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腳下有一條玉水河,山澗依著地勢而下,彙成了河流,林子裡的櫸木和楓樹在月光下搖曳,溪流叮咚,仿佛也在追趕著夏天。
宋九堯光著腳站在河水裡,轉身對林晚雲伸出手來。
“十幾歲的時候,就喜歡來這些地方,一來能耍半天。”
林晚雲仿佛看見少年無懼,嬉鬨於田野山嶺,往河下一紮,驚起一樹丫子的小鳥。
她抓上他的手,踩著鵝卵石,小心翼翼踩進河裡,河水漫過她的小腿肚,帶著初夏的一絲涼意。對於這些滑溜的石頭,她總覺得有些怯意,生怕腳一滑就跌進河水裡。
這河不算深,最深的最多到她的脖子,但是流動的水和遊泳池畢竟是不一樣的,大黑天的,那一點流動的波光,總是叫有生出一種被卷進去的錯覺。
“我記得我第一次過河,就是歌舞廳外麵哪一條小河,大哥說,要帶我上李景林家,叫我去買一些棗泥糕,我在集市上碰上了趙賢……”
她在粼粼水波下眯起雙眸,“這個臭流氓搶我的棗泥糕吃,他開摩托車,我追不上,他在河對岸跟我說,想要拿回棗泥糕,就上那棟紅房子去找他。”
宋九堯凝神看著她,“沒想到你提著剪刀就過來了。”
“沒有,剪刀是後麵才買的,也不是為了剪他,家裡沒有剪刀用,阿平說,趙賢把我的棗泥糕都吃完了,我才生氣的。”
“臭脾氣。”
“我爸爸也這麼說我,他說把我慣壞了,叫我改改,我說我不改,憑什麼他慣壞了,讓我來改,他是頭一回當爸爸,我也是頭一回當他小孩兒。”
宋九堯:“他不該嘴上說,就該直接打。”
林晚雲抬起下巴尖,“我爸爸才不會打我,就你會打我。”
“不打治不了你。”
“我好像還買了一個洗臉盆,過河的時候滑了腳,褲腿都濕了。”
她嘴角勾起了笑來,“那是一條喇叭褲,好土的喇叭褲,我從來沒有穿過那麼土的褲子。”
兩人往深處走去,河流的褶皺含著微光,從小腿到大腿,又沒上腰間。
“我喜歡那條褲子。”
“……你還說是乞丐裝呢。”
宋九堯就著朦朧月色看她,“我喜歡乞丐林晚雲,她就是個乞討,我也願意給她端盤子。”
林晚雲眼睫微顫,“少來這一套,你想什麼難道我不知道麼。”
“我想什麼?”
“你就是想耍流氓。”
宋九堯搖搖頭,撇下嘴去,一雙手撫在水麵上,貼著她的腰,“耍流氓隻是其中一部分,從你剪我頭發那天開始,咱倆就是命中注定的夫妻,你過來就是為了嫁給我。”
樹影在河裡蕩漾,一陣風吹過,林子裡撲騰出幾隻小麻雀。
河水漫上林晚雲胸口,她隻怔怔看他,“是嗎?”
她穿越過來,是為了嫁給他麼?她竟然從來沒想過這一層。
“你自己想想,從你過來,哪一步不是都奔著嫁我來的?”
她抿一下唇,“難道是因為老天爺看見你打光棍,太可憐了,才讓我過來嫁給你的?”
宋九堯胸腔起伏,“我打什麼光棍,我不是等我媳婦過來麼,你自個想想,你要是不過來,是不是就孤獨終老了?”
林晚雲手從水裡抬起來,濕漉漉的,就掐上他的脖子,“宋九堯,你就是喜歡給我洗腦,我要是不過來陪你睡覺,你四五十還是個老光棍。”
上一回,瞿雪照她定戲服,跟她透了底兒,李景林成了先進人物,回開州見老朋友之後,她就重生回來了。
故事到那兒就結束了,至於宋九堯有沒有結婚,隻怕那個破筆頭作者也不曉得,她又何必糾結於此。
水沿著宋九堯的脖子往衣服裡流,浸濕了他的衣襟。
他嘶地一個抽氣,繃著嘴往她臉上澆了一手的水。
林晚雲猝不及防,喝了一口水,咬著牙一躍而起,壓著宋九堯的肩膀,作勢要把他摁進水裡去。
“老光棍,沒有我,你就是個老光棍,用宋清枝的話說,到死了,連個扶棺的都沒有。”
兩人半真半假較起勁兒來,糾纏間,林晚雲一個沒站穩,沉進水裡,嗆了一鼻子水,才被他撈了起來。
她鼻子辣疼,咳了兩聲,眼底隱隱沁出了一點紅,有氣無力拍打他。
宋九堯給她抹臉蛋,壓著笑道:“就這點勁兒,夠乾什麼。”
林晚雲就著水裡的浮力,掛在他臂膀裡,往他頭上臉上灑水,“老光棍,你好煩,你好煩啊。”
下一瞬,他鉗製住她的爪子,壓了下去。
一顆星火落在堤岸,蔓延開來,天地瞬間消融成一灘汪洋,洶湧而下,漫過林晚雲的腦袋。
什麼東西比水還柔滑靈巧,肆意侵略,在詭異的黑暗裡勾人的魂魄。
水波翻滾,在月色下如一個個黑漩渦。
她浮在水麵上,濕漉漉的眼睫毛顫抖著,混沌的腦子繃出一個念頭來。
老光棍會的把戲那樣多,怎麼能熬到四五十歲?
宋九堯帶著一身水,踩著月光,把林晚雲從蔥蘢草木裡背回家。
林晚雲又困又乏,若不是身子濕了,夜風一吹背後發涼,她都能在宋九堯背上睡死過去。
眼看著家門就在前頭,林晚雲動了下腦袋,“老公,咱爸他們都睡了嗎?”
“這會兒應該睡了。”
她腦袋又趴下了,挨著他身體的熱氣,能舒坦一些。
宋世邦才洗完澡,提著捅從洗衣房出來,乍一看見宋九堯背著林晚雲,兩人都跟落湯雞似的,嚇了一跳。
“咋的了!”
宋九堯:“沒事兒,她腳滑掉河裡去了。”
林晚雲:……
聽聽這張口就來的功力,他怎麼不說是他自己腳滑呢。
宋世邦:“大晚上的,乾啥上河邊去了,人有事沒事?”
“沒事兒,就喝了一口水,還沒喝飽呢,就被我撈上來了。”
宋九堯拍她的腿,“下來!”
林晚雲隻好抬起頭來,從他背上下來,身上的熱氣一離開,她一個哆嗦,雞皮疙瘩從手背翻滾而出。
“爸,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睡呀?”
“今天網了點魚,拿到市裡賣,在你二姐家吃了飯,回來晚了。”
她微微噘嘴,“你看你,又去網魚,養殖場掙的錢,你一半我一半,難道還不夠你花麼?”
宋世邦擺手,“不是錢的事兒,鴨子小,那兩個人看著也夠了,我閒著沒事兒乾,還能乾啥。”
“沒事兒乾你就睡覺。”
“睡覺?等你老了就知道了,睡久了骨頭疼,你想睡都睡不了。”
林晚雲搓搓胳膊,往樓上跑,“我才不會老呢。”
等她衝洗乾淨,又不困了,隻覺得肚子有些空,便下樓找吃的墊墊肚子。
做飯的廚師這幾天家裡有事兒,廚房裡除了六姨自己隨意對付的一點糙米粥,兩根煮得稀軟的紅薯,沒有其他能入嘴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