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君無戲言】(2 / 2)

溫彥之笑看著他:“不試試怎知道?”

此話一出,周圍算賬的龔致遠、沈遊方和房頂上蹲著的李庚年暗衛幾個都豎起了耳朵。

齊昱左右看了看後院大小甚有限,又有回廊石亭作擋,“那去外邊兒找處地方練罷了,恰好將力道和射角教你。”他是個言出必行的,這下就要吩咐暗衛去準備出門。

“也不用那麼急。”溫彥之連忙道,“現下我也累了些,不如陪你看會兒折子,將近日錄史理了,晚膳後再去也成。”

齊昱微微眯起眼,奇怪道:“可是晚膳後天黑,就看不見了。”

溫彥之道:“你上次在山上亦是夜裡挽弓,不也百發百中、箭無虛發?我也要同你一樣。”

這句話倒是簡單,卻好似捧溫熱的清泉,澆在齊昱心裡叫他彆提多受用,隻覺溫彥之今日比過去哪一日都可愛,到這時候還能說什麼不好的?便是夜裡真太黑,他將十裡八鄉的燈籠全買來在外頭照上也就是了,沒什麼大不了。

——朕的溫彥之如此崇拜朕,想要什麼,朕就給什麼。

——何況他還想同朕一樣,甚好,甚合朕心。

於是暗衛幾個看見皇上興致勃勃地拉上溫員外,轉身去了書房。

——噫,我們要捂眼睛了。

——皇上要帶溫員外看折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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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裡大事化作小事數樁,日頭偏過西去,方知桐回了府進花廳與眾人一道坐了用膳,竟同溫彥之又打了個一切定然的眼色。

齊昱忍了好一晌,才沒有起身伸手去把溫彥之的眼睛蒙上。

飯後歇了會兒,溫彥之如約收拾了弓箭等物,彆過眾人,跟著齊昱往外走,提議道:“不如去縈澤口好了,夜裡勞工民兵散了,那邊有一處丘台甚寬敞。”

齊昱笑睨他一眼:“怎麼,還放心不下的你河道,夜裡都要去看一眼。”

溫彥之聞言,竟是有些好笑,隻順著他說:“你怎麼知道。”

齊昱抬指刮他鼻頭:“我甚麼不知道。”

跟在後頭的暗衛幾個突然一陣忍笑聲,在齊昱冷眼掃過去時,又憋著嘴噤若寒蟬。

而溫彥之隻是垂頭不說話,新月初升下,銀練拂過他耳鬢,齊昱竟覺這呆子的笑意中帶了抹狡黠,細看間,卻又瞧不見了。

如此漫說談笑著,縈澤口大壩已在對岸遙見,離這方大約二三十丈遠,江中水鳥低低掠過,飛到對岸青山疊翠中的墨影中消逝。月影闌珊,江邊不多的樹枝漫垂了枯枝戳進江麵,垂眼一瞧,他們所站的丘台下遙遙立了棵樹,杆上係了根帶紅綢的繩子,而繩子的另一端已高高長長地扯去了對麵大壩頂上的一個土包。

“那是何物?”

齊昱一邊從溫彥之背上摘了弓箭,一邊有些奇怪地看著那個土包,他記得之前第一回見著大壩時,其上並無此物。且往兩側看看,大壩頭上這樣的土包大約有十來二十個。

溫彥之從齊昱手裡接過弓箭,頗為緊張地捏了捏手心,“龔兄說造物斥資尚有盈餘,故我與知桐近日正想試試,能不能將那大壩改一改,便做了些土包做蓄水試驗。”

話關江山社稷,齊昱又挺感興趣:“這大壩要如何改?”

溫彥之抽出支箭來,遙指山脈正色道:“齊昱,你看對岸的清屏山。東、南、西三麵地勢較高,北麵地勢低窪,向縈澤口傾斜,是故每逢夏秋雨季,山洪暴發,北地就極易形成澇災,淹沒良田;雨少時又常常出現旱災,顆粒無收。我與知桐想效法芍陂之法,宣導川穀,陂障源泉,灌溉沃澤,堤防湖浦以為池沼,鐘天地之愛,收9澤之利,以殷潤國家,百姓故得家富人喜。折子已遞在你案上,今日你還沒翻到,回去我陪你看看,你再定奪。”

齊昱立在丘台上,高風輕忽帶過他袍擺,鑽進袖口讓人生冷。溫彥之言辭清晰明了,聲如撞玉極為好聽,光聽著這些話他就覺得此法挺好,細想來也是利國利民的事情。

他看著對岸的山色天光,這一刻忽想起數年來山河中滌蕩,權勢裡搖曳,國事沉浮,一身榮辱從少年時帶著黃沙裡的血水,到今日嵌進江湖裡的塵沙,竟就這麼叫他挨到了二十八歲。

原來已過了那麼多年。

心念微動間,他垂眸回頭去看溫彥之,忽而了然地問他:“溫彥之,這才是我的生辰賀禮?”

