼都沒看到好了。”
五條悟:“……”算他狠。
他一秒鐘變換了表情,哥倆好地搭上太宰治的肩膀,那架勢仿佛他們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弟:“太宰君,以我們的關係,這點情報都不肯說,未免太見外了哦?”
太宰治微笑:“嗬嗬。”
當兩個男人維持著表麵的和諧,勾肩搭背地從偵探社的大樓走出時,已經迅速完成了不可告人的交易。太宰治提供了深見琉衣可能乘坐的列車的大概範圍後,五條悟現場表演了什麼叫用過就扔,瞬間恢複了能氣死人的欠揍表情。
太宰治也不在意,饒有興味地拖長聲音,問:“我還以為,在聽完之後,你就會迫不及待地飛過去,把深見小姐抓回去呢?”
可看五條悟依舊慢悠悠地在街上散著步,在得到確切情報後,這個人反倒顯得一點都不著急了。
“因為琉衣醬她看起來很想在外麵玩一玩嘛,我可是非常善解人意的戀人哦,會給足夠的時間讓她好好放鬆一下的。”五條悟雙手插兜,墨鏡下的蒼瞳看向遠方,“而且我如果直接瞬移到目的地的話,琉衣一下車就看到我,肯定會被嚇到的吧——這樣可不行呢,所以我就搭下一班車過去好了。”
太宰治很給麵子鼓起掌:“不愧是成熟的大人!”
隻是到底相不相信這套說辭,就隻有鬼才知道了。
太宰治並沒有追問,為什麼深見琉衣身上有著詛咒和定位器的雙重保險,五條悟還能把人給看丟了,而是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邊,另外挑起了話題:
“說起來,在歐洲監獄的時候,有一位獄友曾經跟我討論過一個非常有趣的命題,正好我也希望能聽聽五條先生的觀點呢。他認為,馴養是一件不斷做減法的事情,隻要將不該有的礙事雜物清除乾淨,依賴就會自然而然地產生了,到後來養成習慣,即便你不主動伸出手,被馴養的對象也會自發纏上來,聽上去很簡單是不是?”
五條悟維持著原有的步調,連眼神都沒分出一個,但太宰治知道他在聽,於是勾了勾嘴角,繼續說:“五條先生,你有養過動物嗎?”
不知想到什麼,五條悟的語氣瞬間變得輕快:“有哦。”
太宰治輕聲問:“是鳥雀嗎?”
五條悟否認:“不對哦,是一隻非常非常漂亮、纖細又脆弱的蝴蝶。”
太宰治:“那麼,她住在籠子裡嗎?”
“籠子?怎麼可能嘛。”五條悟的聲音帶著笑意,像是絲毫沒注意到太宰治所用的代稱,“太過狹小的環境會讓蝴蝶鬱鬱寡歡,最終不願意再飛起來的哦,看來你沒有什麼飼養蝴蝶的經驗啊。”
“的確是,畢竟我以前隻學過要怎麼養金絲雀,果然不同種類需要不同的方法。”太宰治爽快承認,看上去好像真的在認真探討,“既然不是籠養,那你是要將蝴蝶放生麼?”
五條悟歪了歪頭,墨鏡微微下滑,那雙折疊著天空的眼眸亦透出一絲不解,似乎不明白太宰治為什麼會問出這種顯而易見的問題。
“為什麼要放歸?我的蝴蝶一直都是自由的哦。”他的語氣平淡且自然,理所當然到了極點,“畢竟我可以帶著她去任何一個角落,活動範圍大到囊括整個世界呢。”
“原來如此……哈哈哈,原來如此,我明白了,五條先生。”太宰治突兀地笑出聲來,鳶眸不易察覺地漫上一絲深淵般的色澤,在某一瞬間,使他整個人看上去就宛如某種惡意的具現化,“你的蝴蝶不需要籠子,那是因為,五條先生,你本身就是‘籠子’啊。”
嘴上說著活動範圍是整個世界,但實際上,那隻可憐又可愛的蝴蝶小姐,從來都沒能離開五條悟身邊。
鳶眸對上了不知何時望過來的蒼空之瞳,五條悟像是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懂,神色依舊懶散無辜:“哎,隨你怎麼說啦。”
太宰治不知真心還是假意地歎息:“還真是會混淆概念啊,五條先生,隻有停留在你身邊——這種有限度的自由,才是你給予的自由。”
頓了頓,他在五條悟威脅的目光中收住話頭,舉起手投降:“至少讓我同情蝴蝶小姐幾秒吧。”
被如此可怕的愛意纏繞上,無論走到哪裡,周圍都是不動聲色布下的蛛網,但是如果一輩子都不撞上去的話,估計永遠都不會發現這個事實吧?
