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什麼也做不了。
梁瓔如今連文杞也不見,更彆說自己了。
文杞也問過他,為什麼那些欺負母妃的人,他都處置了,卻要留下那個薛凝。
魏琰同他解釋,薛凝與他處置的那些人並不一樣,她隻是自己放在壞人身邊的內應,並沒有真正欺負梁瓔,還在暗地裡保護她。
文杞當時隻是說了一句:“父皇,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他那時候就成熟得不像是一個孩子,就像他一開始還會問,為什麼母妃不願意見自己,後來就不再問了,隻是每日風雨無阻地等在梁瓔的屋前。
魏琰隻能寄希望於時間會作為良藥,撫平女人身上的傷痕,消減她身上的怨氣。
或者是,看在孩子的份上。
可梁瓔要走。
魏琰明明對梁瓔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卻完全想不明白這個叫做周淮林的男人,是從哪裡憑空冒出來的。
薛凝說:“那周公子看著也是良人,梁瓔也許是需要換個環境。”
魏琰甚至找不到理由來阻止,但他就是覺著不舒服,那不舒服倒也沒有到影響著他生活的地步,可不管做什麼,心底就像是有一根刺,時不時就會紮著疼一下。
擾得他不得安寧。
他帶著文杞去找了梁瓔,這次,母子二人終於見了麵,可梁瓔的表現很冷淡。
“母妃……”
文杞緊緊抓著她的衣角,女人則是沒有掙脫,卻也沒有迎合。
魏琰知道文杞想說什麼,他聽到過孩子的夢囈,無非是……
“父皇壞”
“替你報仇”
“彆不要我。”
可那天魏琰隱隱希望他將那些話說出口時,小孩子卻隻是長久地盯著母親的臉。
“我多看看你,”他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哽咽道,“就不會把母妃忘記了。”
梁瓔的臉上有一瞬間的動容,魏琰甚至看到了她眼中閃爍著的淚花。
可她還是頭也不回地走了。
***
梁瓔走了,魏琰的心,卻未曾放下過。
他始終覺著,那就是愧疚。
所以他時刻地派人盯著那邊,唯恐旁人給了梁瓔一點委屈。
文杞大概是真的怕忘記了他的娘親,寢宮裡掛了很多梁瓔的畫像。
魏琰每次經過的時候,也會駐足看一會兒。
他的記性很好,並不需要這些畫像,梁瓔的一切都刻在了腦子裡。倒也不會特意去想起,他很忙,忙朝政、忙事務,忙到沒有一絲閒暇下來的時間。
他把文杞當作儲君來培養著。
明明一開始想的是,無論是做個閒王,或是給他賞賜封地都挺不錯的,但某一刻,魏琰突然覺著不甘。
這是他的兒子,他最喜歡的兒子,為什麼不能給他這全部的江山?
與薛凝的關係,也在薛家權勢的日益增長中,變得冷淡。
但不是全然因為那個,魏琰發現自己無法觸碰她,也不僅僅是她,還有其他的任何女人。
那類似於背叛的心情,讓他無法做任何這種事情。魏琰隻能跟薛凝坦白他身體不行,太醫也來看了,隻說他是壓力過大。
薛凝表示了理解。
出於愧疚,魏琰對她也力儘所能地好。
但他更多的心思,都撲在了政事上。他想要做一個世代傳頌的明君,他已經辜負了梁瓔的感情,不想要再辜負她的忠誠。
***
次年,梁瓔與周淮林成了親。
得了消息的魏琰什麼反應也沒有,他覺得自己什麼反應也沒有,除了一不小心喝多了一點,對於喝醉後的事情,宮人們也都沒有多說。
魏琰也沒問。
他將自己所有感情的異樣,再次歸咎於愧疚。
他賞賜了一堆堆的金銀珠寶,派去了自己信任的嬤嬤,梁瓔是個孤女,身體又有問題,他怕她會在周家受委屈。
怕周家的人不接納她。
怕周淮林會辜負她。
他留在那裡的人,消息也一封封地傳了過來。
他們成親了,他們同房了,周淮林很好,周家的人也都很好,她沒有受任何的委屈。
她慢慢地好起來了。
魏琰將那信反複地看著,他甚至是怕信是偽造的,又派了另外的人去,得了同樣的結果。
他到底是希望梁瓔過得好,還是希望梁瓔過得不好,自己就能立刻把她接回來?