“不,等大壩修好就太晚了。”溫彥之從袖口掏出塊灑了黑粉的巾帕包在箭尖上,將手裡的箭搭上了彎弓,箭尖直指對岸壩頂正中的那塊土包試了試,微微沉氣,而後忽然蹲身將箭尖巾帕抵在丘台上重重一劃。

齊昱微詫的神色中,箭尖經那一劃竟燃起了瑩藍的火焰,下一刻溫彥之站起來,目色定定鎖住對岸那土包的正中,搭弓挽箭,倏地放手!那箭羽帶著瑩藍的火光從江岸破風而出——

“力道輕了,角度也不對。”齊昱搖了搖頭,唇角勾著笑,靜靜看那截燃了鬼火的箭,果然,那箭從半空中晃著跌入江水裡,疏忽便被淹沒不見。

溫彥之雙手頓在拉弓的姿勢:“……”

——好,尷,尬……

自古孟浪之事,果真還是要有力氣才能辦得到。

齊昱看著溫彥之一臉吃了隔夜糠菜的表情,快要忍不住笑出來,好容易才正色搭過溫彥之的手來,從他袖中又抽出一道包了黑色石粉的巾帕來,“我猜你也是料定自己射不中。”又往袖口裡繼續掏了掏,拉出來的巾帕竟有五六條。l

這一刻他突然覺得溫彥之太過惹人憐,一旦想想這一次次都不中,溫彥之還要板著臉一條條抽出來繼續射,他就覺得心裡漾著汪暖泉。

溫彥之小心思被撞破,赤了臉有些急,劈手就奪過那些巾帕藏在身後。

“不急,不急。”齊昱終於笑著抬臂環他,手繞後頭去拂下他手裡的巾帕拿過來,“來,溫彥之,我幫你。”

說罷他半哄似的將溫彥之拉入懷中,一如近來每日教習時一般,疊著他手架起長弓,還十分尋常地把著他腰臀處慢撚一扶,咬耳道:“你站穩。”

下一刻,溫彥之隻覺手背被齊昱輕輕執起,一箭係了巾帕的羽尾握進手中,齊昱右手五指扣入他指縫,輕巧地將弓拉滿。他側顏,齊昱深沉的眉眼並在他近旁,眸中考量的神色印著月色,連笑意都更加溫和,點箭遙指遠處:“是中間那處麼?”

溫彥之心胸砰跳,紅臉嗯了一聲。

箭尖的火苗燃著,在他眸光裡搖晃,倏地他手臂一鬆,齊昱三指鬆弦,瑩藍光影脫弓而出,幾乎直向天際旋飛而去。溫彥之一顆心提到嗓子眼,目光直直追蹤著那如落天星子般的渺小火焰,下一瞬,恍如呼吸一沉,那火光穩穩落入了大壩正頂的土包之中。

溫彥之按捺不住喜色,轉身就抱住齊昱肩臂:“成了,成了。”

齊昱笑得無奈,眼見那大壩上什麼都還沒有:“我怎什麼都沒瞧見?”

“你等等,就等一下。”溫彥之抓著他手臂又往前走了兩步。

齊昱好脾氣地由他往前拉了拉,心料那土包不過是簇煙火能升起來罷了,倒難為這呆子準備了這長時候。而片刻過去,那土包中果真躥出一枚煙火,悠悠飛升到空中炸裂,小小一朵,好似春花。

果真如朕所料。齊昱笑了笑,抬手摸溫彥之的腦勺:“煙火麼,我很喜歡。”

“彆急。”溫彥之拍下他臂膀握在手裡,笑著往那煙花看去:“齊昱,在你眼裡,我鴻臚寺卿的公子就那麼寒磣?”

齊昱一愣間未及言語,而下一瞬大壩那邊忽然傳來一聲暗沉的“滋滋”聲,竟像是有無數條引線被點著,竟讓他在此處都能聽見。

忽而,壩頂所有的土包都被引燃,瞬時皆亮起光彩,迸躥出無數的煙火,齊齊飛升到高高半空,後背清屏山延綿為景,那些煙火忽而同時在空中炸裂,好似一朵朵巨大的金鉤、姚黃、魏紫,交替散開,一時絢麗無比、璀璨奪目。

齊昱看得驚住,來不及問溫彥之這是何種戲法,竟能遙相控製,而此時煙火並未作止,其下的土包吐過三輪後漸漸熄滅,卻噗噗吐出了好看的一顆顆火球,順著大壩的斜沿滑落,經了對麵江岸的灘塗時,帶燃了早排布好的火線,片刻後對岸一片火線連成燈海,火球落入江中,江浪滾滾將他們熄滅了,灰燼成塊沉浮起來被水泡開,竟又變為一朵朵的潔白蓮燈,燈麵塗料迎著岸邊恢弘的光影,盈盈在江麵返照出來。

浩浩長流中,那些蓮燈徐徐**著,飄忽旋逝,齊昱舉目去追,直至那些蓮燈漫入江濤夜色中,再瞧不見。

一時他心中悍然化為憐惜,不禁向前邁了一步,雙眶一熱,竟覺江風不再生冷。

溫彥之輕輕握住他的手指:“齊昱,這個你喜不喜歡?”

霎時眼前一陣人影微動,他隻覺一雙手架住自己臂下,還來不及輕呼一聲,就已被齊昱高高舉起來,不由驚叫道:“你做什麼!”

而齊昱卻是沉聲笑著抱他高高轉了一圈,才將人狠狠壓入懷裡:“我喜歡。溫彥之,我太喜歡了。”(就愛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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