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讓他過來(2 / 2)

韓憫有點明白他的清高了。

倘若他就是謝鼎元,旁人買字,買的隻是“少年狀元”的名號。

可是如果他不說自己是謝鼎元,旁人也買的是謝鼎元的名頭。

寫字的人究竟是誰,並不要緊,字寫得怎麼樣,更沒關係。

所以他不想寫了,心中還有些不平。

謝岩將茶杯遞給他:“之前說話不太客氣,把齊國讀書人都罵了,對不住。”

“不要緊。”

韓憫抿了一口茶水,皺了皺眉。

冷茶。

他真是一點都不講究。

他二人才認識,也沒有什麼話可說。

瞎扯了一陣子,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漫無邊際。

日頭偏斜時,一個小沙彌從外邊推門進來,向韓憫行禮:“韓施主,柳學官家這就要回去了,讓我來喊施主一聲。”

韓憫應了,臨走時,對謝岩說:“那我這就走了。”

謝岩想了想,起身送他出門。

係統悄悄說:“真難得啊。”

建國寺門外,柳家的馬車已經預備好了,柳停牽著兩匹馬站在馬車邊,看見韓憫來,朝他抬手示意。

韓憫回頭對謝岩道:“你記得明日把修好的書稿拿給葛先生。”

說完這話,他便朝柳停走去,從他手中接過韁繩,一踩腳蹬,翻身上馬。

柳停亦上了馬,抬手時,馬車行進。

後邊一輛馬車裡,柳毓倚在窗邊,掀開簾子看了一眼,然後收回目光,繼續出神。

前邊那輛馬車,柳夫人拿著黃色的簽紙,看了又看,顯然有些著急上火。

她擔憂地看向婆婆:“娘,毓兒求姻緣,怎麼會搖到‘一身清白在人間’?這又不是停哥兒求的。”

柳老夫人緘口不言。

*

次日一早,謝岩帶著書稿去白石書局尋葛先生。

葛先生看了一遍,也說差不多了,又拿出一袋銀錢給他,說是定錢。

謝岩也不糊塗,隻問:“是那位鬆煙墨客讓你給我的?”

葛先生把錢塞給他:“你拿著吧,他從前也這樣過,如今他有心幫你,又照顧你的心思,算是很好的了。”

彆扭半晌,謝岩最後道:“以後我還給他。”

看著他把錢袋收起來,葛先生笑眯眯道:“這就對了,去吧,等本子印出來了我再喊你。”

送走謝岩,葛先生便去了一趟信王府。

請門房通報一聲,他就站在階下等候。

不多時,王府管家——一個老伯從門裡出來。

“葛先生。”

問過好,葛先生道:“不知你家主人回來了沒有?勾陳街上那間宅子,我這兒確實是急著要買,我那朋友等著宅子,安置家裡人呢。”

勾陳街的宅院,就是韓家從前的所在。

老管家連聲致歉:“實在是不好意思,我家王爺這次護送先帝棺槨去明山陵寢,還沒回來,等他一回來,我馬上就稟報這事兒。”

葛先生多問了一句:“奇了怪了,那間宅子又不好,我之前去看過,也沒人住。除了王爺,就沒彆人能做得了主?”

“先生有所不知,那件宅院是王爺故人的宅子,也說不好賣不賣,彆人就更不敢做主了,您多體諒,也讓你那朋友……找找其他的宅院,萬一王爺不賣呢。”

葛先生心中有了計較,再寒暄兩句,便轉身離開。

他前腳才走,後頭兒,信王李恕的外甥季恒便回來了。

他帶著一身酒氣,被小廝攙著回來。

老管家見狀,趕忙吩咐熱水與醒酒茶,又親自上前,把他扶穩。

“小公子?昨兒夜裡怎麼不回來呢?”

季恒並不理會他,老管家把他扶進門,壓低聲音:“還是國喪,小公子還是收斂一些吧?我昨日看賬,小公子前個月,怎麼支走了一千五百兩銀子呢?我問賬房,他也說不清楚,隻說您是急用,是什麼急用?”

被說得煩了,季恒推開他,仍舊招呼自己的小廝過來。

他隨口一問:“方才走的那個人,是誰?”