太宰治抬起頭,用手擋住刺目的陽光,鳶眸在光線下泛起波瀾。啊咧,咒術師果然都是一群瘋子啊。
……
深見琉衣兩人所乘坐的列車終點站是去往名古屋,但亂步在中途卻突然拉著她在靜岡站下了車。
她疑惑地問:“亂步先生,第一個案子的地點不是在名古屋嗎?”
“那個案子早就結案了,買去名古屋的車票也隻是為了迷惑視線而已。就讓其他人以為我們去了名古屋,到那邊找去吧。”亂步咬了口手裡的銅鑼燒,深見琉衣發現他的口袋裡隨時都裝滿了各種零食,簡直跟百寶箱一樣,接著他又小聲嘀咕,“我才不想立刻跟那家夥撞上。”
那家夥指的是誰,深見琉衣心知肚明,她不由苦笑:“這樣戲弄悟君……他一定會更生氣的吧?”
亂步冷不丁問:“你很在乎他的感受?”
“咦?難道不對嗎,畢、畢竟我們是、是……”深見琉衣有點不知所措,她下意識攪了攪手指,眼中浮現出一絲窘迫,最後的聲音細如蚊呐,“……是戀人啊。”
像是因為頭一次在其他人麵前說出“戀人”這個詞,她整個人不自覺地就燒了起來。老實說,她對戀愛的領域完全可以說是一無所知,本能地有點害怕,因此五條悟想要一步到位,直接從戀愛跨越到結婚,才會令她像受驚的兔子一樣,第一時間想到是逃走。
名偵探盯著她看了幾秒,在她察覺到之前,又若無其事地挪開視線,說:“就算是戀人,也分很多種的,我說你啊,對這方麵完全沒有一丁點常識吧?”
但是亂步先生看起來也不像是很精通的樣子……這話深見琉衣隻敢在心裡悄悄說。
三兩口解決掉手中的銅鑼燒,亂步用指點江山的氣勢將胡亂抽出來的委托單塞進深見琉衣懷中,叉著腰敲敲她的額頭,教訓道:“好啦,快點給名偵探帶路,接下來的委托人,應該能給你好好補上這一課哦。”
深見琉衣:“?”
亂步並沒有說謊,他手上那幾件委托都跟戀情有關係,但令深見琉衣無語的不是這個,而是因為關聯得過了頭了!
第一件委托是一個女人殺害了她的丈夫,因為實在找不到證據,所以當地警方請來了亂步協助破案。自然,這件案子在名偵探戴上那副不離身的眼鏡後,很快就告破了。
“那個女人的丈夫出軌了,並且在結婚紀念日借口出差去私會情人,順帶一提,他的情人不止一個。”亂步對女人崩潰的哭喊絲毫沒有興趣,冷靜地對身邊表情震撼的深見琉衣說道。
深見琉衣艱難地找回自己的聲音:“所、所以?”
這時候,親手殺掉丈夫的女人猛地抬起頭,赤紅的眼睛直勾勾盯著深見琉衣:“男人的誓言都是笑話!他們明明信誓旦旦說著永遠隻有你一個這種鬼話,可厭倦之後,又會迅速找到新的替補——憑什麼我就要被扔掉?”
女人似乎精神有點不正常,瘋瘋癲癲地笑著:“他想拋下我?做夢!就算是具屍體,我也要他留在我身邊!”
精神錯亂的女人被警方製住,亂步才繼續說:“看到了吧,這是其中一種戀人。”
深見琉衣遲疑了一下,小心問:“亂步先生是想告訴我,要學會提防人渣?”
亂步咬碎嘴裡含著的糖果,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瞪著她:“不對!我要告訴你的是,遇到這種出軌的敗類,要及時抽身,不要將自己搭進去!”
深見琉衣條件反射地回答,目光疑惑:“可是,悟君不是這樣的人。”
那個女人似乎聽見了他們的對話,神色陡然平靜下來,她望著深見琉衣,突然問道:“你的戀人,有對你說過漂亮的誓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