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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見到兗州知州許知遠的時候,魏遲不由地為自己的話後悔。
他不知還要如何跟這位知州算賬——
許知遠麵容消瘦,形同枯槁,一雙手粗糙龜裂,一眼便知是操心勞力、事必躬親的人。
許知州一身青衣官服被洗的發白,甚至作揖時不小心露出了裡衣袖口的補丁,他察覺到魏遲的視線,訕訕地攏住袖口道:“寒門粗鄙,讓魏世子見笑了。”
魏遲搖了搖頭,覺得任何安慰的話都顯得蒼白,於是便緘默不語。
吉光輕聲道:“朝廷撥付的錢糧,許知州可曾儘數收到?”
許知遠對她的身份略有耳聞,麵露敬重之色,朝西方拱手拜了三拜,恭敬道:“托聖上恩典,灝京城籌措的錢糧支撐兗州渡過了最艱難的時期。如今……春種還未開始,糧食已經告急了……”
“朝廷支援兗州的糧草足有萬石,如何這麼快就消耗殆儘?”吉光輕聲道。
“夫人有所不知,”許知遠歎道,“押送糧草的官員在途中遭遇洪澇所害,糧草未曾抵達兗州,便已十去二三,更遑論這沿途流民劫掠、土匪搶占……順利抵達兗州的糧草,已隻剩三千石了。”
“竟有這樣的事?”魏遲難以相信。
他久在灝京城,平日隻聽得到魏老太爺所轉述的朝中景象,竟以為各地都如巡撫們所述那般,皆是一派欣欣向榮之相。
許知遠臉上閃過一絲痛苦的神色,他忽然將身子佝僂下去,朝著麵前兩位年紀比他輕許多的貴人,脊梁深深彎下去:“魏世子新任齊州知州,許某本當以禮相賀,奈何許某家私已全部用來買糧,實在囊中羞澀……更遑論……”
吉光靜靜地看著許知遠,她對他印象十分深刻。
她知道這是一位骨子裡清高的文人,正統的寒門出身。前世他四處遊說、期望能向相鄰州縣借糧春種,可他奔波力竭,也並未湊齊足夠的糧食。
最終,他選擇與兗州災民一並餓死。
朝中五品大員竟然在任上活活餓死,兗州的饑荒這才震動了謝珣和朝野上下,大殷各地這開始源源不斷地向兗州輸送糧草。
許知遠性情孤高,不善與人交際,他一定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會朝他們開口。
如許知遠這般的良臣,吉光也希望救他一次。
她無聲地歎了口氣,抬頭望向魏遲。
魏遲不著意地點頭,“春種是大事。待我上任便立刻征調庫存糧草,支撐兗州渡過秋收。”
許知遠雙眸發亮,細看竟是淚意。
他一無所言,隻是一拜再拜。
晚上在兗州留宿,他們便住在許知遠家中那一進的小院落當中。
吉光和魏遲這才知曉,他為了購買糧草,已經散儘家產。
他家中亦是粗茶淡飯,許知遠更是無一仆從在身側,一應家務均由其夫人料理。
等到第二天上路,這位知州親自相送,一路將他們送到齊州邊境,遙遙拜彆。
魏遲轉頭看了一眼許知遠清瘦的身影,破天荒沒有騎馬,自己鑽進馬車裡和吉光同乘。
他的聲音悶悶地,“看著他的樣子,我感覺怪難受的。”
吉光安慰道:“方才我在枕下壓了五十金,應當足夠他們渡過這一陣子了。齊州相比兗州富庶很多,餘糧也應當很充足,隻要兗州有糧草能支撐到秋收,百姓們便有救了。”
魏遲用力點了點頭。
待到了齊州州府平昌城,已過傍晚。
平昌城沿海,落座於東海一處延伸出外海的半島,半島形似彎月,北麵沿山險峻,南麵延伸出百裡衝積平原,曆來便屬於富饒豐盈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