“是個要代朋友買宅子的。”

“買宅子?”季恒皺眉,“原來舅舅還有房產?”

“不過是一間小宅院罷了,因為是王爺故人的宅子,所以……”

季恒顯然沒聽見這話,想到前些時候,買了一副楚鈺仿的謝鼎元的字。

方才老管家說起的一千五百兩,也就是被他花在這兒了。

舅舅馬上就要回來了,這錢不是個小數目,他一時間也補不上。倘若追究起來,恐怕還要牽扯出他從前做過的其他事情。

季恒心思一轉,不如就攬下賣宅子這件事兒,過他的手,也好沾一點兒油水。

於是他換上笑臉,摟住老管家的胳膊:“你老辛苦了,這件事情我幫你老來辦?肯定賣出個好價錢。”

老管家忙道:“那間宅子王爺或許不賣……”

季恒假意讓步:“沒事兒,那我就與那要買宅子的人見一麵,也好先幫舅舅談一談價錢。至於賣不賣,自然是等舅舅回來,再做定奪。”

他軟磨硬泡許久,老管家拗不過他,隻好派人去跟葛先生說一聲。

*

王府跟葛先生說了一聲,葛先生自然也立即把這個消息告訴給韓憫。

這日夜裡,韓憫坐在案前算賬。

葛先生把他這幾冊話本所得的銀錢數目都記下來了,一並交給他。

韓憫一手撥弄算盤,一手提筆記賬。

最後所得,攏共是整八百兩。

韓憫放下筆,將算盤珠子撥亂。

“不愧是我,小富翁韓憫。”

才五卷話本,有這個數目,已經超出他的預料了。

要把宅子買回來,應該也足夠了,或許還有剩餘。

係統道:“你小心對方抬價。”

韓憫自嘲道:“就我們家那個宅子,也就我們家喜歡。再說了,不是還有葛先生這個經濟專家嘛。”

係統又問:“對方約你什麼時候見?”

“四月初一。”

“那天不是你起居郎上任第一天嗎?”

“不要緊,那邊說晚上見,順便吃頓飯。我晚上出了宮就過去,趕得及。”

“那就好。”

係統見他收起算盤與賬本,又拿出一疊新的稿紙。

他提筆沾墨,在紙上寫下書題——

《聖上與探花郎二三事》。

“這就開始第六卷了?”

“是啊,房子買回來之後還得重新修整,不知道爺爺他們那邊還要不要錢用,隻能抓緊時間繼續寫了。”

“不愧是你,小財迷韓憫。”

韓憫哼著小曲兒寫話本。

*

新帝登基之後,朝中官員基本如同先帝舊製。

在將恭王收入牢中之後,聖上才著手置換朝中官員。

由去年的探花郎楚鈺牽頭,幾個信得過的大臣商議,擬定官員名冊,最終由傅詢敲定。

三月中旬至下旬,朝中更換官員的文書下到各位大人府上。

四月初則正式上任,江老丞相的位置被長子江渙接替,禦史台還留著給溫言的一個位置。

四月初一,也是韓起居郎正式上任的日子。

這天一早,韓憫就被小劑子從床上挖起來。

洗漱梳頭,小劑子捧來起居郎官服。

春衫輕薄,正紅顏色的,外邊又罩了一重防塵的輕紗罩衫,更襯得韓憫麵白如玉。

他微仰著頭,係上玉扣,小劑子便將玄色暗紋的腰帶遞給他。

纏上腰帶,便將寬大的袍子下韓憫的腰身掐出來了。

而後柳停在外邊喊他:“憫哥兒,起了嗎?”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小劑子倒比他還急,忙應道:“公子起了,馬上就好。”

韓憫把他給自己戴上的官帽摘下來:“熱得很,到了再戴。”

小劑子道:“那公子千萬記得,讓旁人看看戴正了沒有。”

“好,你放心吧。”

