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韓起居郎(1 / 2)

福寧宮的宮人匆匆趕到文英殿來請韓憫時, 於大人的起居郎“入職培訓”才講了沒一句話。

也不知道為什麼聖上非要韓憫過去,於大人隻好對他說:“既然聖上說了會教你,那你就過去吧。”

韓憫也有些奇怪,但是傳口信的宮人, 方才眼見著聖上有些不悅, 火急火燎地就催著他要走。

他隻能收拾好東西, 隨著宮人一同過去。

他走之後,於大人與楚鈺對視一眼。

“那咱們……就回家去吧?”

“我也是這樣想的。”

還以為是出了什麼大事, 所以傅詢催得急,韓憫是小跑著過去的。

在殿門前喘了口氣, 然後理了理衣裳與官帽, 慢慢地走進去。

他在傅詢麵前站定,抬手作揖。

傅詢說了一聲“免禮”, 他抬起頭,就看見傅詢朝他招招手,要他過來。

在和他從小就不對付的韓憫看來,他這個動作, 再加上麵上似有似無的笑意,好像有點嘚瑟的意味。

罷了罷了,誰讓他現在是皇帝呢?

韓憫長舒了口氣,放緩呼吸, 走到他身邊。

傅詢道:“你險些誤了早朝。”

韓憫輕聲答:“臣知罪。”

韓嬌嬌在心裡使勁搖晃他的肩膀。

——你這不是還沒去嗎?快誤了早朝,你還在寢殿裡待著!

傅詢又道:“你頭一回隨朕上朝就誤了時辰。”

韓憫努力放輕聲音:“臣知罪了。”

韓嬌嬌有些煩躁, 若不是頂著官帽, 他覺著自己都要炸毛了。

——傅詢好討厭。

傅詢最後說:“你這樣……”

韓憫很小聲地回了一句, 好像在抱怨, 又好像在撒嬌:“臣都說臣知罪了。”

然後他提高音量, 把這句話蓋過去:“早朝要緊,陛下還是快擺駕紫宸殿吧。”

傅詢看了他一眼,問道:“擺駕紫宸殿,你會記起居注了嗎?”

韓憫從筆橐裡拿出紙筆,回想了一下方才在文英殿看到的起居注。

應該是先簡單地記下來,過後再整理。

“應該會了。”

傅詢卻朝他伸出手,韓憫便將紙筆交給他。

他拿著筆,在紙上寫了幾行字,然後交還給韓憫。

韓憫拿過來一看,他不過是在起頭兒標注了年月日——

定淵元年,四月初一。

隻聽傅詢道:“你寫一句看看。”

“是。”

韓憫捏著筆杆,思忖著落筆。

傅詢扯著他的衣袖,把他拉到自己身邊來,看看他寫的什麼。

——卯初,起。

“不錯,繼續寫。”

韓憫想了想,再寫了三個字。

——誤早朝。

傅詢十分疑惑:“這是什麼話?”

韓憫忍住笑,佯裝正經:“臣這是秉筆直書。”

他往後退了幾步,警覺的貓似的,護著手中的紙:“陛下不能更改。”

於是傅詢站起來,準備去上朝,韓憫在後邊停了一會兒,然後很快就跟上來。

傅詢瞥了一眼,他拿著的紙上,“誤早朝”三個字已經被塗黑了。

韓憫對他還是很好的。

他自己卻不覺得,隻是見傅詢看過來,朝他笑了笑。

離早朝還有一段時間,沒有乘輦,兩人走在宮道上,身後跟著兩列宮人。

傅詢悠悠道:“你頭一回上朝,不要東張西望,隻把目光放在我身上。”

起居郎自然應當將注意力放在皇帝身上。

隻當他是好心提醒,韓憫點頭應道:“是。”

見他認真的傻模樣,傅詢忍不住偷笑。

他又問:“要是來不及記,你怎麼辦?”

“那臣努力跟上陛下說話的速度。”

“要是還來不及呢?”

韓憫疑惑,韓憫不知道。

“你用筆杆子敲敲龍椅,我就等你一等。”

“這恐怕於禮不合……”

傅詢清了清嗓子:“你要是求一求朕,朕就等你。”

他不常用自稱,在韓憫麵前,為了強調某件事情才會用。

韓憫自然也注意到了。

心裡的韓嬌嬌在噴火:“你很得意噢,皇帝陛下。”

而現實中的韓憫調整了一下表情,隻道:“臣跟得上。”

*

紫宸殿乃帝王臨朝之所,韓憫跟著傅詢過去時,群臣肅立殿中,不聞一聲。

皇帝上殿,緩步登上九級白玉階。

起居郎自側入,待皇帝落座後,捧著紙筆,侍立在他身後。

而後由丞相攜百官行禮。

江老丞相從前是恭王舊黨,上個月為了保留最後一點體麵,告老辭官。聖上也不避嫌,直接將老丞相年輕的兒子江渙提做丞相。

如今江渙一身紫袍,立於殿中最前,手執玉笏,彎腰行禮。

韓憫低頭在紙上寫下一個字——

朝。

傅詢抬了抬手,身後的內侍便道:“免禮。”

