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回首看看山中,隔著層層密林,都能隱約聽到師父痛苦嗚咽的聲音,她小聲問道:“師父那時,是如何擺脫了靈泉的糾纏的?”
曾易長歎了一口氣:“你跟師父去了京城,應該也知道些前塵往事。他是平親王的外室子,從小又沒有父親的照顧,母子都過得甚是辛苦。長大之後,他的母親又受了王府裡貴人不公正的待遇,他的心裡難免夾雜怨念,再加上他出生的時辰乃是至陰之刻。平親王聽了歹人的邪術挑唆,便要用他來過繼靈泉,好保佑自己順利登基。所以蘇易水當初投奔修真門派,都是彆有用心的。他當時年紀還小,卻心思深沉,步步算計,步步為營……若不是你……我的師父及時發現,他差一點就成了一代魔王……後來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師父為了剝離他的靈泉,耗儘了元氣,又被人設計入了圈套,最後魂飛魄散……”
曾易師叔原本是說蘇易水的事情,冉冉正聽得全神貫注,沒想到他話鋒一轉,竟然轉到了她的身上來:“所以,你要記住,凡事要量力而行,人活一世不易,你也算是有牽掛的,你的父母年事已高,正等你儘孝,萬萬不可以身涉險,比如入山陪你師父,便是不想著父母,忘了孝道!”
冉冉半張嘴聽著,感覺自己若是往山上再邁一步,就要變成十惡不赦,不孝順父母的惡棍了。
隻不過她心裡清楚,師父應該也快要控製不住靈泉了,隻是不知何時,才能找尋到陰界入口。
這一晚,她雖然沒有入山,卻在山下等了一夜,當天邊露出魚肚白時,靠在樹上的冉冉察覺有人靠近,立刻睜開了眼睛。
原來師父已經下山了,隻見他一向清明的眼裡帶著些疲憊,正將自己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師父,你好些了嗎”
蘇易水卻低頭看著她道:“怎麼在這裡窩了一夜?”
冉冉看著他脖子上似乎又長了一些的黑線,默默歎了口氣,不再問師父。隻是道:“師父,陰界的入口何時會出現?”
蘇易水緩緩搖了搖頭,沉聲道:“再過七日,若是還沒有靈泉下落,我便讓曾易師叔帶你走。”
冉冉又問:“那你呢?”
蘇易水垂下眼眸道:“靈泉乃至陰之物,天地不可毀滅,但是我會尋個隱秘的地方,自斷經脈,將它引出,再行封印……”
“不可!”冉冉一聽急了,一把握住了蘇易水的手。
蘇易水反握住了她的手,曾經軟嫩的手,因為在西山日日練劍,已經在掌心虎口處長出了薄薄的繭子。
就好像二十年前的她一般,每當他生病的時候,那長著繭子的手,便會摸著他的額頭。那紅衣的女子會笑吟吟地坐在床邊,逼著他吃藥:“乖啊,易兒喝了這藥,我便給你吃海鹽龍眼乾……”
他似乎總是看她在笑,甚至魂飛魄散的那一刻,她被擊飛,在半空中看到他時,還是釋然的笑……
在隨後的歲月裡,他總是在想,她最後的笑是不是自嘲?她可曾想過,若是當初沒有收到他這個逆徒,她會不會依舊瀟灑紅塵,笑看人間,就像酒老仙那般,過得沒心沒肺,逍遙自在?
冉冉看著師父望著自己,卻又一次走神的樣子,她忍不住摟住了他的脖子,小聲道:“師父,無論何時,我都不會丟下你。”
自從離開了海島之後,一切漸漸回歸正軌,蘇易水已經許久沒有放縱自己,這般親昵地與她相處了。
經過一夜的煎熬,這一次的溫香軟玉,似乎成為最好的慰藉,蘇易水慢慢伸出了手,抱住了冉冉。
在晨曦微露的照影下,二人忍不住再次擁吻在了一處……
冉冉被親吻得有些迷亂的時候,有些模模糊糊地在想,師父在練劍的時候說,他不會一直陪著她,是不是已經做了必死的心思?
想到他也許要孤寂地死在無人的角落,冉冉突然覺得心頭一陣劇痛,身子徹底一軟,就此暈倒在了蘇易水的懷裡。
當冉冉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了馬行的房間裡,煎爐上熬煮著她熟悉的樹根水。
丘喜兒正在倒藥汁,轉頭看她醒來的時候,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
“小姑奶奶,你總算醒了,這是怎麼了?舊疾發作了?”
自從投拜西山之後,冉冉已經許久不曾發病了。所以她隻搖了搖頭,說道:“也許是著涼了,我喝了藥應該就沒事了。”
丘喜兒長出了一口氣,一邊給冉冉喝藥汁,一邊說道:“鎮上最近來了不少的流民,鎮子裡的破廟都擠滿了,到處都是要飯的。不過那個沐仙師倒挺有趣,據說通過她那個叫王遂枝的徒弟立起牌子招收徒弟呢。隻要無父無母的孤兒,而且容貌也要清俊些的。我們這位西山師祖,還真是品味不改啊!”
