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大院子的遮雪棚裡,堆起了火堆,一大扇牛排放到火上,滋滋冒油,阿平拿著刀,一邊烤一邊切下香噴噴的牛肋排,給大家夥吃。
六子在收拾宋九堯從博穀拿回來的海鮮,在開州,這個季節幾乎吃不上這樣新鮮的海鮮。
多出來的蟹肉,林晚雲叫二姐和進包子餡裡,蒸了兩大鍋蟹肉包子。
“羊排不比牛排香麼,堯哥,每回都是牛排,好久沒吃上羊肉了。”
六子:“你想吃自己買去,二晚吃不得羊肉,堯哥是買給她吃,又不是買給你吃。”
林白雲聽了這話,有些詫異,“二晚吃羊肉啊,以前村裡宰羊,她吃得可香了。”
眾人都看向林晚雲。
林晚雲:“……我現在不吃了,羊肉味兒大,我聞著難受。”
林白雲:“你是不是懷孩子的時候,口味才變了,以前你什麼都吃,連羊癟湯都能喝,咋越大越挑嘴了?”
“……是啊,估計是宋長淵不喜歡吃。”
宋九堯:“她何止口味變了,大白,你說一下,她以前會不會做飯?”
“她會啊。”
“那我丈母娘沒有騙我,她說二晚以前會做飯,還會醃酸菜,我都不敢信,為啥她在家的時候都會,到我家裡就變成了祖宗,做過一回飯,還把鍋燒壞了,到現在,啥也不會乾了。”
林晚雲抿了抿嘴,“你摸著你良心說話,我不會燒水麼?”
“你現在還會?”
“……”
自從懷孕,家裡請了廚師,又請了六姨,她就從來就沒有自己燒過水,要是現在叫她燒,她不一定能把水燒熱。
她貼著宋九堯的耳朵邊,問:“老公,什麼是羊癟湯?”
宋九堯微微提嘴,“羊癟湯就是羊肚子裡沒有完全消化的東西,煮出來的湯。”
“……那不是羊屎嗎?”
“對,羊屎煮的湯。”
林晚雲捂住嘴,她沒有辦法想象,她這張嘴巴裡竟然灌進過羊屎。
宋九堯嘖嘖兩聲,“你和阿平也就半斤八兩,他喝河裡的屎,你喝羊屎。”
她呆愣對著他,嘴角顫了下,“娶到我真是難為你了,沒有臭到你吧?”
阿平:“二晚,不要老是抓著堯哥咬耳朵,照顧一下我這個老光棍,天兒冷了,晚上睡在床上,躺下去是涼的,早上睜開眼還是涼的。”
趙賢笑,“那可不,進去摸一下腳,還以為斷氣兒了。”
“趙賢深有體會。”
趙賢:“我是摸你的腳深有體會,我可有人暖床。”
阿平:“……你這身子骨,可要悠著點兒。”
宋九堯不動聲色,撇過一道光。
隻見趙賢看了一眼林白雲,林白雲垂下眼,拿著烤肉走遠了些。
趙賢拿了一塊牛肋排,坐在火堆旁,一邊啃肉一邊端起酒瓶子送到嘴邊。
宋九堯走了過去,在他身旁坐下。
“你不是在喝中藥,怎麼又喝起酒來了?”
“總要停一段時間了,不礙事,要死也不是因為這一頓酒。”
“要死也不能在這裡死,你喝多了誰送你回去?”
趙賢咧嘴笑,“住你家不行?”
宋九堯淡眼看他,“我搭進去一年,花掉十幾萬,才撿回你一條命,你不活個十幾二十年,至少也給趙家留個後人再死。”
趙賢灌下一口酒,“我跟你不一樣,你有家,我打小就沒有家,知道沒爹沒娘的滋味兒,生個孩子做啥,要是我真嗚呼哀哉,沒了,叫他走我的老路?沒人管,十幾歲上街做二流子?”
“就算是二流子,咱也沒比彆人過得差。”
“話是這麼說,總歸不好走,要是個小子倒就罷了,要是個姑娘,可怎麼活?”
宋九堯沉聲道:“你把心放肚裡,你要真死了,我給你養大。”
趙賢笑出聲兒來,“你可得了吧,二晚那臭脾氣,我擔心她揍我家孩子。”
“我家我做主。”
“你可真能耐。”
宋九堯一個氣聲,“二晚不會揍你家孩子,她要是知道你上大白家住,那可不好說了。”
趙賢轉過頭,與他對視數秒,“大白天的,在雪地裡親親抱抱,你咋還有臉說我呢?”
“我為什麼沒臉,我和二晚是合法夫妻,你是姘頭。”
趙賢忍不住抹著嘴笑了,“老堯,啥叫姘頭,你和林二晚沒結婚的時候暗度陳倉,我們誰都沒看出來,你倆結婚前一天,我才曉得她是新娘子,你敢說,你跟她清清白白。”
宋九堯勾著嘴笑,“怎麼不敢,就是清清白白。”
趙賢愣了下,“當真?小手也沒拉過?”
“沒有,這叫明媒正娶,你跟彆人處著,又上大白家裡睡覺,我看,你小命遲早折騰沒了。”
“……我跟誰處了?”
“二晚說,你跟她們廠裡一個卷毛處對象,難道不是?”