之後開始奏事。

新朝新氣象,而今朝中官員大多換了傅詢自己的人,但仍有許多瑣事需要處理。

韓憫握著筆,一刻不停地做記錄,偶爾抬頭看看傅詢,再低頭沾墨。

沒一會兒,忽然有個宮人在他身後喚了他一聲。

“韓大人。”

韓憫回頭,那宮人指了指放在他腳下的小板凳,輕聲道:“韓大人請坐吧。”

那時候江渙正在稟奏,江北宋國的使臣不日就會抵達永安,恭賀大齊新皇登基的事情。群臣都在聽他說話,沒有人注意到階上。

韓憫道了聲謝,一撩衣擺,在凳子上坐下來。

繼續記錄。

他換過一張紙。

傅詢以為他會跟不上,完全是多慮了。

他在桐州時,一個人做兩份活兒——抄書和續寫話本。

這兩年他寫的字,比前十幾年寫的還要多,有時候趕得急了,連夜趕出來,也是有的。

而之後,群臣也沒有注意到,殿上除了聖上,還有一個人也坐下了。

一場大朝會可能持續很久。

韓憫一向身子弱,要他站一上午,他可能受不了。不過要他坐著寫一上午的字,這是他常做的事情。

手有點酸,寫字的速度也放緩了,有點餓的時候,朝會結束了。

他將聽到的“退朝”二字也寫在紙上,這才反應過來,可以走了。

傅詢站起身,他也連忙站起來,跟著傅詢從後殿離開。

他暗中捶了捶坐得久、有點發酸的腰。

傅詢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揮手屏退輦車,問韓憫道:“走回去?”

“好。”

走的不是來時的宮道,傅詢帶著他繞了條路,宮人遠遠地跟在後麵,在邊上的花園裡轉了一圈。

走在石子路小徑上,傅詢朝他伸出手:“給我看看。”

韓憫把寫滿字的一疊紙遞給他。

這隻是記的草稿,回去還要重新整理一遍。

照例皇帝是不該看起居注的,但他是皇帝。

他隨手翻了翻,淡淡道:“下回讓他們長話短說,寫在折子上遞上來。”

韓憫便道:“多謝陛下體恤。”

傅詢又看見他的手上沾著墨跡,便幫他搓了搓。

分明是關心他,嘴上卻說:“下回弄到臉上可怎麼辦?”

反正韓憫隻聽出來嘲笑的意思。

韓憫悶悶道:“臣寫了這麼多年字,不會弄到臉上的。”

傅詢抬起手,才擦過韓憫手上墨跡的手指,在他左邊臉上抹了一道。

“這不就弄到臉上了?”

韓憫一愣,但是想起早晨來時,柳停跟他說過的話,不能跟傅詢吵架,更不能打架。

於是他拿出紙筆,憤而落筆——

午,君戲臣,舉止不端,荒謬滑稽。

傅詢看著他寫下這句話,麵色一滯:“你這樣寫?”

韓憫理直氣壯:“臣隻是如實記錄。”

趁著墨跡未乾,傅詢再用手指沾了一點,抹在韓憫臉上。

他躲閃不及,右邊臉上也黑了一道。

傅詢亦是振振有詞:“既然你都這麼寫了,多抹幾道,也不算我吃虧。”

韓憫還要再記,卻被傅詢捧住臉。

隨侍的宮人們遠遠跟著,忽然聽見聖上嗬斥韓起居郎:“彆動。”

他們連忙在原地停下,垂首低眉,不敢多看。

心中紛紛歎氣:“韓起居郎好可憐。”

而後傳來一聲清脆的“啪”,他們下意識抬頭,看見韓起居郎把聖上的手拍到一邊。

宮人們目瞪口呆:“韓起居郎好強。”

韓憫杏眼圓睜,毫不畏懼地看向聖上:“陛下,你看你身後那個假山,是不是我們小時候打架,一起摔下去的假山?”

去他大爺的不能打架。

放的狠話很不錯,如果他不是現在這副模樣的話,傅詢可能會害怕。

傅詢沒忍住笑,想要幫他抹把臉,韓憫卻把他的手拍到另一邊。

*

福寧宮裡正擺午膳。

傅詢在裡間換衣裳。宮人端來熱水與巾子,伺候韓憫洗臉。

韓憫氣呼呼地坐在角落裡,對著銅盆裡的水看了看自己的臉。

半邊的貓胡子,傅詢沒畫完,或許是畫到後邊沒墨了。

難怪方才他說著狠話,傅詢竟然看著他笑了。

傅詢換了衣裳,轉頭看他,走到他身邊,從宮人手裡接過巾子,遞到他麵前。

那時韓憫正挽著衣袖,雙手掬水洗臉,使勁搓了搓臉。

傅詢再將巾子往前遞了遞,韓憫轉頭,一見是他,臉色一下子就沉下來了。

他一把接過巾子,卻道:“不敢勞動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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