這樣的念頭把魏琰驚得一身冷汗。
他怎麼能……有這麼惡毒的心思?
***
他繼續將一切感情,都當作內疚。
他繼續為梁瓔尋名醫,時不時地送去賞賜,了解她的一切。卻唯獨不再聽與周淮林有關的任何,甚至是連這個名字都不願意看到。
是那個男人帶梁瓔走出陰霾的。
但魏琰對他喜歡不上來,甚至是下意識地厭惡。
日子好像就一直這麼過,也能過下去,如果不是再次地見麵。
五年沒見,可魏琰一眼就能認出那個身影。
她走得很慢,腿微微地簸著,那風雪中的背影,讓魏琰的鼻腔開始酸澀。
梁瓔。
那個名字就梗在他的心口,停留在他的嘴間,他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來。
魏琰知道她的舊疾犯了,他快步地向著那邊過去,腳步幾乎是要飛起來一般。
驅使他的,是擔心,還有……還有那說不清道不明,每一根汗毛都在歡欣鼓舞的雀躍。
對重逢的雀躍。
他在梁瓔摔倒的前一刻扶住了她。
手碰到女人的那一刻,魏琰身體與靈魂仿佛都在戰栗著。他明明早就得到了想要的位置,娶到了喜歡的人,實現了曾經的許多夢想。
可是為什麼,隻有在碰到這個人的時候,他才感覺到,心口真正地被填滿。
那一瞬間的滿足,讓他欣喜到想要落淚。
洶湧的感情來得太過於猝不及防甚至是莫名其妙,魏琰要用儘畢生的力氣,才能將那些壓抑住。
他們若故友一般地寒暄著,從信上得到的一切消息,都在這一刻具體起來,她好像確實過得不錯。
可魏琰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滿腦子都被紛亂的念頭充斥著。
想靠近,想抱住她,想幫她整理整理頭發,什麼都好,怎樣都好,隻要能讓他們儘可能地親近一些。
可最終卻隻是人僵硬地立在那裡動彈不得。
他試圖說了一些話,如果可以,他還想儘可能地多說一些,跟她多待一會兒。
可僅有的理智,在催促著他離開。
梁瓔不喜歡他,梁瓔在排斥他。
魏琰整個人開始失魂落魄。
這隻是一次的見麵而已,卻仿佛打開了什麼神奇的盒子。
他夜不能寐。
重逢的畫麵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腦海中放慢地重複,就仿佛是他在細細地回味。就連偶爾進入夢鄉,夢裡都是她的麵容。
眼睛,鼻子,嘴巴,每一處都是那麼清晰真實,都可以任由自己輕輕撫摸。
可醒來後,總會更加失落,失落到難以承受。
魏琰在這樣一夜又一夜的輾轉反側中,好像終於明白了,這些年來,那纏繞著自己的感情,名為思念。
對她刻骨銘心的思念。
以往,尚且還能壓抑,可欲望的猛獸一旦出籠,就再也收不回來了。
魏琰像瘋了一般,渴求著再次見麵。
他親自找了上去,在那之前,他特意精心卻又不刻意地打扮了一番,像是求偶的雄性似的,等待的過程中,每一刻都是甜蜜又煎熬。
他看到了牆上的畫。
畫是周淮林畫的,蓋了他的印章。上麵的題字,卻是梁瓔寫的。魏琰對她的字體太熟悉了,那是他看著梁瓔一點點練成的。
僅僅是看著這張畫,仿佛都能想象到那兩人琴瑟和鳴的畫麵。
魏琰的胸口驀然一疼。
他終於承認了,那是嫉妒,使他想要發狂的嫉妒。
他想治好梁瓔,他甚至想著,是不是治好了她,他們就能回到從前?
