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中一時有竊竊私語。
正此之際,琴音為之一變。
那龜公已要急哭,卻見蘇試倒是笑了。
隻聽得那曲調拋卻沉淪,清明漸複,由低迷走向高曠。便如清風掃卻霧障,弦音又複為最初的天真明快。
隻是從此以後,不再是單純的天真,而是通透的天真。
貧窮、疾病、非議、冤屈……這人世間的種種磨難,在你身上具備時,並不會使人有所觸動,最多隻是叫人覺得你可憐。
沒有人,會因為一個人夠可憐,而為他感動。
真正使人動容的,是貧窮中的質樸、勤儉、一文不取;是疾病中的堅韌、樂觀和豁達;是被人中傷也依然與人為善,被人欺騙也依然做一個真誠的人……
這世間人,有人因為貧窮,放縱自己偷、騙、愛慕虛榮,而你沒有;這世間人,又常常在疾病中,放縱自己的抱怨與遷怒,而你沒有;這世間人,又有許多人,覺得自己受過傷害,便可以肆無忌憚地在無辜者身上施展報複,而你沒有;
你在這聲色場合,迎來送往,本當重利輕義,卻選擇艱難之道,隻為保有一份天真,是以你獨一無二,不同凡響。
座中一個客人,坐得離台子較近,因而在朦朧燭光中,便比其他人多窺得婉冰麵容。見她容貌清新脫俗,並不遜色於紅藕等人,不由得動了心思。紅藕、情柔,天價之身,是難以一親芳澤的了。但這婉冰麼,想來還是有奔頭的。是以他也打賞了婉冰幾千兩銀子,隻是沒想到後來一品茶樓的黃老板跳出來,與他相爭。
他既肉疼,舍不得再花銀子;又肉疼,舍不得已花了的銀子。
因而看婉冰對打賞銀錢的大爺,不要說像紅藕、情柔那樣撩撥了,便是連正眼都不曾給一個,不由得覺得心中有氣。
心想道:“彈得什麼拖拖拉拉的曲子,當自己是大家閨秀呢,真比不上紅藕和情柔的直率——不管是嫵媚也好,溫婉也好,都不曾忘了自己的身份。本就是來做妓的,裝模作樣有什麼意思?”
他心裡這樣想,又見婉冰場麵冷落,便想出口嘲諷幾句。
卻忽而聽得一流水擊玉般的聲音,朗然響起:
“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這聲音近在耳畔,卻又不知從何而出,一開口便叫人知道,此人內力高絕。方可使這輕語送來,叫遠近聞來都是一般的響。
便是那十個手指都戴滿黑鐵指的以一套紫陽赤焰鐵砂掌橫行嵐州的家裡有煤礦的郭驚雲都從瞌睡中睜開了那雙龍睛虎目。他那十個戒指上,正刻著“郭、驚、雲、郭、大、俠、是、我、爸、爸”十個字,據說他那紫陽赤焰鐵砂掌使出來,那一雙手會變得比夏日正午沙漠裡的沙子還要滾燙,燙得黑鐵都要發紅都要融化!是以當他向對手使出這致命的重擊時,對手的身上就會被烙印上“郭驚雲郭大俠是我爸爸”這十個字!
在座的各位江湖豪俠都舉頭望去,欲尋那聲音來自何方。
便見忽如一陣春風來,廳中上空飄來桃花點點。
隻見二樓一雅間青紗飛揚,紗帳中飛出桃紅如溪如雨,宛若一帶溫柔的瀑布,吹散成飛花似夢。
又似一場嫣然的雪,落無儘的瓊瑰。
便見飛花之中,有一白衣人,正倚在朱紅闌乾邊,花侵染了麵容,隻清晰地見了一隻白玉素手,橫斜地撚一杆煙。
那煙杆顏色又綠又藍又紅又銀,魏靈風隻道是青樓老姐兒送的,自然挑了最俗不可耐的……
無論怎樣俗媚的顏色,到了他手裡都清雅了。
無端地叫人想起個佛教傳說來——
“佛祖說法,感動天神,諸天雨各色香花,於虛空中繽紛亂墜。”
聲音,已先奪人;形態,更如謫仙之姿。
那花雨飄飄而落,從中遞出另一隻白玉似的手。
那白衣人將手中一抔桃花一吹,飛花繚亂之中,現出那張玉雪瓊麵來。
見了他的容顏,便忘了這場桃花雨。
望了他的眼睛,卻又顧不上他的臉了。
他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盈盈的溢一點笑意,未開口時,已有詩書成行。
繼而開口,使人忘俗,不知身在何方。
便聽他道:“你雖冰清玉潔,這桃花卻配你,因為配彆人,它就俗了。”
“感此琴音,願效諸天神,借花獻佛……”
他輕輕一笑,姿態甚美,聲音與眼睛一樣美。
清淡、閒適。就仿佛他此刻正要開門掃雲一般。
便又聽他道:“在下蘇試,願出桃花萬朵。”
他看著台上佳人微笑。
於是眾人也跟著紛紛轉過頭去。
作者有話要說: 死了死了,熬夜了
隨便改改了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