最後韓憫將筆橐往腰上一係,一手抱著官帽,便出去了。

今日柳停要去學宮,但他又不放心韓憫頭一天當值,所以一定要送他去。

天色微明,途中還沒有什麼行人,隻有要趕著去上朝的官員們的馬車。

馬車裡,柳停囑咐他:“你是頭一天當值,遇見拿不準的事情,多問問先來的大人們,跟著他們就行,要出錯就一起出錯。我倒不擔心你嘴甜不甜,你向來討老人家們喜歡,隻有一條——”

韓憫垂著眼睛,分明沒怎麼聽進去,敷衍地應道:“都記住了。”

柳停無奈地彈了一下他的額頭:“最要緊的一條,不許和聖上吵架,更不許打架。”

“我知道。”

“如今不像是小時候了,他現在是皇帝,你再在旁人麵前下了他的麵子,他肯定要罰你。”

韓憫使勁點頭:“我都記住了。”

這時馬車停在宮門前,韓憫掀開簾子就要下去。

“師兄,我先走……”

柳停又好氣又好笑地問:“等等,你落下什麼了?”

韓憫迷迷糊糊地回頭:“啊?”

柳停拿起他放在位置上的官帽,幫他戴正,隨後才拍拍他的背:“去吧。”

看著他入了宮門,柳停才放下簾子,吩咐馬車去學宮。

旁的大人們上朝,都是去紫宸殿邊上的宮殿裡候著,唯有起居郎,要徑直往裡走,走到皇帝寢宮福寧宮。

白日要緊跟著皇帝,記錄皇帝的日常起居,這活兒也不容易,所以朝中設了三個起居郎輪值。

辦公與休憩地點就在福寧宮邊上的文英殿裡,韓憫是第一個到的,宮人引他進去,端來熱茶,請他稍等一會兒。

文英殿不大,擺著幾個大書架,上邊堆著一些書卷,應當是從前記錄的起居注。

裡間是一張小榻,供人休息的。

韓憫隻等了一會兒,蓄著小胡子的於大人就到了。

見過禮,於大人摸著胡子道:“還有一位新來的大人,我們等他來,我再同你們說說起居郎平素都做些什麼,也好分一分每人每月輪值的日子。”

“好。”

於大人從書架上挑了一本冊子:“你先看看先前的起居注吧。”

“好,多謝於大人。”

韓憫低頭翻看,仔仔細細地看了幾頁,基本上也就明白了。

其實皇帝的作息很規律,初一十五大朝會,平日批折習武,到點用膳,到點就寢。

就是偶爾有禦口金言,可以記錄下來,以資後人;麵見大臣,或喜或怒,簡單記下一筆便是。

殿外忽然傳來清亮的聲音,伴隨著噠噠的腳步聲。

“不好意思,起遲了,起遲了。”

韓憫還沒來得及看看來人,就被那人從身後攬住了腰。

楚鈺挨著他,調笑道:“韓大人,怎麼好像你的衣裳更紅一些?”

韓憫被他嚇了一跳:“你怎麼也……”

他以為楚鈺應當是三品起步的大員,怎麼會到文英殿來?

楚鈺道:“聖上說我性子浮,說要我再練一年,讓我隨便找個六七品的官職先做做,我就過來和你一起了。上回就跟你說日後多多關照,你沒聽出來我要和你一起?”

此時,福寧宮裡,傅詢吩咐宮人:“去喊起居郎韓大人。”

一個宮人匆匆離開,又匆匆回來:“於大人說,楚大人與韓大人新上任,尚且不太熟悉,還是……”

傅詢眉心一跳,問道:“哪個楚大人?”

“就是去年的探花郎,楚大人。”

傅詢的右眼皮跳了跳。

他之前讓楚鈺自己找個官職先試試,就沒再管他,卻不料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叫楚鈺摸到韓憫那邊去了。

文人總是膩膩歪歪的,做個官也喜歡待在一塊兒。

傅詢起身:“讓韓憫過來。”

“陛下,於大人說……”

“不太熟悉朕親自教他,讓他過來。另外楚鈺今日不輪值,讓他回家。”

傅詢開始生氣,直到一抹鮮亮的紅色出現在他眼前。韓憫一路小跑著過來,氣還沒喘勻,給他行禮。

不過楚鈺的眼神倒是不錯,韓憫的衣裳,是比尋常起居郎的官服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