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芽小聲道:“隻關了個仆從,可外麵人都知道,主犯就是薛大爺。”
等甄栩去薛家拜訪時,才知薛太太和薛蟠已經上京去了。
因先皇體恤學子冬日旅途艱辛,初春天氣寒涼,本朝春闈定在三月過半,清明之前。
此舉大大方便了南直隸的學子們。開春冰雪消融後,再沿京杭大運河走水路,到京城的時間可縮短至一月,路上花銷也大為減少。
因此秋闈之後到春闈之前的小半年裡,舉子們多在南直隸國子監就學,既可切磋學問,又能找個性情相投的旅伴,到時一起趕往京城。
甄栩的鄰座是一個名叫餘時青的舉子,他年約二十餘歲,生得古銅膚色,身材健碩,在一幫白皙瘦削的江南學子中十分不同。
據餘時青自己說,他本籍貫金陵,因家中是軍戶,父親被抽調至西海衛。餘時青從小在西海衛所長大,這兩年才回到金陵,還帶著西海衛的口音。
國子監中有些監生學他說話,餘時青並不在意。甄栩倒覺得他疏朗豁達,與他關係甚好。
“呦,這不是餘將軍嗎?怎麼屈尊與我們一道讀書了?”
甄栩與餘時青剛在涼亭中溫書,正預備回舍中吃飯,誰料碰上兩個靠家中蔭封入監的紈絝子弟。
甄栩也曾與這兩人打過幾個照麵,也不知他們為何看餘時青不順眼,可國子監中不便惹事。他拱手微笑道:“我正要與餘兄離開。此處涼亭甚是怡人,兩位兄台不妨在此略坐片刻。既可聞金桂飄香,又可賞楓林儘染。”
“原來是甄小兄弟,自薛大哥走後,咱們也是許久未見,沒想到你和這種人混在一起了。”那紈絝子弟麵露不屑。
另一人倒是語氣和緩,說出來的話卻甚是刺耳:“甄小兄弟,你為人也太天真了些,交朋友前也不打聽打聽對方身世。似這種出身軍戶,母親身份低賤的野種,你也和他來往?”
甄栩一時不明白他話中之意,卻見旁邊的餘時青臉色大變,衝上去就要揍那兩個紈絝。
他連忙拉住餘時青的胳膊:“時青兄冷靜!國子監中打鬥,是要被宗師革除監生資格的!”
餘時青閉了閉眼,放下攥緊的拳頭。
甄栩鬆了口氣,轉向那兩個紈絝子弟:“多謝兄台教誨,不過霽明交朋友,隻看人品不論家世。文清公說‘友正直者日益’,與時青兄相交,霽明受益甚多。”
聽了這話,餘時青漸漸平靜下來。那兩人還要出言諷刺,忽聽有人笑道:“你們聚在一處做什麼呢?”
眾人轉頭看去,隻見不遠處走來個身穿月白錦袍、簪纓戴冠的年輕男子。
“衛公子!”“衛兄!”
原來,來人竟是衛大將軍之子衛若蘭。
衛若蘭雖也是靠蔭封進的金陵國子監,可他本人也有些才學,處世周到圓滑,衛大將軍又才凱旋回朝。因此無論在蔭生還是在舉子們中,衛若蘭都頗受好評。
衛若蘭來勸和,雙方都買他的麵子,有事也當做無事,俱都散了。
甄栩正要跟餘時青一道去吃飯,衛若蘭拉住他:“霽明,我今日才聽說,你與賈府的表小姐定了親?如此,咱們也算連襟了,改日一道吃酒去!”
甄栩未料自己竟與衛若蘭有了親戚關係,抱歉道:“不知衛兄竟與賈府小姐有婚約,是我之過。”
衛若蘭笑道:“非是賈府小姐,是賈府的表小姐,保齡候府史家的千金。”
原來他就是史湘雲的未婚夫婿,甄栩道:“原來是姻親,我竟不知。不過就算不是姻親,衛兄相邀,我豈有不去的?”
衛若蘭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膀:“那就說定了!”
一日忙碌,夜晚甄栩本已疲憊入眠,模模糊糊間卻聽到餘時青翻來覆去,折騰了半夜。
“餘大哥,你莫不是還在想白天之時?”甄栩想了想,還是問出聲來。
對方歎了口氣,聲音有些沙啞:“他們說的沒錯,我父親雖是軍中千戶,祖籍金陵,可我母親是我父親從西海沿子救回的女奴。”
聞得“女奴”兩字,甄栩朦朧的睡意瞬間全消,一時不知該怎麼接話。
“她原本是大家小姐,與我父親也是定了親的。因我外祖父被人陷害,全家流放到西海衛,我母親便在途中被人擄走。”餘時青有些哽咽,甄栩默默聽著,沒有打斷他的傾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