梁瓔回答他的問題時,魏琰就看著她低頭寫字的模樣。他看見了女人鼻尖的一處麵粉。
很癢,手癢,心也癢,好想幫她拂去,好害怕自己走後,做這個動作的是另一個男人。
魏琰很想問她幸福嗎?但他問不出口,他希望梁瓔幸福,又因為那幸福不是自己給的而抑製不住嫉恨。
與梁瓔的見麵,就像是飲鴆止渴。
那渴望是止不住的,有了第一次,就想有第二次、第三次。
做什麼,都沒了心思。
他偷偷跟著逛街的那兩人,魏琰很想當作周淮林不存在,可那人就是那樣存在著的。
就像是他心裡那根刺一樣。
他以為不去觸碰,就可以當作不存在。可現在那塊肉已經整個爛掉了,讓他無法忽視刺的存在,讓他每時每刻都在疼。
看到梁瓔想要下水時,那疼痛達到了頂峰。
梁瓔還是那個梁瓔,她依舊是會奮不顧身,依舊是滿腔熱枕。
隻是已經不是在對著自己。
如果可以的話,周淮林死了多好。他是真的想讓周淮林死去,讓他不再占用梁瓔的任何視線。
可梁瓔一開口,魏琰所有醜陋的念頭就都停下了。
他下意識鬆開了手。那嘶啞的聲音在提醒著他曾經的傷害,他看著梁瓔跑向那個男人,他一遍遍地在心裡懇求著,回頭看一看我。
可那個曾經滿心滿眼都是自己的女孩,一點目光都不再施舍給自己了。
魏琰也想勸自己算了,都到了如今的地步,還能怎麼樣呢?
可他再也無法做到向以前那樣控製感情了。不甘心!被嫉妒糾纏著的他,真的好不甘心,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一定會做得比周淮林更好。
他像是躲在黑暗處的偷窺者,隨時等待著取而代之的機會。
知道林家事情的時候,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去邀功。可梁瓔卻跪在地上,對自己寫著那些字。
那是她最後一次,用著梁瓔的口吻,而不是周夫人的同他交流,卻是為了和他劃清關係。
梁瓔是那麼仁慈,魏琰卻隻覺得殘忍。所謂的不計前嫌,是連恨意都剝奪了過去。幸福?他怎麼可能還能幸福?
可魏琰能做的,隻有妥協。
讓她走吧,他想著,無非是再回到從前而已,無非是再繼續這五年的生活而已。
“我們向前看吧。”
魏琰突然意識到,原來他的時間,早就靜止了,他隻是沒有察覺,所以渾渾噩噩地過著。
在重新看到她的那一刻,在時間重新流動起來的那一刻。
他就回不去了。
他依舊像一個變態瘋子一般,想要靠近,想要看到她。
抱住她看到周淮林的那一刻,魏琰第一次那麼清晰地認識到,懷裡的女人,不屬於自己。
有另一個人,能更加名正言順地去抱她。可魏琰還是卑微地祈求著,祈求周淮林不要來搶,他心中隻有一個念頭,不想鬆手,他不想鬆手,不想把她交給彆人。
可梁瓔自己伸出了手,她選擇了另一個男人。
魏琰無法違抗她。
他始終記得,是自己欠了她。
文杞是壓垮魏琰的最後一根稻草,他突然覺著,江山王位什麼的,都不重要了。
梁瓔不要他了,他隻剩文杞了,如果連文杞也出了事,這人生還有什麼意義?
薛凝的歇斯底裡,魏琰並沒有放在心上。
他隻是在想,原來是這樣啊。
原來他從不見周淮林,不敢聽他的名字,是因為對他的嫉妒,從那時候就開始了。
原來他不碰任何女人,是在為她守著她早就不屑一顧的身體。
原來他這樣固執地守著文杞,是因為這是他和她的孩子,是他們最後的聯係。
連旁人,都看得比他清楚。
魏琰去裡間時,文杞正在叫著娘親。小孩子昏迷中無意識的聲音,讓魏琰心疼得想要落淚。
他的娘親?他的娘親已經被自己弄丟了。
魏琰眼前是他們一家三口曾經的畫麵,三個人睡在一張床上,想象著未來該是什麼模樣。
絕對不該是現在這樣的。
魏琰發瘋似的,突然轉身向著宮外策馬奔去。
他有了最後一個留住她的理由。哪怕是一次也好,再給他一次機會好不好?讓他證明,證明自己這次一定能更好。
他抓住了想要再次從自己世界消失的女人。
“文杞生病了在喚你。”
所以,不要走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