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八十一章(1 / 2)

秦楚斜靠在屏風上,垂著眼掐算時間。

春困夏倦,皇帝的德陽殿裡吊了油燈,暖黃的燈光沉沉地投下來,被屏風恰好不好地遮住,她等得有些瞌睡了。

“不歸——”

外頭杜鵑忽然傳來一聲長啼,聽聲音是飛近又遠離了。劉辯本就心神不寧,聽到鳥叫又嚇了一跳,手中竹簡“啪”一聲砸到地板的桃枝席上,帶起的風將書案旁的燭火吹得一晃。

緊接著,金碧輝煌的殿門像是動了一動,在劉辯彎腰拾書時,忽然發出“哢”的一聲悶響,少帝的背後陡然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僵著脖子抬頭,隻看見衣著堂皇的董太師背手進來,身邊帶著個瘦削刻薄的中年文士,另有十二個西涼士兵分彆守在殿門前。

“陛下。”董卓緩步上前,踩著台階走到劉辯跟前,腰間長刀隨著他的動作晃了晃,劍柄處鑲嵌的黃玉恰好折射出一道利光,他慢慢道,“許久不見了。”

董太師沒有向他行禮,劉辯也不敢要求。他弓著背有些局促地站起身:“見過太師。”

董卓的到來似乎激起了他的一些情緒,少帝麻木的外殼掉了幾瓣,隱約透露出內裡的恐懼來。那點情感回光返照似的回到了身上,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了秦楚,目光不自覺地向著角落漂移了一陣。

“伏楚,她究竟來做什麼的?”劉辯心中驚疑不定,“董卓今天要來,她也知道麼?”

然而他很快就沒有心思考慮這些了。董卓不久前剛剛設法殺死了他的生母何太後,又於朝上朝下各方施壓,這使他飛快地成熟起來——讓他從一個一問三不知的皇帝變成了不動聲色的、一問三不知的皇帝。

劉辯沉默中關注著周遭動向,很快注意到董卓身側李儒的冰冷的目光,脊背一僵。

李儒與他對上目光,似乎是點了點頭,居然不再看他,而是走上去與董卓耳語,期間偶爾泄出幾個零碎的詞語,而他則敏銳地捕捉到了“陳留王”與“扶立”。

劉辯:“……”

他心一沉,已經隱隱有了預感。

之前董卓要求廢立皇帝的事情鬨得滿城風雨,劉辯本來是不知道的。

董卓將他和陳留王嚴格分隔開來,殿門派重兵看守,除了必要的上朝露麵,他都是被控製起來不得見人的。

然而那天不知怎麼被一個內侍混了進來,三步並作兩步地撲過來,當場跪地抱著他的腿哭了出來,泣不成聲地喊:“陛下!天下將亂啊!”

他當時不明所以,卻看見西涼軍士將他扣住,直到董卓前來,命令士兵將此人杖斃,就在小皇帝麵前。

劉辯於是眼睜睜地看著那個跪地長泣的內侍被杖刑至死,死時還眥目欲裂地看著他,沒有瞑目。

少帝這才意識到,董卓有怎樣的野心。

他在“乖乖等死”的麻木與“或為傳言”的僥幸中煎熬了三天,態度終於不可避免地滑向了第一種——算了,死就死吧,總好得過天天低頭受辱。

至於秦楚,當時他派天使送出去的那封詔令,八成也沒被當回事吧。

劉辯自己也沒有想到,原本何氏宗族與宦官的鬥爭,最後居然會危及到自己的帝位……與生命。

劉辯隻覺得心中麻木,已做好了赴死非準備,而董卓這時也已經結束了與李儒的交談,準備發難了。

此人在心機謀劃上和政客還有些距離,不過在變臉一道上造詣頗深,眼一眨便陰下了臉,唱戲似的喝道:

“劉辯,你可知罪?!”

這可真是賊喊捉賊了。劉辯都能猜到自己接下來的結局了,心裡覺得可悲可笑,身體卻不自覺地發起抖來。

畢竟是個被時局辣手摧熟的半大少年,就這麼幾個月的時間,他遭受再多變故也做不到“喜怒不形於色”,隻好顫著嗓子問:

“太師這是何意?”

董卓沒有解釋的意思。他不過和劉辯走個可有可無的過場,這話一扔就不管事了,於是乾脆利落地揮手,身後便走上前一個將士,接過李儒手中一卷竹簡,聲色平淡地念道:

“孝靈皇帝早逝,獨留長皇子辯繼位,然辯天資輕佻,威儀不合,居喪慢惰,否德既彰——”*

就著這冷漠刻板的背景音,劉辯看見李儒從袖中取出一小壺酒,又接過另外士兵呈上來的小碗,將微渾的酒液一滴不剩地倒了進去。

他的臉色霎時白成了牆麵。

賜酒……這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請吧,陛下。”

劉辯被西涼士兵推了一推,寒意順著骨頭間的縫隙升上來,凍得他牙齒哆嗦。

他踉蹌著被走上前,硬邦邦地接過那碗鴆酒。李儒見他動作太慢,皺了皺眉,伸手一揮,便又有兩個將士走上前。

其中一個將少帝瘦弱的雙手反綁在背後,卡著他的脖子,像雞崽一樣按住了他,另一個乾脆利落地捏住他的臉,迫使他張口,隨手,毒酒便從碗中不停歇地流向他喉裡。

“呃、咳咳——咳!”

火辣辣的烈酒幾乎要燙傷他的喉嚨,少帝的淚水終於克製不住地流了下來,生理的痛苦與心理的屈辱使他陷入近乎絕望的恐懼,劉辯雙腿發軟,若非身後有士兵托著,幾乎要跪下了。

“弘農王,走好吧。”

他看見董卓笑著彎腰看他,像是在俯視一隻被折斷了翅膀的麻雀,一時沒反應過來,待苦澀的毒酒順著喉嚨流入四肢百骸,他才意識到,“弘農王”是他被廢之後的爵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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