趙賢噗地噴了,“沒有的事,都是為了應付門衛那老頭,我胡謅的,不過,你可彆跟二晚說,她要是知道,我可沒有清閒日子過。”
宋九堯:“她和大白是親姐倆,你悠著點兒。”
“往後我要是做了你姐夫,你也悠著點兒。”
宋九堯定了下,嘴角一勾,“你要真做我姐夫,往後可不用擔心二晚打你家孩子了。”
趙賢扯嘴,沒有再說什麼。
他和大白在一起這一段時間,發現她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好,她是個隻會付出,不會索取的人,從來沒有張口要求他為她做什麼。
在大白眼裡,彆人都重要,她媽重要,她弟弟重要,二晚重要,連廠子裡的人都重要,至少比她自己重要。
這也是趙賢不好受的地方,她抱著過一天是一天的心思,並沒有想要從他身上吸取能量的意思。
也不知道她以前受了多少委屈,才會覺得自己無足輕重。
轉眼就到了過年,林白雲回家,跟自己的媽住在老房子裡。
家裡拿著山地錢,起了新房子,兩個弟弟也都成家了,她一個離婚婦人的身份,在村裡已經不是什麼秘密,倒自在了,就算在娘家住,也不用藏著掖著。
大年初一,林白雲她媽跟人扯閒話去了,她一個人閒在家裡,照舊俗,大年初一不能乾活兒,她忙慣了,實在閒不住,便拿出一團毛線出來打毛衣。
她才打了幾針,突然聽到張婆子招呼她。
“大白,大年初一的,你咋還乾活兒呢?”
林白雲站起身來,“閒著沒事兒乾,我都快睡著了,才找出來,動動手指頭也好。”
張婆子手臂挽著一個小竹籃,往她家院裡走,笑道:“你媽上哪兒去了,我剛炸了些炸蓮藕夾,拿一些過來給你們吃。”
林白雲:“……她出去玩兒,我也不曉得這會兒在誰家裡咧,你拿回去吃吧,我家裡好多東西,也吃不完。”
張婆子是誰啊,一向隻占彆人便宜,自己的東西守得好好的,事出反常必有妖,林白雲尋思,張婆子許是有什麼事情要求她。
“你留著吃吧,我家裡還有好多咧。”
張婆子放下東西,拉著她的腕子,壓著嗓問:“大白,年後,咱們廠是不是還要招人?”
林白雲心領神會,“現在還不確定,年後會有一段時間是淡季,估摸過一段時間,還是得招。”
“我就想跟你說,我家老二不是還沒娶上媳婦麼,我想叫他進廠裡做電剪工,工資都好說,就想讓他有一份正經工作,好談上一個對象,你可給我留意著,要是招人了,你要想到三嬸啊。”
林白雲隻好點頭,“行,我記住了,有信兒我跟你說。”
張婆子高興了,端起那個小竹籃,拿出一個蓮藕夾,“你先嘗一個,我再給你換到碗裡去,等你媽回來了,叫她也嘗嘗。”
“……行,我自己拿。”
林白雲拿起一個炸蓮藕夾,送到嘴邊,咬了一口。
蓮藕夾還熱乎,一口下去,蓮藕酥脆,肉餡冒出油來,溢滿整個口腔。
林白雲突然捂著胸口乾嘔。
張婆子:“……你吃不慣?”
“不是,可能是昨天夜裡守歲,著涼了,有點想吐。”
她也不知道是身體哪個地方,突然冒出一股氣,直往上衝,直叫她泛惡心。
“那你還是先彆吃了,叫你媽抓點藥喝。”
“也沒那麼嚴重。”
林白雲心裡懷疑,是不是張婆子不舍得用好油,拿那炸了好多回的陳年老油來炸蓮藕夾,她才吃吐的。
等張婆子一走,她又打起毛線,把乾嘔這事兒拋到腦後去了。
又過了幾天,她乾嘔的次數越來越多,特彆是早晨起床,她嘔得連她媽都皺眉,叫她上衛生院抓點藥回來吃。
要不是她媽知道她不能生,恐怕早就抓她來問了。
林白雲卻沒有那麼淡定了,經期日子已經過了兩個多月,莫不是……
她起初還能自我否定,可每一回吐,她都不得不心生疑慮。
這一往下想,林白雲是又驚又怕,還摻雜著幾分喜。
她沒想到自己還能當媽,一想到可能會有孩子,她看到哪兒,哪兒都變好了,屋外光禿禿的樹丫子變美了,早晨村大隊那嘈雜的喇叭聲也好聽了。
還有,她那一眼就望到頭的人生,好像重新燃起了希望。
林白雲每天都在惶恐和喜悅中反複跳轉,想乾嘔的時候就關緊門,端著臉盆躲在屋裡,不叫她媽聽到,最後索性以加班為由,提前兩天回廠裡住了。
上班前一天,廠裡電話響了,是趙賢來的。
“你回廠裡了?”
“嗯。”
趙賢笑問:“大白,你咋回事,你不叫我上你家裡找你,說有了空閒就上市裡找我來,年都過完了,也沒見你來。”
她一如往常,聲音不急不緩,說:“我媽說太冷了,不讓我出門,而且家裡親戚來來往往的,我也出不去。”
“那我現在過去找你,你不知道,天兒太冷,自己一個人,實在不好睡覺。”
林白雲有些急了,“你彆過來,明兒廠裡開工,今晚上要開會,估計要開到很晚,你來我也沒工夫見你。”
“……林二晚咋這麼會做資本家呢,一個製衣廠,開會能有啥話好說,不會都是訓你們的話吧?”
“隔行如隔山,製衣廠也有很多事兒要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