冉冉現在也說不好沐仙師是正還是邪。畢竟在師父和師叔口裡的她,跟現在的她,割裂得如同兩個人。
不過沐仙師開山收徒也是好的,就好像前世那般,多周濟些孤兒,也免得他們被餓死的命運。
冉冉起身時,問了問師父在哪,聽說他又閉關了,便知他可能心緒不穩,需要獨處,便沒有打擾。
她睡夠了之後,覺得並無大礙,便帶著丘喜兒照例去鎮上買菜。西山的師徒都吃慣了她做的菜,所以冉冉閒來無事便會親自買菜來做。
當走在鎮西口時,果然看到了那個王遂枝正在挨個詢問著幾十個小要飯花子,準備挑選些資質甚好的呢。
冉冉閒來無事,便挎著菜籃子在一旁聽。
那位沐仙師收徒的標準甚是奇怪,不問出身,不看靈脈,隻問這些孩子們的生辰。
待全都詳細記錄下來後,王遂枝才讓自己的隨從念著挑選出來的孩子。
冉冉的記性奇好,就算不用紙筆,也默默記下了眼前十幾個孩子各自的生辰。
待隨從念著名字的時候,她看著一臉喜色跳出來的孩子們,一一對號入座,這才發現,沐仙師似乎對臘月生辰的孩子情有獨鐘。
臘月乃交春之際,也是俗話說陰氣重的月份。難道八字先生給沐仙師算了八字?說這陰氣重的徒弟最裨益她嗎?
王遂枝一抬頭時,發現一旁拿著菜籃子看熱鬨的小姑娘……竟然是那日迎戰九華派掌門的薛冉冉!
他不由得倒退了一步,警惕地看著她,卻臉上掛著客氣的笑容問道:“敢問薛姑娘在此有何貴乾?”
薛冉冉指了指他擺桌子的地方:“這裡是賣豆腐乾的大娘的攤位,你們給占用了,大娘沒法擺攤,我晚上也沒法做韭黃炒豆腐乾。”
王遂枝以為她來者不善,沒想到,得到的竟然是這般接地氣的回答。
一旁的隨從聽了有些來氣:“這鎮子乃是秦玄酒將軍把守,我們征用這處地方,也是得了將軍允許的。”
王遂枝卻擺手止住了隨從的蠻橫,朝著一旁縮脖子等待了甚久的大娘抱了抱拳,便讓人撤了桌子,將攤位騰讓出來。
王遂枝正想轉身離開時,卻看見薛冉冉已經將那位大娘的豆腐乾全都買下來了。
王遂枝笑了笑:“看來薛姑娘真的很愛吃這豆腐乾啊!”
冉冉也微微一笑:“此時已經過午,就算大娘擺攤位的話,也不會有太多人來買了,索性我都買下來。怎麼樣?沐仙師愛吃豆腐乾嗎?我吃不完這些,可以分給你們一些。”
王遂枝聽了這話,不由得一愣,再然後就是老臉微紅。他雖然出身寒苦,可是後來經商有道,已經許久沒有過這種櫛風沐雨,街邊擺攤賺取幾文錢的清苦日子了。
明明是他挑揀那些孤兒甚久,還稍微不留神,占用了那婆子的攤位。而他臨走的時候絲毫沒有想到補償……相較之下,他還不如這個西山的小徒弟體恤貧苦之人。
“這個……理應我拿銀子,怎麼可以叫姑娘您來補償呢?”
冉冉微微一笑道:“也沒有幾個錢,還請先生不必跟我客氣了,說完,她便讓丘喜兒分給了王遂枝半籃子豆腐乾。”
雖然西山前任師徒鬨分家,但是大家也算敲碎骨頭連著筋的同宗,請吃些豆腐乾也是應該的。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雖然師父跟蘇易水鬨得不愉快,可是薛冉冉這個徒侄兒倒是可愛得很。
王遂枝隻能收了那半籃子的豆腐乾,然後沉吟一下道:“姑娘你的心底倒是很良善,你往東城走,那裡有財氣在等著你。”
說完,他便帶著人離開了。
冉冉聽了他的話,有些半信半疑,不過這裡離城東也不遠,走一走也無妨。
結果她剛到城東的街市上,便被腳下的石頭膈了一下,低頭一看,居然是一錠不知誰遺落的碎銀子,正好補了豆腐乾的錢。
於是晚上大家一起吃飯時,冉冉便隨口說了這件事。曾易聽了,倒是見怪不怪道:“西山的弟子並非毫無靈性,隻是眾人開竅的方式有些奇特,不入那些名門之眼。譬如王遂枝,你以為他為何腰纏萬貫,富可敵國?全是因為他能洞察財氣,算無遺漏。撿財這類事情,對於他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不過隻讓你撿了那麼點銀子,他也真不夠大氣的。”
曾易似乎對王遂枝的斤斤計較很看不上,說完還不由得冷哼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