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思業看他意態悠閒的樣子,頗有些心中不平。大步走過去給自己倒了杯茶,抱怨道:“舒卷兄,你這可就不地道了,我正幫你考察弟子人選,你倒好,邊下棋邊喝起茶來。”
何塵笑了笑,站起來向周思業施了一禮:“還要多謝清許兄為我操勞了。”
周思業一口茶差點嗆住,忙放下茶盞:“舒卷兄這是做什麼,怎麼倒與我客氣起來了。”
“清許兄真是難伺候啊,既不能太客套,又不能太隨意,小弟可是有些怕了。”何塵揶揄道。
周思業哼了一聲,“看來舒卷兄這是徹底想開了,都拿我尋起開心了。”
何塵正色:“並非如此,我如何會拿清許兄尋開心。我自去年受聖上申飭,同年都避之不及,唯恐被聖上一同冷落,隻有清許兄與老師為我奔走籌謀。前些時日我不過略提了提收徒之事,兄便記在心裡,幫我尋找合適的弟子。清許兄的情誼,何塵銘記於內,感激涕零。”說罷,又行了一禮。
周思業連忙扶起他:“唉,要不是去年那件事,恐怕你早就…也罷!舒卷兄為人光風霽月,能直言進諫,我隻有佩服的,如何能再受你的禮!”
又拍了拍他的肩:“我與你本就是同年中年齡最近、脾氣相投的,不過些許小事,舒卷兄何須掛懷。反倒是我有一事,要拜托於你。”
何塵道:“清許兄但講無妨。”
“犬子周恒也到了讀書的年紀,就是他天資普通脾性頑劣,不知入不入得舒卷兄的法眼。”周思業提起兒子,略有些不好意思。
何塵微微一笑:“清許兄謙虛了,周小公子我也是見過的,十分聰明伶俐,雖有些活潑好動,也是這個年紀的孩子常有的,清許兄何必要求那麼高呢!這個徒弟我是收下了。”
周思業麵露喜色:“多謝舒卷兄!就讓我家這個孽障與今日的甄栩甄小郎做一回師兄弟,也好讓他知道什麼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何塵聽得一樂:“果然虎父無犬子,我還記得當年與清許兄同列二甲進士,清許兄就對狀元郎有些不服。”
周思業耳朵通紅,轉移話題道:“說起來,今日除了甄小郎,那個被人販略來的小童也是聰穎過人。堂上他呈上的那份證詞語義明晰,切中要害,真難以相信是個七八歲的小童所寫。可惜他被奸人所害,若是以後仍不能說話,於科舉一途便無望了。”
何塵道:“確實可惜了那孩子。都說江南人才輩出,如今才不過三五日功夫,就碰上兩個神童,看來我也不算白來,即便將來再不能重回仕途,多結出些桃李,也是好的。”
“舒卷兄何必如此悲觀,如今閣中那位已然衰老,朝廷局勢一日三變,還不知哪個能坐上那個位置呢。這時候遠離京中,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晚上甄士隱父子回家,與封慧說了白天茶館人販一事,怕她擔心,並沒有提到人販斷孩童肢體等事。
接下來的兩天裡,應天府根據任三娘的供詞順藤摸瓜,又在金陵城郊兩處偏僻屋舍抓到四男一女五個人販。這一樁駭人聽聞的大案被徹底破獲。
救出來的十多個孩子,其中大半已經因為傷口化膿,醫藥無救。剩下的都是金陵本地及鄉下或騙或買來的孩子,俱都被家人領走。隻有那天在府衙上作證的兩個小童,因是從外地拐來的,一個年紀太小,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被拐的,另一個逃跑時被鄂大打過一棍子,便也不記得家住何方了,因而兩人都還暫住在府衙裡。
甄士隱見這十幾個孩子裡沒有自家英蓮,雖然有些失望,卻又鬆了口氣。
封慧聽說了此事,便同丈夫商議:“這女孩子和我們蓮姐兒一般大,如今栩哥兒救下了他們也是有緣,不如我們收養了他們。如今咱們雖不如以前了,但再養兩個孩子也費不了幾個錢,隻願咱們積德行善,能讓英蓮也碰上個好人家。”說罷眼睛又紅了起來。
士隱安慰她:“你也無須太過擔心了,栩兒的夢裡,英蓮好好地被養大了賣到薛府,必不會遭此痛苦。”
“是呀,娘親,你不是也說我的夢有些奇特,妹妹必然無事的。”甄栩用袖子擦擦她的眼淚。
封慧摸了摸他的頭“說起薛府,前幾日聽說,近來他們家主人去了外地,薛太太帶著兒女回了娘家,如今正在京城王子騰王大人那裡。”
想起當日去薛府打聽的事,封慧心裡有些不舒服“那薛家好大的氣派,連仆從們的鼻子都快衝上天去了。他們如此勢大,若是蓮兒被賣去他家,我們還不知要怎樣才能贖回來呢。”
話說到此處,看見兒子眼含擔憂,抬手摸了摸栩哥兒的頭發“都是娘親不好,倒是讓栩哥兒小小年紀就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